5 第五章（1 / 1）

兴欣的常规赛第一轮对手是义斩，并不算怎么太强力，倒是又给了叶修一点和团队磨合的时间。这毕竟不是他所熟悉的兴欣，初来乍到，草率地让他进入团队赛的阵容并不是什么好事。

比赛是在下午进行，所以兴欣有一个上午的空闲时间，B市虽然是大家逛腻了的地方，但是众人也不愿意窝在宾馆里呆着，所以人稀稀拉拉的走了大半，只剩下叶修这种死宅。

苏沐橙来找叶修的时候，叶修正在观看义斩近两年的比赛视频，联盟五年，曾经的老面孔几乎都已经退役，经历了近乎彻彻底底的大换血。所以叶修现在要做的，就是适应联盟各种战队的新形势，然后再找出相应薄弱的环节，对兴欣的战术进行改造。

“我要去个地方，你要一起来吗？”叶修有些奇怪的端详了一下苏沐橙的打扮，白色的纱裙，白色的鞋子，头发梳成了马尾，用黑色的皮筋绑着，说不出的素淡。

“去哪儿？”苏沐橙看着他笑了笑，说：“去看你偶像。”这话说的叶修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是等到达目的地的时候，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因为他们来到了北郊的墓园，叶修现在就算是用膝盖骨想，也该知道这里埋得是谁了。

苏沐橙去旁边的花店挑了好久，最后选中了一束开得正好的满天星，转头对叶修说，“每次来我都换新的，怕他看腻。”

叶修觉得世界上应该没几个人体验过活着看自己的墓碑的心情，他看着那块碑石有些怔忪，那上面很干净，没有什么多余的字，只有‘叶修之墓’四个字，连谁立得都没写，简单又明了。

苏沐橙默默的把花放到墓前就开始自顾自的说了起来，提到了战队提到了日常生活提到了比赛，这种场面，宛如当年他们一起去看苏沐秋一样，而世事无常，这种如今再一次的重演，不过这次，对着的那块墓碑上的名字，刻的是他自己。

一时间有些恍惚。

“我就猜到你今天一定会来。”听到这个声音，叶修有些惊讶的回头看去，就看到张佳乐拿着一束白玫瑰站在他们身后微笑的看着他们两个。

张佳乐这几年没什么太大的变化，恍惚间还是五年前他们吃完庆功宴道别时候的样子。张佳乐走上前去把花放在苏沐橙的旁边，笑着对苏沐橙说：“下午的比赛可要加油啊。”说完又看了一下苏沐橙身边的叶修一眼，“我倒是很期待你们的超级新人呢。”

“我们的新人一定会让你惊艳的。倒是你，最近生意怎么样？在B市住的还习惯吗？”

叶修心里现在是塞满了一大票的疑问，他记得张佳乐的老家不在B市，怎么会在B市住下？还有生意，张佳乐什么时候转型了？他做生意真的不会赔的吗？

简直是一觉醒来我的世界神展开啊。

张佳乐的游戏生涯最后定格在了第十二赛季，而他漫长的十年长跑，也终究没有得到一个想要的结果，十年五亚，将近一半的概率，或许在大多数职业选手中这其实都是一个值得羡艳的成绩，毕竟他们中间的大多数连亚军的边都没摸到过。

但是张佳乐的感受是不一样的，倘若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职业选手，又或许一个亚军都没得到过，他或许不会有这么强烈的，对冠军的渴望。

因为他曾经离它那么那么近过，张佳乐不甘心啊。他一次次的努力，又一次次的落空，简直就像羽毛球届的李宗伟，演艺界的小李子，文艺界的村上春树。十年，他从十八岁到二十八岁，变的是年龄，不变的，是冠军的心。

即使最后他也没有如愿。他看了太多的壮士暮年，雄心不已，韩文清就是最好的例子。燃烧了自己的热血那么多年，不过还是要输给迎面吹来的寒凉岁月。老一辈的人们奠定了联盟最初的辉煌然后黯然退场，看着新生代们又一个个的用青春和汗水铸造一段新的传奇，不知天高地厚的越人而出。

不是每一个人都像叶修一样，顽强的抵抗岁月，不屈不挠凭着一颗心就向命运叫板，他们中间的大多数，都是像张佳乐一样的普通人，他看得清自己，最后温柔的向时光低头。

这没有什么好羞惭的，即便这很平凡，很无奈。

张佳乐记得他第七赛季结束的时候，他一个人蹲在选手通道里，心里空落落的。他那些年真的是不容易，一个人撑起偌大的百花，可是即使他那么努力，他还是和冠军有着一步之差，却是最近的天涯。

他当时真的是好累好累。

然后有一个人走到他身边，和他一起蹲了下来。他微微斜了斜目光，就发现叶修那张清秀的侧颜，可惜那个时候他哪还有什么心情欣赏，也不搭话，两个人并排蹲着，那画面后来张佳乐想想都觉得滑稽。

叶修从耳朵后取下来一根烟递给了他，张佳乐低头看了看有些嫌弃，“你这卫生么？”叶修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张佳乐同志，这是组织好不容易保留给你的火种，沐橙最近抓我抓的特别紧，我一个下午的份例全在这了，你还敢嫌弃。”

于是张佳乐接过来就抽了。并不是什么好烟，叶修没有买好烟的习惯，虽然是烟枪，但是三块五和三十五的在他嘴里都是一个样。香烟的浓雾隔在了他们两个之间，那个时候，张佳乐突然觉得，叶修真的是很好看的，不说话的时候看着还是相当的赏心悦目。

然后，这位就说话了。

“来来来，我送你个礼物。”张佳乐就看着叶修在裤子口袋里掏了一会，掏了一枚冠军戒指出来。

“靠，欺负我没有啊！” 叶修没理他，直接把他套在张佳乐的中指上，然后说：“恭喜张佳乐获得这个赛季的联盟总冠军！”脸上带着几分笑意的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双腿，拍着张佳乐的肩膀说，“早就知道张二乐同学今天又是这个结果，你看，我连慰问品都准备好了。”

张佳乐比了一个大大的中指给他。

后来张佳乐专门买来一个盒子来装这枚戒指，他知道叶修向来说一不二，说送给他了，那就真的是送给他了。在他退役的那些时间里，他时常拿它出来端详，脑海里突然就浮现出来叶修的各种模样，笑着的，揶揄的，有一点点浅浅的温柔的，那个时候张佳乐突然想，完了，自己似乎……有点爱上他了。

所以才那么毫不犹豫的吃了他的安利，再一次整装待发，会对他的玩笑反应极大，被他打爆的时候会十分懊恼。张佳乐小心的呵护这份小小的暗恋，一个人暗自窃喜和神伤。他在等待这一个时机，或是他忍无可忍孤注一掷，或是岁月静好无疾而终。

但上苍没有给他这个时间。

乍闻叶修死讯的时候，张佳乐心里特别平静，平静到什么情绪都没有。他那时刚刚回到故乡不到两天，就立刻定了时间最近的机票。甚至到墓园门口的时候，他还无厘头的想着，哎呀，空手去不太好，拐进了旁边的小花店选花。

开在墓园旁边的花店，花大多都素淡，但是张佳乐却不太喜欢，他觉得叶修不适合这样的颜色，最后他看中了老板身后的那束红玫瑰。老板当时说那是送给女朋友的，不想卖，张佳乐软磨硬泡的又加了两百块钱才买到手。

进了园子才发现，偌大个墓园，他却忘了问墓的位置。他索性也不问了，就那么一行一列的找过去，看着一张一张浅笑着的遗像，仿佛一段段悲悲喜喜的人生，张佳乐当时感觉，他仿佛已经走过了极漫长的一段岁月，然后回首他自己这似乎庸碌的半辈子。

他在墓园里走到脚都疼了，才最终找到叶修。墓碑上，印着一张青春不老的脸，十五六岁的模样，带着一缕坏笑，像是刚刚恶作剧成功了一样。天上下起了蒙蒙的小雨，打在他身上，打在花上，那雨似乎很沉很沉，砸的张佳乐一向平稳的手都拿不住花。

火红的玫瑰摔在了地上，溅起了一波小水花，张佳乐生生的从脸上挤出了一个微笑，“找到你了。”

然后他就无法抑制的跪在地上大哭了起来。

张佳乐还有心气再重新出山，想再夺冠军，但是他真的没有力气再去爱一个人了。事业上的太多波折，早就把他的一颗心磨的很老了。那些细碎的裘马轻狂，他真的再也找不回来了。

当时年少春衫薄。这样的岁月，张佳乐早已无法再拾起。他在二十几岁的时候才有勇气开始一场暗恋，就这样猝然残忍的被叛了死刑。

真疼。心上好像有无数个小洞，流出一滴一滴的血，最后汇成了一条汩汩的小溪，小溪的那方，站着一个叶修，却仿佛在千山万水之外。

原来不是所有的再见，都会有重逢。

张佳乐用颤抖的手掏出那枚在他衣兜里的戒指，然后把它戴在了无名指上，“从今以后，我会一直爱你忠诚于你，无论贫穷富有还是疾病，直至死亡。”

“你愿意……和我共结秦晋之好吗？”

“定情信物都有了呢……”

“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连你的份都帮你回答了。

“我爱你啊。从来都没有说过谎。”

那一刻，透过朦胧的泪眼，张佳乐仿佛看到叶修在对他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