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居所(1 / 1)
谢安闲口齿伶俐,这会儿连个方位都描述不清。他听到沈诀在那边叹了口气,然后是发动车子的声音,灵光乍现地瞄上了一个路牌。
“诶,这儿有个公交车站,你等我一下!”三两步跑过去,谢安闲顺着牌子上念了站名和路线图,一口京腔在夜晚竟然变得绵软了。
沈诀心里有数,对他说:“得了,知道了。你就在那个车站等我。”
大约是他住的地方也离这边不远,谢安闲百无聊赖,玩了两局消消乐,接着一辆车停在他面前。和那个红色的法拉利不同,这辆很低调,黑色商务车,普通却更适合沈诀。他兴高采烈地站起来,车窗一放,他就看到了沈诀。
“上车啊。”
谢安闲一个指令一个动作,拉开车门就坐到副驾驶。他伸手去够安全带,够到一半却停住了,问道:“呃,如果我说我忘记了酒店在哪,你会生气吗?”
沈诀不怒反笑:“我跟你生什么气,大晚上自己出来走,要是治安不好怎么办?我要是不在这儿又怎么办呢,你迷个路都这么别出心裁,可会找地方了,离我家就三站路。”
谢安闲控诉道:“还说不跟我生气,你唠叨什么?”
他无言以对,觉得这对话十分熟悉。踩了脚油门后,沈诀说:“找不到路是吧?附近还有好几个不错的酒店,要么我送你过去,开个房间将就一晚。”
谢安闲:“我没带身份证,身上只有20块钱。”
沈诀:“……那还是去我家将就吧。”
旁边的人立刻正襟危坐,故作严肃地扭头隔着贴了一层膜的车窗欣赏黯淡的城市。街灯飞速倒退,树枝横生,在行道上黏成一片。谢安闲心里赌赢了的那个小人欢乐地跳起了踢踏舞,他反复琢磨沈诀刚才的几句话,又气又急地想,八成是身为兄长的责任,觉得比他小的都该多照顾,不知道是好是坏。
谢安闲以为沈诀住的地方应该是挺大的,装修风格现代,或者全复古,这样才衬得上他。哪知只是个简单的两室一厅,在市中心寸土寸金的高层公寓。
沈诀轻手轻脚地开了玄关的灯,躬身从鞋柜里拿了双拖鞋出来,对上谢安闲欲言又止的样子,他食指按上自己的嘴唇,给他比了个惶恐的噤声。
谢安闲五官扭曲成一个明显的疑惑,他换了鞋,悄悄说:“怎么了……?”
“休息了。”沈诀指了指其中一扇紧闭的门,“别吵醒他,睡眠质量不好。我给你找毛巾和牙刷,回头你睡我房间去。”
“诶,不好吧!我睡沙发就行了。”
“叫你去睡就去睡,”沈诀皱眉说,“他明天起得很早,在客厅看到你,不太好。”省得又要解释一大堆,沈诀光是想想就脑仁疼。
谢安闲点点头,他和沈诀一前一后地钻进洗漱间。给谢安闲找了新毛巾和牙刷后,沈诀跟他吩咐了一下其他的东西,从自己衣柜里拿了件衣服递给他:“这件是新的,还没穿过,凑合一下吧。”
他虽然有满肚子话想说,碍于男神的威严硬是咽了回去。
当晚谢安闲洗好澡出去发现沈诀坐在沙发上,一脸郑重其事地戳手机。他默不作声地绕到沙发背后瞥了一眼,竟然是一个很古早的小游戏。谢安闲觉得好笑,正要打招呼,沈诀突然扭头,两个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起。
谢安闲抢先别开视线:“呃,我洗好了,先去睡了。晚安。”
回应他的是一个清淡的笑,沈诀点点头,做口型:“去吧,晚安。”
开了一盏床头灯,谢安闲借着微弱的昏黄光线打量沈诀的住处。他应当是不常在这里过夜,书柜上空荡荡的,桌面也没放东西,床头有一个玻璃杯和两支黑色水笔。四周干净又冷漠,惟独枕边放了一叠A4纸。
谢安闲随手翻了翻,全英文,看起来像剧本。里面沈诀的台词和戏份被他用黑笔勾出来,动作部分画了圈,批注为求方便,写的都是英文。
他的笔迹和本人非常不像,潦草又敷衍,鬼画符似的,大概只有自己看得懂。
打了个哈欠,谢安闲终于觉得困了。他倒在沈诀的床上,随手扯过空调被搭住肚子。C城的夜晚并不闷热,偶尔一缕凉风钻进来,高处不胜寒的地方凉爽得仿佛已经入秋了。谢安闲兀自憋在这张对方睡过的床上偷着乐,结果到底是白天运动太多,迟到的疲倦占了上风,不容他回味几遍,就昏昏沉沉,不省人事了。
一个梦也没做,第二天醒来时已经九点多。手机不停地闪消息,是同学问他去哪了。谢安闲被吵醒,一脑门的起床气,他让同学自生自灭,复又倒回了软绵绵的被褥里。
很满足地深呼吸,谢安闲把整张脸都埋在枕头中,混在一起的人间烟火味。眼看他就要再睡一个回笼,房间门被敲了好几下。
他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赤脚去开门。沈诀洗漱完毕,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换的家居服,站在门口道:“我买了早饭,可以起来了。”
“你弟弟呢?”
“上补习班去了,怎么,很想见他?”
谢安闲理所当然地点头道:“对啊,照片上看挺可爱的一个小孩儿。”
沈诀嗤笑:“他和你差不多大吧,还‘小孩儿’呢。”
谢安闲终于发现沈诀拿他始终充满无奈的原因,他认真地纠正沈诀:“男神,我明年就硕士毕业了,而你的弟弟,还是个高中生……你大概是误会了什么……”
“天……我以为你只有十八九岁,看起来就是这样的……”沈诀扶额,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对不起。”
谢安闲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笑出了声。他推开沈诀,去洗手间刷牙,一整天的心情都因为这个乌龙有了个良好的开端。
之后,谢安闲彻底地重色轻友了。同学听了他的原委,难得地表示出理解,遂自己去找乐子。至此谢安闲得以和沈诀一起吃顿早餐。
简单的豆浆油条,还有小笼包。他家平时最常吃的是早茶点心,谢安闲靠在沙发上,电视里放着一场NBA总决赛重播。
他试图跟沈诀挑起话题:“对了男神,你昨晚在哪睡的啊?”
“沙发。”
“啊?那今早你弟弟起来没觉得奇怪吗?”
“我有晨跑的习惯,他起床时我就把早饭买回来了。”
谢安闲对这个沈诀经常挂在嘴边的弟弟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你怎么不直接跟他一起睡去,其实也没什么,我小时候也老钻我大哥的被窝,逼他跟我讲故事来着。”
前半句让本来就心里有鬼的人不得不强打精神,沈诀喝了口豆浆,擦掉嘴角沾上的白沫,却还是没法像平时上节目或者做别的一样面不改色地撒谎:“不一样……首先他已经睡了,我再去会吵醒他,而且……”
“而且什么?”
“他有点心理问题。”沈诀指了指心口,又指向自己太阳穴,“最近去检查,说压力太大造成的,神经衰弱,老是休息不好。”
他说的其实比实际情况轻描淡写得多,谢安闲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顺了顺自己的气,感叹道:“现在的学生确实太苦了,你看啊,我们念书那会儿都还没这么着急。家长还是不要逼得太紧了……”
沈诀老神在在地附和他点头,家务事他选择隐瞒实情是为了双方好。
电视里那场总决赛其实沈诀看过,打得很是胶着。他那会儿看的现场,并非支持哪个球队,旁人送的票,刚好离得近想的不要浪费便去了。
而谢安闲刚开始两小节看得还挺专心,中场休息后,他就开始长吁短叹过当代学生多么辛苦,见缝插针地说“其实我们留学生也苦”,一双小狗求表扬似的湿漉漉的黑眼睛就这么看向沈诀。
他瞥了谢安闲一眼,正经道:“我们艺术生也挺辛苦的。”
谢安闲爆发出一阵大笑,眼角细细的纹路还有一双卧蚕很诚实地反映着他的内心:“男神你亲口说自己是艺术生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好好玩啊——”
每次都完全无法理解他的笑点,可是还忍不住觉得挺有趣的,沈诀怀疑自己是中毒了。
按惯例沈谣中午是会在学校附近自己解决的,然后下午上课早,他便不回来休息。天气热的暑假,房间里冷气开得足足的,谢安闲软在沙发上,像度假似的,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蹭吃蹭喝。
沈诀也懒得跟他计较,临近午饭时分,径直拿了张单子扔过去:“外卖电话,你看着点?”
他们在一起时谢安闲经常做主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如果那些百度百科和采访没有作假,那他自信知道沈诀的口味。谢安闲这么想,也这么问了:“你平时说的那些口味清淡是真的吗,要不我就点粤菜啦?”
“咳咳,”沈诀清了清嗓子,“其实我吃辣。”
谢安闲:“……你说你这人。”
自从实打实地认识了沈诀,谢安闲对于他的固有理解随时随地都在破碎。比如那些谈笑风生的经历,“很多都是学生时代的了,我现在一点都不爱出门”,再比如兴趣爱好,“琴棋书画倒是都会,但一个都不喜欢”,而现在又多了一个口味上的偏差。
最后决定吃火锅,两个人将就着从公寓里找出肉菜,对着红彤彤的汤,谢安闲愤懑道:“你干嘛老是欺骗粉丝啊?”
沈诀叹了口气:“我也不想,但是当时乔钟跟我说是公司的安排,有的东西说出去太败坏形象,喜欢打游戏什么的,这些不能写在百科里。他说这叫什么来着……”
“崩人设。”谢安闲接口,筷子在火锅里涮了涮,“理解不了。”
“来日方长嘛。”沈诀捞起一颗丸子,放到谢安闲的碗里。
他盯着那颗圆滚滚的丸子,火锅的香味无孔不入地占据着有限的空间。谢安闲突然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他觉得这像是南柯一梦,不同的是,别人登科及第洞房花烛,而他在一个过去想象时也不曾发生的场景里,和最想交往的人吃火锅。
沈诀见他突然魂飞天外,好奇地问:“怎么了?大中午吃火锅不习惯?”
谢安闲被唤醒似的,摇头如拨浪鼓,然后轻轻颔首笑起。他好像一直都很开心,只要沈诀就在咫尺之地。
“我以前想都不敢想,”谢安闲撒了个小谎,“和喜欢了这么久的人一起吃火锅,听着好像很家常,不过也不知道有没有下一次。”
在他的想象中,沈诀有好几种应对方法,最可能的一种是当这话是耳旁风,轻飘飘地结果不提。可这一次却并未如他所愿,擦边球径直撞出了界。
沈诀突兀地说:“我对你没有那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