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第六十二根火柴（1 / 1）

第六十二根火柴

１．

「会有的。」

厉禹不自觉地脱口而出。靠坐在枕头上的孩子愣了下，一时没出声。

也许他本来没打算要让厉禹看见内容，顿住将近半分钟，他的嘴角才勾起了点微弱的弧度。这是今天第一次见到小九笑……那瞬间，厉禹险些又鼻酸。

「嗯。」

小九应了一声，眼底有种带着些许伤感的柔软。他只写了这么一颗，那张纸条被他折成相当漂亮的星星，一并丢进了玻璃罐。

蓝色的星子有着大小均等的五个角，承载愿望，被其它空白的星星托起。完成后，一包纸条正好也用完了，小九拿起床头柜上的小塑料袋，再次拆开新的星星纸。

哗……打在病房窗上的雨声几乎盖过他的声音，出声时，孩子已经再折好了一两颗，他暂时停下手上的动作，转头看向椅子上的人。

「你有、愿望吗？」

厉禹双腿岔开，前倾着身子、两手搁在膝盖间。原本垂落于地板的视线、听见问句后抬起，他对上小九淡然幽静的目光，愣了愣，把问题消化，却一时没能答上来。

杀手无梦，他一直这么认为。直到那天在山间古寺，他对着积了灰的佛像参拜。

合十了双手，却注视着身边孩子恬静的脸庞……才没多久呢，好像恍若隔世。

「没有吧。」

小九「哎」了声，倒没多说什么。拿起新纸条，可指头莫名地颤了颤，他看似想继续，刚折出星星的雏形却又突然放下手。把半成品放至枕头旁，他挪动了下，目光转向柜子上的玻璃罐。

厉禹恍然听见了他深吸气的声音，小九伸出手，旋即又像是想极力控制自己的念头，把手缩了回来、他慢慢地打开会令他感到疼痛的右眼。

「我在想，如果有人去了解自己的悲伤，然后为之许愿、希望对方好起来。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

看见了他死透的眼，孩子细小的嗓音回荡在空间内。厉禹慢半拍地意识到……小九想打碎那个罐子。

他写下心愿的星星还静静地躺在那里，可是在温柔的祝福后，接下来呢？

「你还记得卖火柴的女孩原本的故事吗？」

小九说话变得顺畅了，可口吻淡然，听不出多少起伏。厉禹摇头，孩子甚至勾了勾唇角，很快地收敛起笑，便看向自己缩回后搁在床铺上的手。

「从前从前，有个小女孩，大雪的年夜里、在街上叫卖火柴。可是没有人注意到她，于是她只好点起火柴取暖。」

「嗯，我记得这个。」

「唔。第一根火柴燃烧时，她看见了丰盛的圣诞大餐，可是还没来得及享用，火柴就熄灭了。于是她点起第二根火柴，看见漂亮的耶诞树、和树下的礼物，但接着火柴又熄灭了。」

厉禹想起自己给孩子念过那本绘本。小九顿住片刻，吞了口唾沫。垂下的睫毛颤动着，隐藏起后头的眼光。

「她又点燃第三根火柴，见到她在天国的祖母。她的祖母带着她离开，到了一个有大餐、耶诞树、还有温暖火炉的地方。小女孩第二天被发现冻死在街头。」

厉禹没说话。那部电影……他很快地联想到，但小九那副安静的表情，让他猜不透孩子忽然讲起这个故事的目的。

然而小九又一次抬起脸，很快地给了他答案。

「之前，我说我作梦。那时我不肯告诉你内容。」

另一人狠狠僵住，这次小九试着把右眼张得更大。他的眼球是不是更加凹陷了一点？厉禹看着他，忽地感觉到一股凉意从手指末梢侵入、快速地爬上脊椎。

变形的瞳孔反射不出任何一点光线，只是沉默地对着他。那一双能悲能喜、曾笑曾哭的眼睛，只要在他不愿意时，便一点讯息都透漏不出。

不。

小九曾说过他作梦、和梦里的人换掉自己的健康。厉禹一直搁置了那个无解的问题，也从未再强迫孩子解释……但不该是这样的，小九答应过他不再交换，过程即便离奇，同样的事都不应再发生。

「我从没想过，要威胁你。」

小九轻声接了下去，同样是有些散乱的句子。他要说的那件事好像离他们很近，可厉禹怎么思索、也没办法先一步解读出他的含意。

细小而脆弱的人儿啊，这么遥不可及。此刻对视的眼、看不出对方曾经的视野，此刻听见的声音、说过什么样的话也无从得知，现在看得见的人过去在哪里？没有谁能解答，所以人们才在彼此之间寻找共同的未来。

但这未来，是否包含时间点以前的某些东西呢？小九叙述的事已经超出常理的范围，他接了句同样不着边际的话。

「我只是，在那之后……有时还是觉得很孤单而已。」

厉禹的唇动了一下，没能出声。小九盯着他，突兀地笑了声，彷佛意识到自己必须把逻辑整理清楚，他的手指在床面上挪动几吋，最后碰着了大腿。

雨声遮蔽了背后的静默，孩子眼里逐渐布上一层水雾。但他没哭出来，目光轻柔，只是不知指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