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第五十七根火柴（1 / 1）

第五十七根火柴

１．

也许只有半分钟、又也许过了五或十分钟之久。纱门「啪」地再次拉开，厉禹手里拎着旅馆提供的面纸，而踏上平台，耳边依旧回荡着低声的啜泣。

他看着面对他这头的小九，拿面纸盒的手不自觉地捏紧。孩子见到他，便扭过头，看似想收住眼泪，可浮肿的眼睛汇集了过量的水气，他仰起脸、试着睁大眼睛，泪水仍沿着苍白如纸的脸颊滑落。

厉禹走到他身旁，刻意保持一段距离，把面纸递向他，小九没接。

「进去，把头发吹干。别哭坏身体了。」

雨点持续飘入平台，身边的人和他一同淋着雨，稍微软化的态度只让孩子的泪水又大量涌出。小九把脸再别开了一点，厉禹却自顾自地抽了面纸，塞进他本来握成拳头的小手中。

说到底，厉禹还是对他好的。

可没有用。小九咬住了唇，紧闭眼睛，松开手便让那团面纸掉到地上。他不愿意照对方的话做，甚至不想再看到厉禹那张脸。

那人却静静地站在他身边，一分钟、两分钟……没人去数过了多久，总之厉禹的头发也被打湿了，他将面纸放上矮墙，弯下身，张了张口、没能发出声音，便伸手想碰孩子的肩膀。

到最后一刻却又顿住，手掌缩了回来。雨水和泪水在小九脸上交织，虽看不见眼神、面色却槁如死灰。

「小九。」

孩子颤了下，没理他。厉禹把手放到膝上，无声地叹息。

「有些事忍耐个几年，自然会过去。但你进这个圈子，就是一辈子了。你还小，没有必要就这样葬送掉自己的人生。那些事你以后会知道。」

「我现在就知道了。」

小九顽固的口吻让厉禹愣了愣，抬起手臂，孩子彷佛终于真正地平静下来。他用衣袖抹了抹脸上的水渍，忽地抬起脸，睁眼、换上一副倔强的表情，忍耐着什么，却控制住了声音。

「我，昨天……」

刚开头又嘎然而止，小九像是试图找到精确的描述，皱起眉头。厉禹等着，可他却很快地放弃了，再低下头，孩子抿了抿干燥的嘴唇。

出口的声音沙哑得有些陌生，可青涩而天真的话，跟第一次说起时，并无差别。

「我喜欢你。」

厉禹静止地站着、身子也未直起，滴答，雨声掩盖了所有多余的声响。小九终于看向他，不停眨动的眼里泛着血丝，他憔悴的样子配上方才的话，竟让人想不顾一切地抱住他。

当然，厉禹没那么做。他仅仅是用同样的姿势，垂眼凝视身旁的小孩。蓦然，他发现眼前多出什么东西，雾玻璃般地挡住视野。

「哎？」

小九明显呆了，他看着另一人匆匆地站直，胸腔里的气息挤压后变成一抽一抽的哽噎。厉禹好像也没明白怎么回事，他开口、没说出话，倒是尝到了某种咸涩的味道。

有什么东西溢出眼眶，滑过皮肤，沾上了唇角。

孩子慢慢地瞠大了眼睛，看厉禹手足无措地左右张望着，哈、哈……异常的气音里混合他自己也相当陌生的音调。奇怪，怎么回事？

啪！那包面纸被他不慎地撞下去，厉禹后退、靠到了墙边，他用手往脸上一抹，放下手后，不能明白为何自己掌中布满了水痕。巨大的身躯不由自主地发抖。他低下上半身，张大了嘴，拚命尝试着找回思考。

如同对自己的举动感到不解与好笑，厉禹扯动嘴角，但眼前的地板与池子变成一个个重叠的影像……一个黑影撞进来，有什么小小的东西扑到他肚子上，他反射地伸出手、便抱住了对方。

「哈……」

他搂着小九，耳边还残留着那句因天真而显得有些委屈的告白，再也无法克制，他望着不远处平台上的景色，就这么泪崩。

怀里的身子细小而柔软。没有谁比他更清楚，除了职业以外、再没有其它的人生，注定了生活里只有少少几个人，感情无处放置。

他有记忆的生命里，过着这样日复一日、单调的日子。杀与被杀之间，若不幸活下来，便看着身旁的人因各式各样的意外而离开……直到小九出现，他这特别的小师弟。

他不再天天吃面包和泡面了、需要整理沙发上散落的猫毛了。他开始向另一个生命体交代自己的行踪，探究对方以前的故事、留意起那个小东西的一悲一喜。他承认了，那不仅仅是责任。

这是他生活里最没预料到的不速之客，是小九，他的小九。

所以，别和他一样、别将所有抵抗孤独的筹码放在一个人身上。回到该去的地方，好好长大。

「唔。」

厉禹咬着牙流泪，小九大概被他的样子吓得不轻。乖了下来，抬起手，用掌中靠近拇指那块有肉的部位、轻轻帮厉禹抹掉泪水。他的手擦过另一人的眼眶，那人则用下巴抵住了他的肩窝，同时收紧了臂膀。

小九被迫放下手，耳朵紧贴对方的鬓角。听着无声的恸哭，他好像忽然读懂了什么。

愣了下，扭过头、看着厉禹那再也压抑不住情感流泄的眼睛。

其中的痛楚并不比他少任何一分。小九理解了，求不得苦、爱别离苦，原来，是这个意思。

是这个意思……他抬头，静静地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