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十一根火柴（1 / 1）

第十一根火柴

１．

对食物过敏所导致的气喘，小九的症状不但罕见，还相当严重。

送到医院后，至少呼吸困难的状况得到改善了。急诊的医师先开了点药剂缓解哮喘的发作，再让他们转到隔日的门诊。

夜半三更，厉禹坐在医院外的一排椅子中央，手里握着刚从投币饮料机买来的罐装咖啡。而小九抱着拿来的药，挨在他身旁，看急诊前的空地中，一名警卫正在不远处来回踱步。

只等厉禹解决掉咖啡，他们便能回去了。小九望着身旁的人，后者把咖啡罐放在另一边的塑料椅上，忽然抬起手掌，从他脑袋拍下。

「哪有人过敏还把牛奶当水喝的？」

小九缩了缩，默默地晃着双脚。厉禹赶出家时只穿了一件无袖背心，此刻他两条肌肉结实的手臂便暴露在半凉的夜风里。

他的口吻里倒没有怒意，只是夹着浓浓的无奈。小九看着自己的脚，呼吸已经平顺，也不再发出喘声。

「我以前天天喝，牛奶我，很，喜欢。」

「喔，然后天天像这样过敏？」

「不是。」

小九用力地摇了摇头，鞋尖踢起座位前的碎石。他的脸色比刚才好得多，却仍略嫌苍白。瞬不瞬的目光和单薄的侧脸轮廓，让厉禹想到昨天离开百货公司，这孩子在车上时的神态。

「原本没有过。」

那头的警卫点起烟，烟雾往他们这头飘来。小九倒也没反应，只是蹙着眉心，有些笨拙、又理所当然地重复了一次。

「天天喝，但从来不过敏。」

厉禹支着下巴，侧头盯着身侧的孩子。小九显然也知道自己不说清楚不行，他瞄了厉禹一眼，把晃动的脚放了下来，头垂得更低。

捞起手边的罐子，厉禹才发现他把整罐咖啡喝空了。现下是凌晨三点，反正回去也无事，他倒想听小九解释完再走。

可小九斟酌了半天，吐出的话依然令人费解。

「我想，见一个人。所以作梦跟他、换了。他说，以后会过敏，可是我本来，不大相信。就继续喝……我真的很喜欢。」

「谁？」

小九的语言逻辑又变得一团混乱，厉禹尝试抓出关键词，欲弄懂他那段相当天马行空的叙述。小九却突然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没有笑意的小小笑脸，抬起头，转向面对自己的厉禹。

「谁都可以。」

他能像这样，显露一张过度早熟、泊过沧桑似的面孔。可所说的话，厉禹完全不能明白。

２．

「总之，再也不会了。」

回程时小九满脸困倦地和他保证，不过不必他说，厉禹以后绝不给他买了。家中剩下的半罐家庭号牛奶他会自己处理掉，小九要长高，他想可以改吃其他含钙的食品。

至于他的解释，不论问几次厉禹仍无法理解。唯一能听懂的部分，小九他在过去似乎并没有这种严重的过敏。

是从某个时间点突然开始的。过敏还有后天发生的吗？厉禹并不清楚，这说法也有些离奇，但问不出所以然，孩子说不喝，他便也算了。

「你对其它东西应该没有这种症状吧？」

「现在没有。」

小九给的答案很微妙，他们回到住处楼下。孩子一副快要睡着的表情，厉禹停好车，熄火时看时间也已经超过四点，再不久天便要亮了，今晚也确实比平日没有工作的日子来得折腾。

但人没事就好。厉禹打开车门，自顾自地点上烟，昏暗的车库内，小九似乎没什么起身的意思，缩在皮椅上，彷佛已经进入了梦乡。

「你不下车？」

「唔，抱？」

厉禹侧着身体，朝车外吐出一口烟。小九的语调听上去不大确定，再过一段时间，也许厉禹便会发现，他除掉食衣住行的要求以外，都是如此。

不是不想要，而是不敢。

「以后别再干那种事了，有什么病史，自己清楚就别乱吃东西。」

厉禹把烟叼在嘴里，起身下车，啪一下地关上门。小九留在车内，看着他丢下话语的方向，在阴影中闭眼，脸上却只有倦色。

没过几秒，他身旁的车门无声地打开了，一双手伸到他的肩膀和膝弯处，抱稳后把小九搬出来。就像他们不久前赶出门时一样，但厉禹上楼便得小心翼翼地避开摔碎的相框。

「有这么累啊？喔……你还是进房间睡吧。」

含糊不清的话夹杂了吐出的烟雾、和他身上的烟草味。最早李逸顾虑小九而不在他面前抽烟，却不晓得他其实不怎么讨厌这个味道。

像是人存在的气味，他都很喜欢。

「嗯。」

厉禹也搞不清楚小九到底在应哪一句话了。带着人上到二楼，孩子却突兀地搂住他的颈子，正像什么刚生病后的小动物。

「你会照顾我？」

「喔，是啊。」

厉禹顿了顿，又绕过客厅往三楼走。怀里的小九相当轻盈，他抱着那点重量，忽然便想起几年前失踪的老六。那家伙大约也是所谓孩童心性，到了二十岁后都还挺喜欢跟师父撒娇……

「到你成年为止。」

小九动了一下，便不再作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