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默湦(上)（1 / 1）
天界，百年如一日的平静，浮云悠悠，碧波荡漾。
然而此时，在云雾缭绕的月老殿，一位身着天蓝色长袍的青年正跪在殿中，他的面前还站着一位长须及地的慈母老人。
“咳咳……”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还是老人先发了话：“小子，这已经是第三次来这里了，你明知道这种事，老夫是不可能答应的。”
“月老，求您开恩，默湦敢在这里求您，也有战神御大人的意思……”
青年说着，双手呈上一封便笺：“能在御大人手下办事是小仙的三生之幸，却一直不能得到同门师兄弟的认可。常常意气用事，无法克制情绪，实在辜负了御大人的一番良苦用心。”
“所以，你就打算‘断情’？”
月老接过便笺看了一眼，瞥了瞥跪在地上的默湦：“是战神的笔迹不错，不过谁告诉你老夫可以让你绝情的……”
“月老掌管天下姻缘，自然最懂俗世人心。御大人说您曾助他断了情腺，他才能驰骋沙场，铁面无私……”
默湦说着，声音却越来越小。
“哼！要是每个人都如你这样想着断情断情，那月老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小仙失言！”
默湦赶紧磕了一头：“小仙只觉得自己平庸至极，能力有限，却还是被琐事烦心，无法尽心做好自己的本分，实在不配在战神手下办事，才，才有此杂念……”
月老看着妄自菲薄的默湦，叹了一口气。战神本身地位超然，即便只是他的弟子，身份也高于一般的小神仙，怎么这般模样……。
“真是战神亲口，老夫给他断了情腺？”
“是，是的。”
“你也想象他一样处事果断，冷面无情？”
“小，小仙不敢奢望……”
“也罢，既然是战神的意思，老夫也就破例一次……”
“这，这是真的？！”
“不过在此之前，你得先替我办一件事。”
月老捋了一把自己的长须：“去人界找一件东西，没有它，断不了你的情。”
“是！……不知道那东西是何物？为何会在人界？默湦应如何找到它？……”
“臭小子哪里来的这么多问题！”
月老转身，背过手去：“毕奚！——”
“师父，弟子在。”一位童子走到月老身旁，
默湦好奇地看着眼前的师徒二人背着自己窃窃私语了好一会会儿……
“就是这样，这次下凡正好给了你历练的机会，听明白了吗？”
月老看着毕奚点了点头，才转向默湦：“你们两个一同下凡，那东西出现，毕奚自然会感受到，具体操作，听从毕奚便是。你们即刻出发，也好早去早回……”
“是，不过御大人那里……”
“老夫自会前去与他说明缘由，放心去吧。”
“多谢月老！”
……人界，五月。
梅雨时节，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各自撑着油纸伞，穿梭在烟雾迷离之间。雨，淅淅沥沥的下，湿润鞋沿，踏出一番风采。一座古桥，一块青石板，暗藏的是一段悠久的回忆。
江南水乡的晕色，落在湖畔含苞待放的花丛，云雾缭绕中，模糊的是躲在花间跳动的粉嫩细小身影。
湿滑的街道，一把素色油纸伞下，身着天蓝色长袍的青年有着水蓝色的长发，湛蓝的眼瞳以及俊美脱俗的面孔。引得不少路人驻足观望。
“默湦，我劝你将你的蓝发蓝眸隐去，否则，恐怕我们非但找不到要找的目标，反而自己会变成目标……”
毕奚用伞沿遮住自己的半边脸，凑过去附在默湦耳边轻声说道。
“不是我不想，只是我的法术有限……不能像你们那样变换自如，我……”
默湦小声地自责，但是话还没说完，就突然感觉到身后一道劲风传来。他的手没有抓稳，油纸伞就这样飘了出去。默湦急着弯腰去捡，却发现垂下的发丝不知何时已变成了黑色。他惊讶地转头，看到了身后毕奚满不在乎地拍了拍手：“多，多谢……”
“没事！举手之劳而已……”
毕奚说着，拉着他的手快步离开观望的人群，到了一处偏僻的小巷，他的步子未停，声音却再次响起：“默湦，说实话，我不喜欢你说话的语气……”
“我也不喜欢……但不论怎样我都会觉得与你们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你们是仙……”
“你也是啊！”
“我……曾是妖……”
“那也是曾经，不管别人怎么想，对我，你就不要在用那样下人一等的语气，你我身份实力都应该差不多，只是修炼的路数不同罢了……”
“可是……”
“可是什么，没有可是！你这人怎么就是顽固不化呢！”
毕奚愤愤地拉着默湦，语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漫无目的地加快了步子：“师父说了你得听我的，就得听我的！”
“……”真是个奇怪的人。默湦沉默的跟着他。他平时在仙界接触的同门弟子，不是嫌弃地看着自己就是恶言嘲笑自己，倒还真没见过会发怒的……
与此同时，云间战神殿，仙亭。
仙雾氤氲之间，亭中浮现两个正在对弈的身影。
“老夫实在想不明白，战神为何要欺骗一个孩子？”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月老先开了口。他让那默湦小子送来的便笺上只写了“听由安排，欠你人情”八个字，实在是困扰了他一阵。
三百多年前，眼前之人的确有来找过自己一次，也的确是为情所困，但是断情腺这种事根本就是胡诌。他只是受一位故友所托，带他领略了战争的残酷，硝烟弥漫，战后大家如何重建家园，让他认识到战神之位有多么重要，儿女情长不过尔尔，又该如何胜任这样的职位。再后来，便得知了他当上战神的消息，如今看来，管理的也不错。
“帮人远离情困难道不是月老的专长？我，只是无法安慰他罢了……”
战神御淡淡的回应：“倒是月老，将他贬入凡间，是何居心？”
“情字难解，谁敢妄言专行。不论是同门之间的友情，还是未来的爱情，都得让他自己慢慢领会才是。看到战神的信笺，老夫替他看了看，世事都道缘分，这小子的姻缘线竟是连向人界的。老夫也只是为他指引了方向，能不能把握就要看他自己的了。”
月老叹了口气：“看得出战神很器重这孩子，他，怎么会有此困扰？”
御落子的手顿了顿，才道：“过于自卑罢了……其他人嫉妒他的天分，冷嘲热讽，倒是正好戳中了他的痛处……”
“这样……战神也是一片用心啊……那孩子似乎很有趣……”
“有趣？”御抬眼对上了月老意味深长的一笑。
“能让战神下此苦心，他定有他的独特之处吧。”月老含笑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老夫很是好奇……”
“有些事，月老还是不要打听为妙。”
“全当做是还这次人情如何？”
“……”
说起第一次见到默湦的场景，御实际记忆犹新。
那是在百年之前，一场妖魔大战爆发。他奉天帝之命前去一处探查战事。他赶到时，那片无尽平原的战争已经结束。正是黄昏时刻，天都是血的颜色，底下，更是尸横遍野。
但战争本就如此，御看得早已有些有些麻木，面无表情地踏过战场，打算去往下一个地点时，脚步忽的一顿——他感受到了微弱的求救讯息，就在附近的死尸之间。
御犹豫片刻，还是找到了气息的源头——一株已经枯萎的早已分辨不出颜色品种的植物，上面留有一丝几乎要随风即逝的残魂。估计是个尚未修形完全的倒霉家伙，被此处的战争牵连，弄成这样生不如死的状态。
御丝毫不怀疑，他若就这样离开，不出半天，这缕残魂也就烟消云散了。他只是好奇，在他走近之时，残魂发出了更为强烈的讯息。明明，早已没有活下去的希望了……
意识消失前想必很痛苦吧。御伸出手指触到残魂，打算替他结束这悲催的一生。却不料在碰到它的瞬间，残魂非但没有消失反而顺势包裹住了他的手指——它，居然在汲取他散发的仙力！
御怔愣地看着指尖这团随时都可能消散的魂缕。残魂早已没有意识，这完全是出于求生的本能以及原身意识消失前的执念所造成反应。它，还不想死呢……
他的眼神不知何时已褪去淡漠，在接下去的一天一夜中，御一直指引着这团残魂吸收自己的仙力。只因他，想在它的身上得到一个答案。直到第二天的傍晚，这朦胧的气团已经包裹住了他整只手，也具有了初步的灵识。
“哪怕是救了你，恐怕也是废物一个，即便这样，你还想要痛苦地生存下去？”
御问出了深埋心底的话。
过了许久，这团残魂才虚弱地回应御。
“活着，比什么都好……”
御笑了。先只是低低的闷笑，随后声音越来越大。一个人，在天地一片血色中，横尸之间。他就像个疯子一样仰天大笑。不为别的，只因这一句话，与他的内心产生共鸣。
他经历过无数血战，多次死里求生。在残酷的战场，生死一线之际，拼到最后的，就是心底的那份执念有多强大。他知道，对生的不灭渴求，便是对信念的永恒诠释。
御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一缕千年元神渡入它的真身，维系它的生命。带他入天界仙池重塑人形。
它也没有令他失望，短短百年，它不仅痊愈修成人身，凭借着天赋，更是成了他的弟子中最为出色的一个。它自名默湦，的确沉默寡言，但勤奋刻苦。除了他自卑的性格，连御也挑不出什么其他毛病。天知道他有多看重这个弟子！
“啧啧，还真是个傻小子，如此执着的灵魂居然还会产生这样的傻念头。要知道世间从来没有平庸的人，只有自甘平庸的心罢了。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曾有过奇迹吧……”
月老听完连连感叹，这个忙，帮的也值了。
御只淡淡的点头：“对于过去，他只知道自己曾是只花妖而已。”
“花妖？难怪他要自责，你这做师父的都不告诉他曾经有过的壮举感动过你……咳咳……”
月老话说到一半被御狠瞪了一眼，连忙收声，咳了两下，才又道：“不知是什么品种的花，的确很是特别……”
“……满天星。”
“原来如此……老夫回头也去养一些试试……”
“……”御突然有些后悔自己讲了这么多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