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惊梦(1 / 1)
秦春抬头,抿着嘴笑了笑,答道:“愿意。”
柳如生微微一笑。他身上的行头还未曾换下。看在秦春眼里恍恍惚惚地分不清是柳如生在冲着她笑,还是戏里的柳梦梅在冲着她笑。
她似被什么给勾了魂魄般直直地看着柳如生,眼神却显得十分的迷离。
柳如生一把扯过秦春的手就往后台里跑去。秦春在身后迈开了步子跟着他,心里腾起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妙感觉。
这时的戏园子里的人都散了去,只有几个人拿着扫帚在打扫的,而后台的人都收拾了东西回去。原本挤得满满当当的地方,现在就剩下了他们两人。柳如生扯着秦春来到了自己换装的地方,把女子按在了椅子上。
男子两手扶着女子的肩。秦春正对着镜子看着微黄光泽里自己的容颜。男子低下头,在她的耳畔轻声说道:“坐着别动,一切都听我的。”
柳如生的声音似被魔化了一般,秦春乖乖地点头。
男子伸出手,卸下了女子头上的发簪。一头的青丝垂下,似流水般地泻在女子的肩上。柳如生心疼似地轻轻挽起,再挽起。
“闭上眼睛。”男子咬着秦春的耳朵说道,声音飘渺地似梦境一般。
秦春闭上眼睛,轻轻地提了一口气。
柳如生细长的手指帮秦春盘着发。良久又拿着香粉和胭脂给秦春上妆。
女子张开眼睛的时候,却见眼前的人正拿着石黛给自己画眉。柳如生的热气吐在女子的脸上。小妮子仰起头痴痴地看着上了妆的柳梦梅。
天很凉,而他却尽在咫尺。
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年少的时候她也想着有朝一日有一个美郎君,把着石黛给自己画眉。而现下,却正有一个男子细细地给自己画着眉。女子的心里似有小鹿乱撞般的烦乱了起来。
“把眼睛闭上。”柳如生的声音柔柔地响起,秦春不可婉拒地听从着。
时间在他的指尖上缓缓滑过,在睁眼时,秦春觉得已经不在是这时那个生活在俗世里的女子,而是牡丹亭里能勇敢地将心敞开的杜丽娘。
铜镜里的女子娴静地笑了。
她的身后,浮出了另一张脸——柳梦梅。
秦春将头歪向了一旁,淡淡地笑,似梦非梦,这样的感觉很是奇妙。
柳如生笑了,起身挽过秦春的手,吊着嗓子唤了一声:“姐姐。”(牡丹亭中的柳梦梅换杜丽娘是叫姐姐的)
女子脸上的酒窝笑起,一双桃花眼,略带羞涩地滑向了一边。
柳梦梅挽着杜丽娘上了戏台。站在开阔的戏台上,秦春放眼看着四周,戏台上雕梁画栋地让人目眩。赤红的颜色染在女子的眼里,似展开地曼珠沙华妖艳得不可抗拒。
“姐姐。”销魂蚀骨的声音再一次在耳畔响起,柳梦梅冲着她含笑作揖。
伸出手,水袖滑落。
素白的长袖耍出,秦春转过身子,羞涩地避过柳梦梅炙热的眼神。身后的男子伸出手,环住了女子的腰,又道了一句:“小姐,咱爱杀你哩!”
戏中的柳梦梅对着杜丽娘如是说,这一刻,又是谁对着谁说下这一段的独白。
柳梦梅的胸口贴紧了女子的脊背,秦春的身体霎时僵硬,又渐渐地恢复了常态。男子的脸就在她的鬓边,双唇在耳机畔又念白道:“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女自怜。”
“梦梅。”秦春淡淡地开口,闭上了双眼,身子靠向身后的男子。
温暖而踏实的感觉,他的怀抱,谁的怀抱?
柳梦梅扶着女子的手臂转过身,一张俊俏的粉脸笑起,展开双臂将女子抱进了怀里。女子将头靠在他的胸前,闭着的眼睛死看到了三月的梨花白,飘渺了一城的烟雨。
怀里的人安静得像这一夜的淡月,这样的女子怎么叫他不动心?
她倔强,她潇洒,她痴情。
柳如生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将自己的双唇压了上去。
湿热温暖的感觉,秦春觉得自己唇上的苍白被人掩去。
一双桃花眼惊恐地睁开,怔怔地看着近在眼前的柳梦梅,似入梦方醒般伸手抚过男子的脸。
这粉饰的俊脸后面,是你吗?沛竹。
胸口被什么东西钝钝地一击,一把将柳如生推开。
继而转过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低声叫道:“如生,你别胡闹了。”
柳如生的身子再一次压了过来:“姐姐。”
“如生,我是秦春。”秦春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擦着脸上的脂粉。妆花了,梦醒了,柳如生的脸绿了。
“如生”,秦春怯生生地喊道,“还是要谢谢你的。”说完女子撇过了头。
而只是一瞬的时间,柳如生的身子再一次贴了过来,一把将秦春揽进了怀里,昂起头,目色哀伤道:“你还是放不下他吗?”
秦春的头靠在男子的肩上,气馁似地笑了起来:“如生,抛开那个人不说,你是知道的,我终究是要回去的,回到属于我的地方去。你知道的。”
女子的声音越来越小,似银针般扎疼了男子的心。
柳如生蓦然松手,两只手捏着女子的肩胛骨,看着秦春,认真地说道:“你已经回不去了。”
“如生,不要说这样的气话好吗?”秦春怔怔地说道,眼神瞥向了别处。
柳如生大笑地放手:“秦春,你早就可以回去,现在的你还有什么需要牵挂的?可你却偏偏告诉石君,要他等一年,你为了什么?为了什么要留在这里一年?你早就知道自己是要走的,不能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任何的牵念和思念。你做出一副潇潇然地洒脱,但你真的洒脱了吗?你一直没有告诉我之前的四年你到底遇到了什么。那段记忆是你放不下的。”
秦春转过头,抽着嘴角笑笑,柳如生的话,字字句句都是这些夜里无眠之时,她对自己的疑问,为什么已经可以回去了,却一直不愿意去接受现实。逃避逃避一味的逃避。不是,或许是不舍,可不舍的又是什么?她说不清。
吕沛竹吗?不是,她的回答,斩钉截铁,绝不是因为那个薄情寡义的男人,那又是为了什么?再也没有答案了。
初来乍到的时候,她还会惦念起家里的妈妈和爸爸,而现在,那一世里的因缘却已经化成了梦境般那样的不真实。
秦春有时会骂自己是个没心没肺的死小孩,但就是这样,她对家里的思念在消减,这是她不愿承认,却真正存在的。
她抬起头,直视着柳如生的眼睛。男子的眼睛里燃烧起的火焰,灼灼逼人,是因为爱还是恨?秦春不愿想得过多。
“好吧,我是一定会回去的。这是我和吕石君的事情,他也不曾指责过我什么,就更论不到你说什么!”肩胛骨被他捏的生疼,女子从牙缝里挤出这些话。
“石君?你从来没有想过的人就是他。”柳如生的声音冷冷地刺穿了秦春的心。
吕石君,曾经说下一直会守在她身边的男子。
“为什么你不去想想,他为什么一直愿意默默地等着你去找他,等着你去告诉他什么时候能回去。他也不是真真正正地在这个世界里没有牵挂的人。秦春,你太自私,你从来不曾想过别人的感受。”柳如生的话似冰雹般打在秦春的心尖上。
女子睁大了眼睛,哑声地问道:“你说什么?你说吕石君什么?”
柳如生笑了,笑得潋滟晴光,松开了握紧的手,甩甩袖子,径直冲着后台走去。他挽起门上的帘子,回头看着台上失魂落魄的秦春,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呢喃道:“真是个傻丫头。”
秦春从戏院的正门出来,痴痴呆呆地走了两步却发现身上的妆还未曾卸下,想折回去,却害怕碰着柳如生,只得站在门口,进退两难。
这时的柳如生从院子里出来,看着女子摇摇头:“还在这里置气吗?还不进来把妆卸了,不然路上准得吓着别人。”
秦春微微一笑,眯着一双桃花眼,看得柳如生很是迷离。牵起女子的手,他带着她一路折回了后台,卸完妆,柳如生还想说些什么。却听秦春开了口:“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了。这一出牡丹亭结束了,这是一场名副其实的惊梦。”
柳如生哑然,秦春,你真是个倔强的女子。
两人相顾无言地走到了戏园子的门口,柳如生提出想送她回去。秦春笑笑地拒绝:“让我一个人静静吧。”
真是恶俗的对白,但却很受用。
柳如生站在街口看着秦春步步前行。
步步前行,拦不住也停不下。
秦春抱着双臂一路地走着,心里的事情纠结成了乱麻:“真是像做一场梦呀。”铺子近了,秦春却没有心思回去,往桥边的馄饨摊上一坐。点了一碗小馄饨。摊主是个年迈的老人家,秦春很和善地冲着摊主笑笑。
吕府,行季。
吕沛竹坐在书案前,皱着眉头翻看着手里的册子。
有人推门进来,身手很快,一下子就闪到了吕沛竹的身边,恭敬道:“公子。”
吕沛竹点点头。
“她已经回家了,现在四九盯着,我回来报一声。”来人说道。
吕沛竹继续翻着手上的册子,眉头舒展开来。他已习惯了每一晚入睡之前,听这个男人告诉他今天的秦春是否安好。他最终还是放心不下她独自一人。
“此外,今天,她和柳如生去了戏院子,两人……”那人的话,顿了顿,似有难言之隐,一边揣测着吕沛竹的神情,一边小声地说道,“两人很是亲密。”
很是亲密,不必多说吕沛竹已经明白了个中所表达的程度。
他放下手里的册子:“这些事情,以后不必报给他,只要确认她是安全的就可以了。”
那人诺诺地答应着。
这一夜天很凉,人们的心也似这一夜的天气入坠冰窖,不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