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故事说(1 / 1)
八月,立秋。
不似江南烟雨的绵软缱绻,北方的秋雨一定是干脆利落地坠落着,其中夹杂着微凉的女性气息。
转乘几次车后,温黎终于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来到了这座北方城市,在热情的司机大叔的帮助下来到了学校。报道,入住宿舍,见新舍友,一切都顺利极了。
如同大多数大一新生一样,第二天是要回班里开第一次班会的,惊讶之余,毫无意外的,温黎看见了秦楚生。自高三那年,在无意间发现秦楚生在每一本课本里都悄悄地写下自己的名字的那一天,就知道将来或许会有这么一天。
浑浑噩噩之间,隐约听到班主任说散会,也就那样随着人群离开了教室。
浓翳的乌云像是要扑向大地,压抑的气氛如同塞满爆米花的机器,随时将泵出星星点点的躁动因子。秦楚生默默地跟着温黎,有一搭没一搭地扫视着周围的风景,她走他也走,她停他也停。许久,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秦楚生鼓起勇气开口道:“温黎,你信命么?”时间滴滴哒哒的流逝着,就在秦楚生以为温黎不会回答时,温黎笑了,说:“我不''姓''命,我姓温啊。”秦楚生一怔,认真地看着温黎,试图看出她究竟是故意装傻还是真的没有听懂。
我,温黎,地道的北方女孩,祖祖辈辈都人高马大,到了我这里却独独一副清癯的小身板,为此,我一直暗暗揣摩着要么是基因突变,要么,就是我父母在创造我的那天出了点什么意外。
他,秦楚生,也就是这部小说的男主角,或者男主角之一……?典型的江南白面小生,打从我高中见他第一面起我就觉得这一定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弱男子,有着明显区别于北方男生的斯文温润。
我们的相识源于高考。为了能够享受北方偏远城市的低提档线政策,他来到了我的学校,一所名不见经传的学校,机缘巧合下和我成为了同桌。他总是很安静,于他而言,唯有书山和题海足以使之动容,那争分夺秒的气势常常令我感到惶恐,说道这里,不得不提一句,其实,高中那几年我也曾是一枚学霸,至于现在是不是,佛曰:不可说。有道是:一山不能容二虎,是以,对于这种总是在我面前一副不食人间烟火,每逢考试又貌似很NB的人,好吧,其实是真的很NB,我也只能是出于报复,嫉妒,厌恶等各种纷繁的情绪而总是用眼角看他。
他与大多数好学生似乎又不太一样,对大多数人而言,他们追求的是所谓的成就感,而他,却总是悄然无声的完成手边的一切,仅仅只是为了完成,无关其他人类情绪,就如同是电脑管家清理垃圾的过程一样程序化。完美的理综答卷过程,做满批注的语文卷子,多种途径的数学分析令无数老师竞折腰。
毫无疑问,他是优秀的。就像是籍由上帝之手打造出来鄙视芸芸众生的工具,让所有人生生惊艳了一把,自然的,也令人不自觉地嫉妒,生厌。和他成为同桌的两个月零二十四天里,我们不曾说过一句话。我们成为了这个喧闹的班级中最特别最安静的同桌。我以为这种状态会一直持续到毕业那天,然而直到……
语文老师徐大拿的每一届学生都会在他们的高中生涯里给十年后的自己写一封信,我们也同样被要求着继承这个传统。我猜,大家的信里一定有些令人啼笑皆非的话,因为每一个人几乎都是笑着写完了信,期间不乏抓耳挠腮,交头接耳。
真想看看他的信,我在心里悄悄地说着。
我想从他的信里找到蛛丝马迹,以此证明他不是那么完美。于是,趁着午休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我就那样鬼使神差的翻出了他的信。
然而,我并没有得到我想要的答案。因为,信纸上什么都没有。我不敢相信摆在我面前的是张空白的纸,再三确认后,终于发现的确空无一字。此刻,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觉,这一切就像是自导自演的一场闹剧,而我就像是一个小丑,不甘心得到一纸空白,同时也在庆幸这是一封无言书,不至于窥视了别人心中的秘密。脸上冰凉的触感惊醒了我,何时,居然流泪了。
“为什么?”一道温润的声音传来。抬头,被发现的慌张,偷窥的羞愧,以及不知道如何收场的难堪和恐惧还有些不知名的情绪纷纷袭来,以至于我分辨不清这句为什么,问的究竟是为什么偷看还是为什么流泪,或者、都没差吧。
空荡荡的教室,安静到极致。
无声的啜泣,沉默的观众。
良久,“对不起”,我终于开口,想要打破令人窒息的静默。他只是那样淡漠地折起信塞进信封,动作优雅而坦然。这时候我才注意到他提着的午饭。悉悉窣窣的打开了饭盒,两块肉松卷饼,切成一牙一牙的苹果,一碗粟米粥。
饭量真少。
眼前一只白净修长的手捏着肉松卷饼伸过来,“吃么,没有香菜”,没有温度的眼神,毫无感情色彩的问句。我没有丝毫惊异的接过来,咬下去,动作自然,仿佛事情本来就该这样发生下去。
饼的温度,正合适。
“你真令人讨厌”,丢下这句话,我离开了教室。
此后,我们都默契地对那天发生的事缄口不提,就好像从未有过这样一个偷看了别人信的女子,也从未有一个抓到了窥视的猫儿的男人。
我是个极矛盾的人,爱惨了下暴雨同时却又喜欢着小雪天,我想,这与双性恋既喜欢男人又喜欢女人是有着本质的区别的。
“2008年11月15日,今年的第一场雪”我在便利贴上如斯写道。他睇了一眼,从墙上扯下,画了一个锥形瓶,又贴上。
他目不斜视:“化学课,应景”。
我呆愣数秒:“嗯”。
看了看,我又加了一句,“年前愿望:想要一只手套”。
“为什么是一只?”
“因为我去年丢了一只”
“……”
这段小插曲过后,两相无语,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看着窗外洋洋洒洒如柳絮般辗转翻飞的雪花,就那样安静的下沉,下沉,……
我不曾知道那些或五边形或六边形的灵魂着陆时是否会发出使心跳慢了半拍的梵音,但我却感觉到,这一刻似乎有什么不太一样了……
周三,音乐课。天气,晴。
手不可控制的在抖动着,血液激烈的冲击着血管壁,心跳正以每分钟120速度跳动着。医学表明,人在紧张的时刻,肾上腺素分泌增加,大脑皮质就会对心脏加速中枢发出命令,通过交感神经使心跳加快。我猜,我现在的这种情况就是紧张吧。因为,要按照小组才艺展示啊!
一首乐器独奏,97分!满足了。当人类得知自己的利益可以得到保证时,往往才会想到要关注别的事件的发展情况。我自然而然的顺应着这一普遍定律。他终于上台了,一个人。对于这种结果,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是陶喆的《讨厌红楼梦》。他的声音不似中年男性的浑厚而有磁性,也不是青涩少年的稚嫩清脆,而是一种有别于同龄的男生的干净温润。我想这和他那有些清冽冷淡的气质是不同的。
嗯,很好听。
教室里很安静,他就像一汪清泉,总是适时地浇灭周遭的喧嚣。不再是冷淡疏离的感觉,这算是我给他的中肯的评价了。独白——这是他的歌声之外的感觉,就像是在为自己唱着,唱给心听,唱给回忆听,唱给他那不为人知的故事听。不知,是否真的会有那样的一个夜晚,万籁寂静,月影疏斜,穿着白衫的小男生发着呆,想念着那断桥画壁上的心尖伊人啊。他的伊人,唉……
我喜欢的,只是他的声音他的故事,也许,仅此而已。窗外大雪翻飞,簌簌的声音,扰乱了锦官城内谁家伊人的心。
“今夜,是平安夜了。”他说。
“嗯,如何呢?”我淡淡道。
“满足我一个愿望怎样?”他用着陈述的语气说出这句话,感觉有些很微妙。
“Why?”
“今天是我的生日。毕竟做了一年同桌了,给我讲个故事吧,就算是你送我的生日礼物吧。”他露出一种迷茫而哀绝的表情,这是我在他那里从未见过的表情。心脏猛然收缩,一种被人扼住喉咙的窒息感袭来。
“好,《海的女儿》如何?”
“随意”。
“在一片蔚蓝色的大海中曾生活着很多美丽的人鱼,在她们成年以后,就可以浮出海面沐浴晨光,披载晚霞了,人鱼们喜欢这种自由自在的日子,直到有一天,其中的一只小人鱼救下了一位溺水了的英俊王子……最后,小人鱼为了他心爱的王子能够幸福地活下去,最终变成了大海的泡沫,消失在朝霞中。”
“如果你是那条人鱼,你最后的选择是什么?”他似乎是在认真地问了我。
“我?呵,我比较愿意活下去,所以……杀了王子又怎样。那么,如果你是王子并且得知了这一切,你会怎样?”
“忘了她,和我的妻子幸福地活下去。”语毕,缄默。真是一次不愉快的对话。
于某种程度来说,我们拥有着同样的灵魂,都是一样的孤绝,一样的淡漠,习惯隐匿于黑暗中,蜷缩着拥紧自己。
月色如水,乳白色的灯光倾泄了一地,树影明灭,随着夜里的冷风摇摆晃动,撞碎了一地琉璃霜甲。
圣诞节在所有人的欢欣中如期而至。即使知道圣诞的到来并不能带来我们渴望的假期,事实上,我们只是需要一个能使自己开心起来的借口。“MarryChristmas,everyone!”“MarryChristmas,Mr。Liu”英语课上,Mr。Liu洋溢着节日中欢快的微笑,为这个寒冷的冬天,为这段艰辛的高中旅途平添了些许温暖。“Now,我们来抽问一下大家昨天的单词背诵情况,嗯,肖芮泽!”哗!全班都笑了,为中枪的不是自己而庆幸。肖芮泽--这个精英班里最为特别的存在,并不是因为他的成绩,而是因为他那时时刻刻挂着的愉悦的笑容,这种被所有人类称作微笑的表情,令我们羡慕着而又觉得分外刺眼“咳……你来拼写一下abandon顺便翻译。”“ab…uh…abon…don遗弃”“嗯?第一个就出错,Okay,回去把这个单元单词抄写十遍!”“啊?老师……冤枉呀,我刚才背的就是abandon啊,您听错了…您听错了…”肖芮泽嬉皮笑脸的说着。Mr。Liu露出他惯有的狐狸似的微笑,戏谑地望着他道“好,再给你一个机会,也不难为你,你就翻译一下decade就行。”“啊
?decade…decade……”他又颓自念了几遍,沮丧的低下了头。班里的同学们悄声告诉他是“十年,是十年。”“啊!老师,我想起来了,是……是……是失恋,失恋!对吧?”哈哈哈哈哈……哄笑声震的连楼顶似乎都颤抖了,Mr。Liu也笑了,说:“好好好,失恋失恋…你坐下吧,我也懒得罚你了,十年,也对,十年即失恋啊,情感都是一样的……”后来Mr。Liu又说了些什么,却也已不记得了,唯独记得了这句十年即失恋,胸怀若然相同。若说我和秦楚生的默契,从此时此刻开始,也逐渐有迹可循了。他默默在便利贴上写下了“Decade”。其中的含义,怕是除了这个班的同学,也无人可知。沉默地看着他准备贴在墙壁上,我顺手接过,添了一句:君生我生,却把十年读成殇。
相视一笑,他却反手从墙上撕下贴在了他的笔记本里。
如斯是:谁把十年读成殇。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