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其不意难逃避(下)(1 / 1)
仗着病人的身份,我将四殿下拒之门外长达四天之久。
每每想到这点,我都能乐出声来。
心情愉悦的我从床头的描金瓷盘里掂起一只香蕉,几下剥开,正要送入口中。
哒哒哒哒,我还没看清到底是谁跑了进来,举着香蕉的手就已被人一把握住。
“小姐!”露秋可怜巴巴的半跪在我床前,一双微红的水灵大眼一眨不眨盯着我。
我纠结了半天终是抵不过她哀求的眼神,只好咽了咽口水:“既然你想吃,就拿去吧。”
“小姐——”露秋甩开我的手,站起来直跺脚。“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开玩笑。”
看着露秋又气又羞的模样,我禁不住想,莫非我睡得太久,该吃午饭了?
“哎呀,小姐,你快起来吧!”说罢,她一把掀翻我的棉被,抓起床头的衣服就把我往里塞。
露秋性子直,别看平素大大咧咧,但是干活却挑不出一丁点毛病。
几下的功夫就把衣服给我裹好了,又是几下的功夫把头发束好。然后推着我出了房间。
“露秋,你到底是要带我去哪?”出了房间,我不依了,在门前站定,非要她给我个解释。
“小姐,你就别问了。”露秋嘀咕着。
“好啊。”我抱着胳膊往房间折返,“你不说就算了,我也不会跟你走的。”
“小姐,小姐——”露秋张开胳膊蹦着跳着拦住我,她本就高我许多,现在又伸直了双臂挡在我面前,浓重的黑影将我从头到脚罩了个严严实实,一种强烈的压迫感也随之而来。
如果有一天后人要评选史上畏惧丫鬟的主子,我当之无愧可堪称第一人。
我抬眼瞄了下刚刚绑架了主子却毫不羞愧的某人,大大的眼睛只顾瞧着床榻上的人,压根不理会自己的主子。我哀怨的收回视线,从面前的药箱里选出一根粗细合衬的银针,对着床榻上所躺之人的小腿,噗的一下扎了下去。
“啊——”
我慌忙丢开银针捂紧耳朵,直至声音戛然而止,我才眯起一只眼看向刚才乱喊乱叫的罪魁祸首。
“小姐!”犯罪嫌疑人露秋的脸登时在我面前放大,我的双耳边充斥了炸雷声。“你怎么下手那样狠,会把阿德扎疼的。”
阿德坐在床榻上,一手捏住小腿,面容隐忍。见他这样,我心里稍稍痛快了些。阿德阿德,你也有落在我手上的时候。
“小姐,你这是公报私仇。”露秋扯着嗓子对我喊叫着。
我慢吞吞的从药箱里取出药瓶,又把阿德小腿上的银针拔了出来,放进药箱旁的手巾里,才转过身来,对着刚刚针灸过的地方观察起来。“露秋,你最好小声点,不然你家小姐我要是受了惊吓,用错了劲道,阿德这条腿怕是要废了。”说罢,我拨开瓶塞,倒了些药水在手心里,以掌心覆在伤处轻搓,直至掌心微热,我才直起身子晃了两下腰。随后将阿德卷至膝盖处的裤腿扯了下来,又拽过棉被盖好。
抓起手边的帕子胡乱抹了两下手,信步来到窗台边的桌案旁,提笔写了份药方交给露秋。
“去前厅找伙计抓药,早晚各一次,温水服送。”
露秋欣喜若狂的接过药方,“小姐,阿德没什么大碍?也不会落下病根?”
我撇了撇嘴,“露秋,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看我的表情就该知道会不会有问题。不过就是扭了下,亏你还是个习武之人,那么大惊小怪。”
“多谢小姐。”露秋激动不已,冲我鞠了一躬,跳着叫着跑了出去。
我在后面踮起脚尖望着露秋的背影,露秋的表现也未免太过高兴了,此事十分可疑。
晃回药箱旁,我始终盯着药箱,不去看阿德。手脚麻利的齐上阵,一心想快些收拾好药箱就闪人。
咔哒一声轻响,药箱完好的扣上,预示着下一刻我就可以离开了。
“木姑娘……”
身旁的人影轻轻晃了下,我听见阿德沉闷的嗓音。正要去抓药箱背带的手随着阿德的声音一顿,我缓缓的收回了僵滞的手指,握成了拳,内心矛盾万千。是转过头来大大方方的同他讲话,还是一把抓起背带夺门而出?
身旁的人影又动了两下,还伴着咯吱咯吱的声音。
我猛一扭头,阿德竟已站在了面前。
“谢谢。”阿德说道,声音听上去却很别扭。
我瞧着他的面容,神情真诚,眼神对视的一瞬间,阿德好像被定住了一样,但很快就转开了双眼。
我干笑了两下,“举手之劳……而已,而已……听说你也是在帮陈阿婆搬柴火的时候扭了脚,又被砸了腿……”停,我没事干嘛把他说的那么不济啊,本来聊得好好的,我这一句话保不齐又触了阿德哪根神经,引起乱子。
“木姑娘……”阿德的神情突然变得很奇怪,不会真的被我踩到地雷了吧?我忧心忡忡的等着他后面的话。“那天的事……”阿德嗫嚅着。
我脑海中一闪,忙接口道:“过去的事就过去了。等下露秋抓了药回来,你吃过药就早点休息吧。”
说完我抓起药箱背在身上走了出去。
阖上门板的一刹那,我似乎看见了阿德眼中闪烁的复杂神情。很多事情都是如此,既然是不好的回忆,何必再想。
“聊完了?”背后突然有人出声。我一个激灵,差点就要蹦起来。
一扭头,恰恰将来人模样尽收眼底,我冲口道:“是你?”白衣白鞋白束带,除了吴是非还有何人。
吴是非状似不屑的向我身后的房间瞟了眼,低声道:“孤男寡女,你也不怕人说闲话。身为木羽的好友,我有责任提醒你,别做出什么对不起木羽的事。”
我这一生对什么事情都不上心,就连死生大事也了然事外,独独名节一事,我却有如贞洁坊烈女殿里的女子般强烈的捍卫。人言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身为江湖儿女的我因为自小有娘亲的熏陶,将这两字看得比命还重。
吴是非的话就像丢进了油桶的火把,霎那间烧起火光冲天。
手不自然的攥成了拳头,我甚至听见了骨节的声音。强忍着冲上心头的怒火,我冷喝道:“那不正合了你的意,替你的好兄弟好朋友找到了一个完美的理由,可以将我一脚踢开。吴是非,不要以为对我有恩,就可以对我指手画脚,我的人生还轮不到你来裁定。”
用力将他推开,我头也不回的冲回房间,重重甩上门板。
午夜,我蜷坐在床榻上,将头埋在双膝之间。周围很静,静到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屋外一声轻响,声音很轻,乃至于不用心的人根本不会注意到。然而我自幼轻功学得好,自然练得一副好耳力。远远听来,那声轻响像极了猫从高墙跳下时落地的声音。但眼下入冬已久,必不可能。倘若不是猫,那么——
我忙滑下床,来到窗边轻轻推开窗扇,从窗口一跃而出,借由窗框纵身窜上屋顶。
蹲在屋顶上,正好可以将院内一览无余。
院子里一如平日的夜晚,静的出奇。
自从恭亲王派了两大高手在此驻扎,院子里的夜晚就是这般冷清。
如果我没听错,刚才那声轻响必定是有人跳进了院子。而且这人也不是恭亲王的手下。试想,那两位大叔在房梁上蹲了那么久都没说因为三急跑下来方便,如此可见只是来监视。而刚刚溜进院子里的人,不是来找什么的,就是来刺杀的。
冷风穿过,院子里树影斑斓,在地面上落下晃动的痕迹。
突然,不远处墙角下一个人影跳进视线。
我悄无声息展开身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落,指尖微转,一排银针带着冰寒的光芒向对方要害而去。
星光下,银针逼近,那人似乎毫无觉察。我暗叫不好,足下一点纵身上前,身子一甩飞出右腿将其一脚踢开,自己则借力飞转,反向而去。
当当当当当,枯枝被穿透的声音赫然入耳。回首看去,一排亮晶晶的银针悬在枝头。
迅速从靴中抽出尖刀,几步冲上去,抵在对方喉咙处。
“什么人?说!”我低喝道。
躺在地上的黑影突然闷闷的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最是小心眼。”
“吴是非?你怎么在这?”
“唉,先把匕首拿开,其他的我再慢慢跟你讲。”他伸手轻轻推了推刀背。
我心有疑惑的收回尖刀,对吴是非的怀疑越来越重。
吴是非慢悠悠的从地上爬起来,弹了弹衣角,又理了理着装。
“吴是非,你到底在这里做什么?说不出来,别怪我一刀宰了你。”
“你是因为我出现在这里想宰了我,还是因为下午我跟你说过的话才想宰了我呢?”
“少废话。”我板起脸,装出一副凶相。
“你也少在我面前充英雄了,别说杀人了,就算杀只鸡你都不敢下手。”
我不满的哼了声,脖颈微转,地上一排零散的黄色条状物随即划过视线。
越是看得清楚,我就越是气愤:“吴是非,你大半夜不睡觉,居然,居然在这里偷吃香蕉!”
吴是非很不以为意,“几根香蕉,还如此小气,竟然藏得严严实实。你难道不知道放久了会烂掉?真是暴殄天物。”
我咬着牙瞪着他,“这么说我还该感谢你了?”
他摆了摆手,“感激就不必了,看在橘子的份上,免了吧。”
“橘……橘子?”
“找香蕉的时候发现了几个橘子,我想着橘子放久了也是会烂掉的,就一并帮你解决了。”
想我托了赵爷爷几经周转寻了难以数计的南方商贩才买来这些个水果。香蕉乃是南海水运而来,橘子则是赣西河运而至,皆是日夜兼程送至门下。即便是皇帝老爷,恐怕这会儿也没法子弄到,只能啃上几块干果蜜饯打打牙祭。本打算留些日子细细品尝,以打发物资匮乏的冬季。不过一转眼的功夫,十余斤的香蕉并着橘子已经一股脑的进了吴是非的肚子。
我又气又恼,四下里搜寻有什么可以拿来打人的。
一低头,就看见了手里的匕首。
扬起匕首,我二人视线正好平视。他面色一怔,“我可是你的恩人,你当真是良心泯没,就为了几个橘子要以怨报德?”
我没理会他的话,握住把手的手指又拢了拢。
他瞟了我一眼,摇着头转背过身去,走了几步,身子突然矮了下去。我揉了揉眼睛,什么时候多出条藤椅来?这厮竟然半夜坐躺椅、吃香蕉、剥橘子。我看见他又摸起一个橘子,“既然你一意孤行,我也没法子。不过——别说我没提醒过你,刚才,有个黑衣人从我面前跑过——”
‘嗖’一声过后,吴是非掌中托着的半个剥好的橘子瞬间消失,紧接着是当的一声脆响,不远处的院墙上多了个被匕首一刀穿心钉在墙面上的橘子。
我居高临下冲到吴是非面前,叉着腰喝问他:“你怎么不早说,你又是怎么看见的?”
他伸手指了指地面,我顺着看过去,那一溜香蕉皮七零八落却又好似顺着同一个方向。
原来如此,我点了点头,“稍候麻烦吴大公子把这打扫干净,不然,”我狠狠的咬了咬牙,“你就等着被送去南海种香蕉吧。”
“好说,西厢,估计这会儿人还在。”吴是非就这样突如其来的提到了西厢。
我心里莫名的惶恐起来,一直以来我虽然也曾怀疑,但当一切都在面前摊开时,似乎所有的准备所有的心里防线全都乱了阵脚。
眼前,夜色浓密漆黑;足下,前路不知何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