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母亲（1 / 1）
“小杰！这就是天赐吧，跟辛尧真是长得一模一样啊。”
天赐惊讶的看着面前的母亲，说不出一句话。
真的是不知道说什么。
丁凡最终也没有完成使命，天赐是被方俊杰带到楼上客房的，也许是发现了些许不妥，当顾爸和顾妈离开后，方俊杰就出现在哥俩面前。
即使顾天林同学如何解释，顾天赐同学如何附和，方俊杰都在不住的道歉，说自己实在是太忙了，招待不周，然后就让丁凡带着天林先去玩玩。
天赐也不想让天林知道自己的身世，甚至他还有点抵触让天林接触这些，所以发誓会早点结束去找他，便跟着方俊杰走上楼上。
于是，在方母慈祥和蔼的微笑中，天赐呆楞的不知该说什么。
不得不说，闻名不如见面，远远的观望时还没怎么觉得，近距离一看，天赐便发现，方母脸上明显的化妆痕迹。
毕竟岁数大了。
一下子，天赐的心便软了下来。
都说女人十八一朵花，男人三十一朵花。
岁月对女性的摧残，是最无情的，无论高低贵贱。
即使像梅颖这样精英高贵的女子，仍无法抵御岁月的蹉跎。
梅颖这张粉饰过的脸，让天赐想到了辛尧，想到了顾爸，更让他想念起了顾妈，才几分钟啊，他竟然开始思念顾妈了。
看来，今天的会面会很短啊。
无奈天赐只好笑着点头问好，语言像肿大在喉咙里的扁桃体，各应在口中，吐不出，咽不下，尴尬莫名。
也许是看出了双方的不适，方俊杰适时开口，“天赐，这位就是我的母亲，也就是我说的……”
“梅女士，你好。”
千钧一发之际，天赐终于拿回了大脑的控制权，他实在是不想听方俊杰说出那个词，那是顾妈独有的，不属于其他任何人。
——
梅颖有点错愕，在听到对方的称呼时，甚至脸色有瞬间失常，这孩子不像他想象中的那么热情，这可以理解，毕竟自己也没想与他有多热络。
不过梅女士如此生疏的称谓还是让她有点招架不住。
看来，这孩子还是有点怨言的。
看着面前的人，如此的弱不禁风，如此的冷静疏离，梅颖迅速的调整着自己说话的策略。
还是大意了，光听小杰的介绍还是片面了点。
也是，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即使是有亲情，隔绝了这么久还是需要加温的。梅颖真的没想到面相如此温良柔顺的孩子竟然也有一颗如此叛逆的心，让他几乎不敢想象这是小杰口中已经驯化过的那个儿子。
而方俊杰也被天赐的这一句给造懵了，在他的计划中，通过这一阵的接触，天赐应该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家族了的，虽说不至于从心底里喜欢吧，可表面的平和应该也是可以维持的，可天赐偏偏连最基本的面子，都没有给留下。
看来自己还是不了解这个弟弟啊。
方俊杰想，世上最复杂的果然是人心，最难揣测，最难估摸。
母子俩默默的重建对天赐的认知，丝毫没有意识到，面前的天赐也在进行复杂的心理重建。
说实话，天赐是没想到自己会如此突兀的叫出梅女士的，这太打脸了。
他本不想。
虽然叫不出妈，但是伯母，阿姨，哪怕是生疏的母亲都是可以的。
可偏偏，对顾妈强烈的思念与自己心中隐隐出现的不甘让自己祸从口出。
梅女士——
天赐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啊。
想要挽回看来是不可能了，只好尽可能减少损失了。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不过姜还是老的辣，商场上常年的摸爬滚打让梅颖迅速完成了角色转换，既然天赐还不想进入这个家族，她也乐得迟些摊牌。
“唉，天赐，你要知道，每家都有每家的难处。”
梅颖慢慢的坐在沙发上，示意两人坐下休息。
方俊杰熟练的给自己母亲倒了一杯茶，又递给天赐一杯，便以下面还要忙而告辞离开了。
天赐看着对方脸上淡淡的无奈和悲哀，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说接受辛尧是一成的难度，那接受方母就需要十成的努力。
在顾家，虽然顾爸早已接受了他，也把他同天林一样同等对待，可在怎么说与自己也是隔着一层关系，他们没有直接的情感联系，所以只要辛尧努努力，就能很轻易的进入他的心里，毕竟父子两人有如此多的相同点和共同爱好。
可是顾妈，那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存在，是他初入这个世界时第一个真心待他的人，在天赐心中拥有最坚实的壁垒，这些，是梅颖无法轻易打破的。
而方家的步步为营，滴水不漏计算无误的做法，也让天赐无法体会到对方对自己的爱和用心。
什么叫各家都有自己的难处，你有难处，就可以放弃我吗，拿我是什么？
在天赐还没听到对方的解释前，他还是对方母抱有点期待的，可就是这一句话，天赐便明白了自己在对方心里的位置。
他只是一个可以随时放弃的附属品。
不属于她的家，更不是她的家人。
在这个前提条件下，天赐发现自己的心情竟然莫名的好起来，仿佛刚才一切烦恼，一直困扰自己的事情都不复存在似的。
天赐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叫他母亲了。
“是啊，家家都有难唱的曲儿。”天赐惊讶于自己心里的平静，甚至在端起前面的茶杯时，手都没抖。
冷静如此，心死如此。
梅颖没想到对方竟然顺着自己的话接下去，心也凉了半截，其实一开始她也是对天赐抱有点热情的，不说痛哭流涕吧，也希望看到对方激动的样子的，可事情既然发展到现在的样子，这些都是不可能的了。
那就没必要为打翻的牛奶而哭泣。
“你理解就好。”梅颖也端起茶杯，润了一下喉，便接着道，“听小杰说你大学也学了生物化学，真是巧。”
“是啊，”天赐笑道，“其实我当初想报电脑专业的，不过辛教授找到了我，给我提供了点儿内部资源，这不，我就被这二两油给骗去了吗？”
“哈哈。”
梅颖发现没了对天赐多余的奢求，两人还是能愉快的在一起的。
“这样也好，你们父子研究同一个东西，将来也能直接接手他的研究，”梅颖恢复了商场精英的范儿，好像谈生意般对天赐说，“最近风声又回暖了，我准备重新资助辛尧开办实验室，继续研究，到时侯你也……”
“哦，是吗？”没等对方说完，天赐便接口道，“我想辛教授现在可能不需要你的资助了，他现在有一批研究生给他做课题，都像等待收割的韭菜一样，每天都有无数人等着把他那些新奇的脑洞给填上，忙的不亦乐乎。”
“是吗？”梅颖轻轻皱眉。
“恩，因为我也是被他压迫的包身工之一啊，哈哈。”天赐笑着耸耸肩。“而且你应该听杰哥说了吧，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他那些东西，还自己搞了个公司，你知道吧？”
“你说你那个动漫工作室？”梅颖笑道，“好像叫……”
“天天喘气。哈哈。”天赐笑着回答。
“对，哈哈，就是这个名字。”
两人笑的前仰后合，一时间紧绷的气氛轻松了许多。
“怎么想搞文创去了，这与你专业不对口啊，而且，”梅颖给天赐添了茶，意味深长的道，“你这不是在浪费自己的才能吗？”
【你这是在浪费我给你的才能。】
一瞬间辛尧的话和梅颖的话在天赐的脑中重叠，发出一加一大于二的回响。
天赐疑惑的看着面前的方母，进门后第一次察觉出对方的锐气。
不怪他天真，实在是天赐觉得，自己并没有暴露过多的能力，就连顾家人也只是知道自己很聪明而已，可以说，这个世界上唯一知道自己有【超能力】的人，也就是辛尧和Tom而已，可为什么这个人？？
“天赐，在怎么说我也是你母亲。”梅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主场，在天赐被的心被自己击溃的时候，适时挥出胡萝卜，“你爸爸没告诉过你吗？其实，我也是学生物化学的。”
天赐的眼睛瞪的大大的，这种事情不再自己掌握中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让天赐不知该如何应对。
梅颖看出自己已掌握的主动，便再接再厉道，“其实我和你的父亲是同学，当初大学就被你父亲超出常人的智慧所吸引，机缘巧合下便和他一起进了实验室，当他说需要一个卵细胞捐献者时，我便想到了用自己的。原谅我没告诉任何人，毕竟那个年代，人们还是很保守的。”
“怪不得辛尧也不知道我母亲是谁？”天赐皱眉。
“应该说没人知道，我谎称这是我从国外弄来的，为了减少麻烦我甚至同意了他用自己的精子，这一切都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问题。”
呵呵。
天赐有点想骂人了。
有这么个二货爹，被人玩成这样还不知道呢！
“后来出问题了，我并没有要销毁你。”
梅颖说的恳切，可这一段天赐实在是不想在听了，他急需知道另一个问题。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能力的？”天赐打断了方母的独白。
被打断的梅颖有点惊讶，但却迅速的调整过来。
“天赐，不光辛尧在关注你，我也时刻在关注你，”梅颖端起杯子喝下剩余的茶，“实验室里你的反应证明我们的理论是成功的，可毕竟没有现实生活中的数据，所以从你被发现，到去了顾家，方家对你的事都有关注，我甚至有你做CT的报告副本。”
一下子天赐全身紧张的坐立起来，他曾想过不可能没人关心他，可是没想过竟然有这么多人这么关心他。
“你不要紧张，我没派人监视你。”
也许是看到了天赐难看的脸色，梅颖急忙解释，“你是安全的，在我确定了实验成功后，我便不再让人调查你了。非但没调查你，相反，我还派小杰去接触你，帮助你。”
原来自己终究没有逃脱出去。
天赐悲哀的发现，原本以为自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此时现实才告诉他，从出生，到成长成为现在的样子，都是在对方一步一步的设计之下，他完全是按照对方的剧本在走，他只是一个演员而已。
真讽刺，亏他还认为自己拥有超常的大脑，可以活出一个真实的自己，亏他认为自己是自由的，真可笑，他只不过是生活在一个大一点儿笼子里的囚鸟。
原来，他从来没有离开那个实验舱。
十八岁之前被迫当实验对象，十八岁之后自愿当实验对象。
都被人控制在一个范围内。
还在被人观察。
只不过，实验舱变大了而已。
“那我真得谢谢你们了。”天赐觉得自己气愤的想要杀了面前的人，说什么是他的母亲，说什么是他的亲人，都把他当什么了。
“不，天赐，一家人说这些就见外了。”没发现天赐的不妥，梅颖还以为自己的话见效了。
可天赐接下来的表现让她大为震惊。
“其实我一直纳闷一件事，”天赐都有点佩服自己，心里已经澎湃成这个样子，他竟然还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与对方周旋，“在看到实验舱里的我时，你们是什么感觉的？看着他慢慢长大，接受你们的实验，你们是怎么想的？知道他要留不住了，你们做决定时有没有想过这个孩子的将来？那可是个孩子啊，一个鲜活的小生命，你不心疼吗？”
天赐猛然发现自己还是没有控制着自己的怒气，他像个嫉妒的发狂的疯子，质问着面前的母亲，把他没有对辛尧发出的火统统的宣泄出来。
因为在说出这一切的时候，天赐莫名的便想到了怀孕的柳星涟，想到了周磊夫妇等待孩子时幸福的样子。
他们是如此的甜蜜幸福，好像周围的空气都被他们渲染的带有丝丝甜味儿。
他们是如此期待，如此喜爱将要诞生的孩子。
可他的父母呢？
当他是什么？
实验室里的小白鼠吗？
将他封闭在一个大水槽里，观察研究？
将他的反应当初数据，记录存档？
将他放生在社会上，关注惊叹？
将他适时回收，接着利用？
天赐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是如此委屈，如此怨恨他们。
虽然他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一直在感谢老天让他遇到了顾家，可心底里还是对自己的父母有那么一丝丝的阴暗，一丝丝的抱怨。
他们怎么会让自己的孩子在一个大水槽里生活十八年？
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们配为人父母吗？
天赐激动的质问让梅颖的脸色难看起来，她从没被人这么逼问过，更没想到天赐竟然敢如此的对待自己。
原本梅颖还以为一切都按照自己的想法在走，天赐会向前看，知道会得到自己的补偿，会看着赔偿的份上忘记过去，面向未来，可事实却是天赐竟然如此不计代价的让两人的会面如此难看，如此下不来台。
可以说，此时是她活这么长时间以来，最丢脸的一次。
天赐不知道面前的生母对自己的话理解的多少，他只知道自己终于解脱了。
是的。
解脱了。
无论梅颖说什么，他都不在乎了。
他已经有了个家，有了家人。
母亲这个词，已经有人占领。
他不许要其他人。
天赐此刻只想离开这里，离开这压抑的空气，尴尬的会面。
他已不想再在这个地方多待一分钟，多听对方一句话。
可就在他转身想要离开时，方母撕开了她伪装的完美的笑脸，气愤的对天赐道，“你以为我怎么想的，你以为弄个卵子是很容易的是吗？心疼？被你们男人弄死的小蝌蚪还少吗？也没见你们心疼！”
梅颖也生气的站起来，气喘吁吁的对天赐说，“男人，果然都是一个样，自大自狂，以为凭借自己的能力什么都可以做，完全没有意识到，背后的女人为了你做了什么牺牲。我不知道你怎么质问辛尧的，我可以告诉你，比起他，我付出的更多！”
天赐艰难的向前走去，他没想到面前雍容华贵的方母竟也能这样。
“我知道你恨我，天赐，”梅颖语带哽咽的说，“我的确对你照顾的不多，不像个母亲，比起父亲，你对我的怨恨可能要更多，不过那都过去了，我会补偿你的，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你看我将来怎么补偿你，我会让你和小杰一样，成为众人仰慕的对象的。”
“是吗？”天赐终于又回过头，“和杰哥一样？”
“是的。”见天赐转身，梅颖好像看到了对方的软化，连忙上前想要拉住天赐，可被他避开了。
“不需要，我现在就很好。”天赐赌气道。
“别这么着急决定，”梅颖没在试图靠近天赐，而是耐心的解释道，“别在现在决定，回家慢慢想想，你也是开过公司的人了，我想你也知道没有背景你会有多难，只要你想，将来我们方家，就是你的靠山。”
“母亲。”天赐终于咬着牙说出了这个词，“我对方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期待，之前没有方家，我能成功，之后没有方家，我也能成功。”
不顾方母接下来的表演，天赐扭头便向门口走去。
“我对方家只有一个期待，就是不要在打扰我的生活。”
说完这句话后，天赐打开房门，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