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六 黯夜（1 / 1）

漫天的火树银花，升上天空，而后纷纷坠落，它们只存在于一瞬间，可是那一瞬间留下的光芒却璀璨不可方物。

伊路米站在高处，听着下方孩子们欢快的嬉笑，夜风拂过他的脸颊。

突然，他嘴角边小小的笑涡不见了。那些孩子的嬉笑有些不对劲，仔细一听，那不是嬉笑，而是尖叫！

撕心裂肺，穿透夜空，让人血液都凝固的尖叫！

奇犽！

伊路米自噩梦中猛然惊醒，身上薄薄衣物不知已被冷汗浸透多少。窗外清冷如水的月光自窗台上冷冷遁入，伊路米慢慢从床上坐起来，好一会儿才恢复镇定。

十二年了……十二年，这个梦的残酷，绝望始终无法抽离心底。

……冷风灌进他口中，像给他灌下一口尖锥状的冰块，喉咙里冒上一阵血腥味，胃里却被砭骨的寒冰刺痛到几乎失去知觉。伊路米高速奔跑着，全然不顾被带倒在地惊叫的围观群众。

「不可以再进了，先生！后面是案发现场——」

「我是他们的大哥！」他对着拦在前面的警察嘶嘶咆哮，黑瞳里闪烁着森冷的光芒，「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弟弟怎么样了？让·我·进·去！」

那人惊愕地垂下了手，「你是他们的哥哥？那……那进去吧，请节哀，先生……」

他不用再说了，因为伊路米的目光越过他，落在黑暗小巷里那两具不成人形的东西上。那团失去光泽的黯淡银发好像夜空爆炸后摇曳坠落的花火灰烬。

他的大脑拒绝接受眼前的景象，像是个飞速转动的风车突然被一阵飓风吹断了，轰然倒地。

宇宙崩裂，世界重归寂静。

都是我。伊路米的指甲深深陷进皮肤，他想，都是因为我。

如果我那天坚决把他们关在家里，不让他们偷偷溜出去看烟花祭，他们就不会……

让奇犽恨一辈子，总比现在成为一具白骨好。

他把脸埋进手掌，脑海里回荡着母亲歇斯底里的尖叫，头痛欲裂。

「伊路米！弟弟们都在哪里？——烟花祭？你怎么就这样放他们去玩！出事了怎么办？」

「阿奇、亚路和柯特怎么还没有回来？你快去看看！」

「你这做大哥的是怎么回事？这么多年你管弟弟管得这么严，怎么偏偏今天放他们出去！」

「为什么是我儿子！那么多孩子，为什么偏偏是我儿子！」

「下地狱！下地狱！伤害我儿子的凶手，我要他碎尸万段！我一定要他不·得·好·死！」

「滚——滚出去！除非你杀掉那个活该下地狱的家伙，否则别想再进家门一步——」

「先生——您没事吧，先生？」

他抬起头，黑发披散在脸上，脸色纸般惨白，越发衬得脸上那双黑洞般的眼睛深不见底，「我要参与本案调查。」他说着，声音高亢冷酷得出奇，警察惊愕地瞪着他，仿佛看着一架没有感情的机器，「马上就会下雪，雪会掩盖掉一切痕迹，线索必须在一个小时内找出来。」

「……发现脚印了，」蹲在地上的警察低声说，他指着尸体附近一行向小巷深处行进的脚印，「是高跟鞋，没想到罪犯是个女人。她往巷子里面逃去了。」

「鞋长44码的女人？」伊路米冷笑出声，「不，他是个男人，加上高跟鞋身高至少七英尺，而且不是逃跑，他根本是视若平常、毫不在意地离开现场的。」

他头也不回地追进小巷，全然不顾身后警察一头雾水。

谁？谁在盯着我？

如芒在背的感觉让伊路米冷汗涔涔而落，心脏鼓着血脉紧绷着，然而不是恐惧，他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根神经都无不在叫嚣，他的胸腔里有一头愤怒的野兽，它疯狂地想把目之所及统统撕成碎片，然后陪葬。

而那一双眉目狭长的，犹如凝聚了世间一切罪恶与鲜血的幽深双眸，带着始终残酷的讥诮之意，一直隐没在望不见底的黑暗洞穴中盯着他。

「来啊，有本事就来抓我啊！来抓我给你弟弟报仇啊！」它讥笑。

「无能的、平庸的人，」它嘲讽，「捉迷藏十二年，连我的影子都不见，哈哈哈……」

血脚印消失在死巷尽头，伊路米停下脚步，有一片细小的雪花落在他空茫的脸上，他觉得从心脏到五脏六腑仿佛被冰凝结。

他的世界遭遇灭顶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