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使者(1 / 1)
回忆往事。
玄雨曾以“邪雨”为名,在苦境游荡过一段不短的岁月。那时佛界与欲界争夺信徒,又有一组织名为潜欲试图打开传说中的地狱之门。三清道界已分裂为互不来往的数个组织,突然有一日异界魔物来袭,为祸人间,被道真南北宗联手镇压。
那个魔物就是倦收天口中的“翼天大魔”了。
玄雨只是旁观者,也顺便为正在组建中的紫蛇屋搜集原材料,于是蛇屋多出几位以妖魔为主体的鬼差。当时他以为做得隐秘,不料气息已被人所记住。
这件事没必要否认,殷十九还不想被人怀疑与魔物为伍。翼天大魔那来自地狱的炙热魔气其实为他所不喜。就算修行的是邪元真力,他也是很挑食的好不好。
永旭之巅,阳光洒落。
异度魔界,却像是永远笼罩在黑暗里。
一道苍白的影子,在圆教村爆炸的那一刻,无声潜入了异度魔界。
异度魔城天穹是火焰般的红,弥漫魔灵哀嚎的火焰遍布城墙之外。魔城建于魔龙之躯,但魔龙却是活的。一名活物,自然不会只有一个出入口,潜入者像是对异度魔界内部结构极为熟悉,在进入异空间后便绕过了魔城,向后方摸了过去。
沸腾的岩浆实际是魔龙的血液,森森白石则是露出的龙骨,但通往后方的路却已被扭曲的空间所截断,这大概也是异度魔龙前往苦境后一直按兵不动的最大原因。
是狰狞的断崖,下方如漩涡一般的血色岩浆,粗糙的链条蜿蜒伸入血海般的漩涡,另一头不知连接奇异空间的那一方。漩涡拍浪,似血浆拍打岩石,如扭曲奇异色彩的血海中间赫然耸立一处石台,石上端坐一团乱糟糟灰白长发,以及黑布中看不清面目的人。
那人影不知坐了多久,久成一座雕塑,铁链缠绕在人影和石台四周,甚至有一些链条已深入黑布下的躯体和血肉。
“嗯……”黑布下传来邪异之声。
这处魔界断层,本是属于禁地,此时风带来讯息,像是有人入侵。
那人身躯气息混乱,有些像妖,有些像魔。
骤然一道光影现!
像是被扭曲的空间所逼出,潜入者在半空显露身形。灰白的布裹住比常人更为魁梧的身躯,面似罩有黑铁面具,白发蓬乱披散肩头。
“哼!”
石上的黑布不动分毫,但血海深涡乍然被触动,天与地竟相继震动起来,铁链铛铛作响,令得四周环境阵阵骚动。潜入者心知不好,不敢再度停留,一转身倏然融入黑暗,再度向来路遁去。
走得了吗……有炽热的火光横空划过。乍然之间,迸发无数火星照亮前路黑暗!
已不知是魔界那个角落,一柄掀起腾升红焰的似刀似剑的武器从火焰中呛地落地,剑刃暗红,剑柄如杖,细细裹了黑布,正是邪刃朱厌。
火光前方,白衣红发的魔者冷酷背对来人而立:“指教了!”
苍白的影子显露身形,手中一柄弓刀蓦然扬起尖锐刺骨的风,速度与力量并存之招伴随带起一片虚影的脚步,丝毫不停留猛烈袭击吞佛童子。
吞佛童子是第一个察觉有人入侵的人,他甚至有种熟悉感,就像是来人曾无数次穿梭在异度魔界之内……这个人!是——
闯入者并非是人。
“赦心炎!”朱厌撩拨刀风,吞佛童子伤势未愈不利久战,一出手已是不留情面。由人之欲望而燃烧的火焰夹杂细小剑气,只要有一丝破体而入,便能引发心火使来者自焚而亡。
火焰、刀风、剑气三者交缠,让黑暗变得璀璨刺目,此处激烈的打斗彻底惊动魔界守将,便闻虚空传来魔族智者源自木墙的怒而惊喝:
“什么人!”
来窥探魔界秘密的人。
刀合拢变为锋利刀弓,闯入者指间一震一缕刀气化为箭芒穿过赦心之炎,火光泯灭现出通路,吞佛童子侧脸一偏一缕红发已点燃了火焰……这招式,是他!
已确凿无误。
朱厌攻势一缓,闯入者已抽身而去,半空弓再转刀,长刀瞬息撕裂了黑暗通道。
“啊!”“哇!”是迎面撞到了城中魔卒,却皆非来者一招之敌。
吞佛童子目光深沉,心中却是趣味,抬手召回朱厌,一手背往身后白衣一扬,优雅向后落足,而让身影彻底没入后方黑暗。
这件事他需要禀告女后九祸以定夺。他在闯入者身上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那是多种污秽糅杂在一起的阴邪之气,而其中又有细微的异度魔气……
异空间无声扩张成网。
四周黑暗陡然变化,闯入者已落入一处绯红之月、半空仅有独木支撑之地。神无道,异度魔界外围守护,三处异空间之一,由魔族女将别见狂华看守。
再度踏足熟悉的异空,灰白长布猎猎,闯入者踩在圆木之上,心神一阵恍惚。
柔韧细长的黑剑无声刺来,一身黑甲连面目也遮住的魔将沉默而狠辣,剑如雨,剑如网,不给来人丝毫喘息之机,兜头由天穹红月之上笼罩。
此时不能退。退,便会离开圆木,落入不知名的空间乱流。
此时只能进!长刀变幻宛如月圆,勾勒出狂野强悍的影,以力破力,以招破招!
砰!
剑网寸寸碎裂,但闯入者却临时收力,弓刀停留在魔将面前三寸。熟悉的武器,熟悉的招式,勾起魔将心中压抑多时的情绪,而让剑中杀意震碎罩面白布。
“你是——”
魔将不顾自身安危,剑挑向闯入者面上面具。
熟悉的面具,凌空飞起,被挑在剑尖上。
闯入者悲啸一身,刀横空,人向前,刹那红月震颤,异空间被极为强横的力道由薄弱处撕裂,剧烈的风席卷圆木,让黑甲魔将迟来一步,伸出的手只来得及攥紧一块碎步……
那个人是……元祸天荒!
是她的同伴元祸天荒……已死在封云山邪招之下,一同看守三道千年的元祸天荒!
“停步!”看守神无道的魔将一剑划开正要合拢的异空间,别见狂华已忘却了命令,手中握紧冰冷面具,就要紧随闯入者身后将其截住。
……但是元祸天荒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为何看上去像是已经背叛魔界?
漫天血色乍然爆裂,别见狂华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她从空间裂隙中所看到的最后一幕景象却是元祸天荒身躯经脉鼓起,在空间乱流中炸成无数碎片的影像——影像戛然而止,神无道恢复寂静。
唯有冰冷的面具提醒现实。别见狂华气息死寂,骤然惊怒嘶喝:“啊!”
轱辘轱辘。
头颅被气流冲击,离开空间乱流落到地上。苍白的头发遮住怒目睁眼的脸,血淋淋的头颅混着泥土滚了几圈,被拦在一人脚下。
来人身具佛门气息,手中持有檀木佛珠,黑发披肩似是带发修行之居士,面容清俊却闭着双眼,身着白褐相间之长衫,肩膀上还挂着海蓝色的珠串。
他俯身用一块白布包裹起元祸天荒的头颅,轻叹一声,垂目悲悯。
“看来混合了人类的妖躯依旧无法承受太激烈的魔气,需得再做计较。”他淡淡地道:“封魔之间不曾开启,现有材料不足,只能暂时委屈一下了。”
污血很快浸湿了白布,接着流出的液体却转为无色。黑暗处突兀现出一道沉默的身影。
“哒哒……使者……大人。”
这名男子肌肉虬结,肤色是苍白混合了大片黝黑,一只手笔直垂在身后,另外两手牢牢抱着一个罐子。他脸上的肌肤是青色的,在双眼之侧另有一双眼睛骨碌碌能见四方,此时躬身待命,似神经质般地上下碰撞牙关发出“哒哒”声。
如果殷十九在这里,估计就能认出这个人正是他所建立的杀手组织那位一直忠心耿耿鞍前马后的魁梧大汉。
在幽燕征夫被蛇屋取代之后,原本的组织中忠心的人还活着,不忠心的人皆已被使者亲手送入死亡。
活,无论怎样,是否都比较幸福?
黑发闭眼的佛者并无五感,温和的表情实际一片漠然,轻声道:“将此物带回,等候……主人归来。”
他一抬手,白布中的头颅咕咚一声,落入盛满粘稠液体的陶罐。
生,是否真的比死亡幸福?
葑玉络在听到殷十九说出那句话时,实际上有点瞬间想要作呕。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树荫下,仿佛再度品尝到口中的无处不在的血腥之气。那是一种对于本身存在的厌恶……因为活,她体内已遍布非人的血液;因为活,胸腔跳动的已不再是人类的温度。
每一次行功,扭曲的经脉都像是在提醒她非人的身份,每一次内视都,都看见那些正在运作的异兽内脏。若非被植入脑中的“楔子”命令所约束,葑玉络不知道自己是否真能撑过这般漫长的岁月,于是仇恨便在一次次自我厌弃中根植,宛如一剂□□,让口中布满血腥!
“凝神!”倦收天语气沉着,声音如昔,霎时将人从灰暗记忆中唤醒。
站在高台上的人扬袖挥洒一道金气,气劲化为无边温暖,将已是失神的葑玉络笼罩其中。
永旭之巅的阳光便再度洒落下来……
葑玉络一朝清醒,再度恢复到冷漠淡然的表情。她笔直地站在树影下,身形看似与昔日那名淡然自持的女道者并无二致。
“怎样了?”黑发灰披风的年轻人站在台阶上关切地问。
深吸一口气,葑玉络先是摇了摇头,接着目光对上台上沐浴在光辉下的金衣道者。她躬身感激道:“有劳北芳秀费心。”继而面向殷十九,“吾无事……恩公。”
一个称呼,拟定殷十九之身份。
鬼差隐秘乃是蛇屋之根基,毕竟当年,是玄雨救了她之性命,亦是蛇屋给予她生存下的动力。从答应离开封魔之间时起,葑玉络便该依照约定忘记属于鬼差之身份。
此时此地,站在永旭之巅的人,不该另有其他身份。葑玉络,便仅仅只该是历劫归来的“葑玉络”仅此而已!
殷十九站在台阶上,目光扫过树影下。他并无任何担心。敢让葑玉络出现在这人面前,便能有保证她身上的气息绝不会被人看出破绽。
所有使者皆有鬼差进化而来,是比鬼差更高明的改造之术,结合了苦境本土的术法以及技术,将身躯永久保持在巅峰状态,维持原本功体不变,只在躯体的基础上改造为更强悍的生命!
除非有一日葑玉络身死,尸体被人剖开,谁能知晓其中奥秘呢?
此时此地,倦收天并未看出什么。然而他心中情绪也并不如表情那般平静。葑玉络身为北宗后起之秀,曾与道玄一脉传人慕潇韩行夫妻之礼走双修之道,后来传出死讯他也曾于永旭之巅上深深惋惜。
死去的人突然复活,且这么多年在道门中毫无声息,这其中究竟意味着什么。
而葑玉络的兄长斋玉髓曾为小妹之死暗中追查过二十八道脉逆冲之线索,最后怀疑的矛头直指力挽狂澜者“湘君”慕潇韩!
倦收天表情不动,稳稳站立于高台之上,目光始终不离台阶上的人。
年轻的躯体下暗藏不知年龄几何的灵魂,似若死亡阴冷错觉的邪力一如永旭之巅上的阳光那般醒目。正如殷十九对倦收天那种极为复杂的感觉,在倦收天的感受中,殷十九的出现亦如一滴水落入热油那般令人难耐。但对比起昔日造就无边杀孽的翼天大魔,此人邪中有正,倒也不是不可以暂时容忍。
“三个问题!”
倦收天蓦然开口,足下一动,沛然之风由其身周向外拂动,隐隐之剑意,已是再度锁定台阶上灰披风年轻人一举一动。
殷十九身形不动,微微挑眉,声音倒是一如寻常般清朗:“所以你之态度,将决定我之答案。这样,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