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艳光离合归】下(1 / 1)
04:
.
接下来的时间里,司马昭守在刘禅身边,陪他一起,将许多东西一起慢慢收在锦袋里,如同装殓。
那对【有狐绥绥】【茕茕白兔】的漆工木盒。
姜维的遗物长发。刘禅的一束青丝——(看到再难得一见的刘禅的黑发,司马昭差点想讨要留下来)
姜维的决别书。
还有司马昭命人从府上取来的,当年连同钟会起兵时,姜维写给刘禅的信:
.
【愿陛下忍数日之辱,臣欲使社稷危而复安,日月幽而复明。】
.
绢布有些老了,文字笔墨却更显有力,姜维的书法苍虬雄武,一如他不屈的悲心壮骨。
……
.
刘禅是第一次看到这封信。——
他慢慢摩挲绢布上的字迹,仿佛在用指尖读它们。
.
司马昭拼命地死盯着刘禅,想读他的心意。
而刘禅低下眼帘片刻,正色将这帛书叠好,与其它的物品一起放入泥坑中。再放下自己的长剑匣,一言不发,开始填土。
.
入土,或为安。——他在上面种了一株白牡丹。
未知是否算有默契,刘禅与司马昭沉默着,再没说话,仿佛真心为园艺而着迷。侍从负责搬运花枝,挖坑填土,到日晒西敛时,他们竟然成功地将所有牡丹种了下去。
.
司马昭渴坏了,坐回长阶。侍女送来淡酒,被他辞了;让人换成掺蜂蜜的炒咸黍子凉汤茶,一通狂饮。
.
刘禅还站在庭中,吩咐人仔细给每一株牡丹浇水。一回头,看见落日的余晖照着长阶上一头疲倦的狻猊。鬓角染着金红……
不经意,暗暗又叹一口气。
.
“昭公,等牡丹花开,我再请你来喝酒吧。”
“公嗣,喝酒我是喜欢的。——只是,虽然我不懂种花,也知道牡丹是很娇气的物种。哪会这么快就生根安住,隔月开出花来?”
.
“可以等等看。”
刘禅出神,淡淡说道。
……
没想到,牡丹花竟果然很给他们三个面子。
四月一到,居然真的打朵结苞;至四月半陆续开放。粉色深浅共十本,紫色七本,桃色并杂色十二本皆有。更有一株红蕊白牡丹尤其娇艳怒放。
.
司马昭如约而至。他们在庭院里拢上春纱帷。小宴赏花。
.
为不抢春绿与花彩,刘禅这回选用黄纸色纱布。灯烛放在纱布外,衬花如同宣绢上作画。
桌案上的器物选用的是黑釉后水的土砂陶,盏边鎏着一滴黄金做泪迹,风味与青铜爵,黑红漆完全不一般质感。
.
对花需饮酒。
他们开了许多坛御扶春,一个又一个小黑坛空尽,倒在地上乱滚。
.
他们从午后一直喝到夜上星辰。宫人在屏风后吹笛与笙。
夜色如水,有人换了灯的位置,灯烛高照,印在花瓣上,显得一朵朵牡丹格外妩媚多情。
.
“这些花也真逗,好像生怕开晚一年,我们就不能一同来看它了似的。“
司马昭哈哈大笑。他遥遥晃晃下座去,摘下一枝紫色牡丹,回来簪到刘禅鬓边。——他自己簪的是一枝晚开将残的海棠。
.
刘禅雪白的长发衬着紫红的花,妖冶可爱。像一个亲切的鬼婆婆,而吃红糖丝粘成的毛团子时慢悠悠的动作,好像在嚼山中野鼠。
.
“好妖怪!可惜你千杯不能醉!”
司马昭笑:
“不然,看你醉了学仙鹤跳舞,该多么有趣!”
.
刘禅寡着脸,随他胡说乱噙。他望庭中的牡丹,暗暗可惜没有事先在黄纱上绘几只蝴蝶。又思忖花泥再用白石子铺上围住些,就更显素洁了。
.
这边司马昭又来扯他的衣袖:
“公嗣,你一个不醉之人,为什么还会学人饮酒呢?”
刘禅平静地回答道:
“我呀,心存宗祠,需以酒浇酹胸中厚土。”
.
司马昭已经醉了,他再次觉得刘禅这话说很漂亮,于是傻乎乎鼓掌起来。等他孤零零的掌声落在空气里,被幽幽丝竹乐声掩盖后,司马昭看着刘禅,突然眼花:
他觉得眼前坐着的,不是人。而是一座行走的庙堂。中空有风过。
.
我能不能在他心里也有一尊牌位?
想至此,司马昭觉得自己也真是他妈的醉得太过分了,呸呸呸呸二十多下,去掉些儿晦气。
.
.
刘禅回过神来,被司马昭这样子逗笑了,说:
“别闹,我给你弹琴听。”
……
这夜,伴着刘禅的琴声,司马昭开始无法抑制地、 滔滔不绝回忆自己小时候的故事。
.
司马昭细细地跟刘禅一件一件,细细从头说来:
小时候被乳母表扬,被叔叔表扬,到长大一点被妹妹欺负。第一次骑马,第一次打架,第一次伤人……
故事到不算太复杂,但要搞清楚人物关系太痛苦。
.
司马家混到今天,人物关系比刘禅那边的皇室血脉还要复杂;九族亲眷一个不少,更浩浩荡荡多一派友朋政党。
司马昭每提到一人时,刘禅刚觉得似乎耳闻过名字,来不及细想是谁,又被告知这人与另一个人有远远近近的婚姻血亲关系。于是一个人物牵出好几条脉络来。线索杂乱——
又加上司马昭各种避讳改称,让这些原本刘禅只在成都偶尔听说的名字,更加对不上号。
.
.
刘禅听得十分之懵。偏阿昭生怕他没记住,还要时不时停下来盘问。比老师教书还严格。
“饶了我吧,子上。”
刘禅苦着脸。
.
“咳!不行——”
司马昭不肯讲理,饿虎扑食地跳起来,一下抱住刘禅的腰。
他将脸埋在这纤腰的腰带里,含糊嘀咕道:
“我要你记得我……记得整个的我。”
.
许久,司马昭感觉到一只温柔的手落在头顶,无声地、轻轻抚摸他的乱发。
.
.
“……那……你再从头讲一遍吧。”
刘禅慢慢叹了一口气。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