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素雪千里】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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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途中，司马昭弃马从车，与王元姬同行。他开始浑身虚热，窝在王元姬身边，畏寒得牙关不住地打战。

马车行过城外竹林，不远处就是安乐公的新府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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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元姬轻拍身边的丈夫：

“天气太冷，我实在熬不到进城啦。咱们去他们家讨杯热酒喝一喝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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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昭从车里坐起身来，突然有了力气。他不只心口怦怦直跳；从锁骨下涌出一阵阵酸热，带刺的热血不停流遍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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躁动不安。灼烧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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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昭实在是个很可笑的男人。他甚至忘记自己曾经拥抱过那个人，忘记自己在身份地位上，可以左右生杀——

他只满心一个念头。——“马上就要见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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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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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失远迎，还请晋王，晋王夫人恕罪。”

星彩拄着杖出来接待，冷漠而有礼地邀请他们去中厅。——许久不见，她的气度也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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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乐公？”

“他不在府上。……他的鼗瞽子（阮）琴轴坏了，出门去寻访野庐琴师修琴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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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昭坐在温暖的中厅。静静等待热酒与汤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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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落吗？……

终于坐在这一室温暖中，亲自被这馥郁香气包围；眼前一切都与他有关。整个空间都让人联想起他平时如何在这里闲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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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却不在。又有什么意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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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女人倒是亲密：另坐在相近的一侧，絮絮聊天。他听见妻子说：

“啊呀。真不巧，怎么突然今天不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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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王殿下与安乐公曾事前有约吗？我不知道这事——这个笨蛋，总记不住事。今天偏跟鬼附身了似的，非要往外跑……”(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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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没有。我们也是突然路过搅扰。——可惜了。”

王元姬掩口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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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面说，一面偷偷看了司马昭一眼。

这一眼让司马昭异常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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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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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杯热酒吧。

侍从端来酒具，司马昭伸手要拿，突然发现小侍从在瑟瑟发抖。

亲侍黄羊儿第一眼就认出这个猛鬼一样的司马昭。给他斟酒时，黄羊儿手发抖，内心戏份活动激烈得要喷涌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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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必要害怕我到这个程度吗？”

司马昭冷冷地，抱怨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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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羊儿额头上汗都流出来了。瞪着他，咬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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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上。你不要吓唬小孩子！”

王元姬喊了一声，司马昭听完更是大觉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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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酒留这，你退下吧——”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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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昭闷声自筛自吃，倒也没人来劝他。——星彩跟他无话讲，司马昭也不是不能理解。——不说话反倒自在。

三杯两杯热酒落肚以后，雪的清冷化开，心却还是封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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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口大口牛饮，喝得浑身发热。耳边蜂鸣，眼底模糊，人心自醉。

与女人们谈不到一处去，于是他慢慢伏案发酣，身体酸软起来；进而滑倒在榻边，抱着一两个枕囊，倒头昏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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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酗酒，汤饼还未吃上，已经醉倒桌下。

这一幕若被被世间人看见，流传后来，估计晋王司马昭也会被刘义庆光荣编入《世说》【放诞】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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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上！你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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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听见王元姬的声音，司马昭一挥袖子，脸热眼沉，含含糊糊地说：

“我好困，且让我休息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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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能睡在这里呢？——你且打起精神，咱们回家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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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昭死死地闭上眼睛。一言不发。

他知道，自己并不曾醉得连起身行走的力气都没有。

他更知道，如果这一转去，他再没有来这里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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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啊。他依恋这里至极，空空落落，如同孩童耍赖，——

越是明白终须一别，越是怎么都不想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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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上，子上。”

“晋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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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们见到这汉子昏醉酒，倒是怜心，一齐过来照顾。

她们自然没本事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只好为司马昭的脑后垫上软枕，又为他除靴，披盖上锦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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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去做什么了，怎么累成这样？”（星）

“他最近身体也不好。又任性。今天多骑了一会儿马……”（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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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为难你了。”（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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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们的聊天还在断断续续传来。司马昭闭目，觉得自己简直像在偷听夫人们聊天。他为这装睡开始觉得羞耻，却又不好意思立刻醒来。

何况，这枕囊上，有他熟悉的刘禅熏衣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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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让他休息会儿吧。你上次拜托我抄的经书，我问公嗣借到了原卷。已经抄好，要拿走吗？——”（星）

“且不妨。我想让敬法师先讲习说字。天色尚早，你要不要与我同去？”（元）

“倒是不远。不过晋王他……”（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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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们好像在拟定什么行程。她们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远。渐渐听不见……

不由地，装睡的司马昭，真的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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