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秋月残】下（1 / 1）

06：

司马昭随着刘禅进了安乐公府门。

六名领首军官紧随他们。两人举火把前行，四人仗刀，为“押解”安乐公，也为随时保护尊贵的晋王——

这些青年壮士踏进府门，不由片刻走神，和司马昭一同发出“哦”的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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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这快建成的府苑，满目幽静心旷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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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府严树修，风弱水清，楼阁清响铜铃。

月光投在雪白石壁上，红枫落叶错洒，菊丛在桥边投下缭乱阴影。

石壁后陡然白砂石铺的前庭，莹莹雪光。正中朱红漆木筑有一座观星坪：青墨木板上铺玉竹编夔文席。四角坠着黄金卯兔尊。栏杆满雕云豹穿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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坪后一棵合抱粗的槭树，如巨伞盖，怒红冲发，因风微微森动。又被人布置过，锦布缠树身，树上坠下千万条五彩丝绦，缀着小金铃，美得让人心口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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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府邸是汉王公族战乱时荒弃的旧产。原址中规中矩。

经过刘禅改动增减，府苑内随眼可见细腻风雅的情致；花木森森，芳草葳蕤。庭阁错设，引水活泉。刘禅尤其对“竹林”的摆设格外用心：或隔水对弓，或傍墙惜影，或拢翠压飞檐，或汀畔聚浮烟。格挡开洛阳尘土，养出幽幽碧色——

像要把蜀南的竹海，藏在这小小的庭院园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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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这么静美的府苑里，却四处飘逸火油冲鼻的气味。士兵们为了焚烧府邸，从府中仓库里搜出储备的火油与漆，泼水一般洒在梁柱与草木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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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嗷——”

惊惶的黑猫惨叫着从他们脚边窜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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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到前厅，见有人已拆破描金屏风，扔到庭前空地。安乐公府内的仆役被赶到厅廊前跪着；

夜色下，军人们毫不留情地拉摧精美的雕栏帷幕；往白梅树上泼火油，一把火点燃；将黄金鸟笼扔在地上，连同笼中画眉一同踩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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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帮野杂种！毁得倒利索！”

司马昭勃然大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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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忘了自己下令在先，只为看到暴殄天物，恨不得上去踢他们的屁股。——

对这安乐公府，他并非毫无感情；要知道，宴厅屏风上还有他的题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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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叫来身边的士官，压低声音命令道：

“让他们都停。快去！”

“把闲杂仆役全带到府厅等待发落，别杀人。还真烧了这儿不成？！——”

“——这府苑，是老子掏钱给建的！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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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压低声音，不愿意这【收回成命】的话被刘禅听见。然而抬眼一看，才发现刘禅此刻根本顾不上庭院狼藉，厅堂被毁：

刘禅披着被撕破的大袍，茫茫然深一脚浅一脚地飞奔在石径上。

“谁跟在他身后”，又是“谁挡在他面前”、这些事情他根本顾不上——

他只朝着一处飞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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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昭紧紧跟着这只翅翼破碎的墨色青蛾，看他扑向唯一挂念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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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间莲池台的密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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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在安乐公府改建工程里，只有【莲池台】是后建的。位在府苑最深处。

这座池塘成玉带状，原本已干涸数年；清完淤泥后重新引水成河塘，以两座小桥分成三段景色：布置为“春绯渡望”，“竹涟湾月”，以及这处“莲池幽台”。适宜船行散步，风景流转，四季风味都可赏玩；

莲池上的景台悬水而建，取船舫形，为在“临舟观夏景”。入秋后这里荷叶残了，满目枯败，不免落寞。

谁知，刘禅居然在这浮舟莲台边，建了密室。

……

沿路不断出现被踩踏坏的灯笼。石栏上贴着符咒和彩纸。

空气中馥郁的香味终于找到源头——莲池台前几处被踢倒的巨大青铜香炉里还在残燃着烟雾。浓白湍湍，密如流水，把铺地的锦布烧得斑驳，游走金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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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昭被这烟雾呛得咳喘起来。

他眯眼，低头望见一地被践踏的鲜花，贡果，祭品——上面还小心地贴着红桃符。

果然是巫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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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室门口洞开，门前有火光，在焚烧一堆杂物。

烟火中隐约可见幕布和纸符，竹签，木偶……大概都是从暗室内搜出来的。

忽有一阵烟雾吹过辣眼，司马昭吃痛。揉眼时却看见刘禅义无反顾向暗室里跑去，身影消失在烟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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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公嗣，不要命了——！”

他脱口大叫道。不由自主跟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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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边已经有人在扯他，但司马昭奔若惊狼，只一心去追那“脱兔”，旁人哪里抓他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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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同跑进暗室里，光线陡然更暗，司马昭差点撞倒立住脚的刘禅；放眼只觉浩瀚黑暗里浮荡一片星火之海，以为烧残；

片刻后，他们的眼睛适应了室内的残灯幽火，这才看清一片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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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室位于莲池台正下方。深处墙上有窗，引进几束淡淡的月光。东西墙各立一面一人高的铜镜——这镜原是刘禅用来放在兰汀里弄鹤起舞的——铜镜将地上残留的火光对照成无数，方有灯海浩瀚的错觉。

室内一切照祭典布置。主祭台的桃木桌已被打翻，纱屏风被刀砍破，垂下残丝；

到处都是残烛破帘，打碎的玉盘边，瓜果滚落一地。歪倒的灯架靠在柱上，慢慢烧着檐下垂着的五彩粗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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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最令人惊讶的是，满地都是被打翻的大大小小黄铜油灯。竟有百盏之数。一脚踩在地毯上，翻洒的灯油漫出来，能湿润鞋沿。地毯上还扔着几个熄灭的火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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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没有烧起来，也是奇迹。

放火的人也许大意了，见灯油洒满一地，便扔下火把而出，忘记灯油不同火水，不会自燃。火把偏又正好整个浸在一汪灯油里，居然滋滋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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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哉！痛哉！！”

刘禅面色惨白，无力地坐在地上。片刻后他突然想起什么，爬行了几步，扑到那面竹窗墙下前，奋力扒下黑色的窗帷……

不一会儿，他拆开数块木挡格板，居然从里面慢慢掏出一盏完整的，还在燃烧的大铜灯。约有三斤之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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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禅披头散发，怔怔望着那铜灯，愕然发呆许久；他慢慢将灯捧着放在地面上。跪在灯前合掌祝谢，郑重无比。

司马昭等人被这巫祝气氛感染，仗剑侧立，不知缘故；只都望住他，看接下来再做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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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禅恍惚抬头、左右顾看，在残灯中走来走去，挑挑拣拣：这些灯大多熄灭殆尽，偶尔有还带着火燃烧的，灯芯也因失油，早就行将烧枯。

找了许久，刘禅才哀声长叹一口气：众人顺着他的目光发现，只房间的东南角落里还有一盏油灯，灯身倾歪，油泼出来小半，灯却没有熄灭。火光正在跳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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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禅走过去，捡了块布将那灯柱包上，捧回大灯旁。他坐在灯旁，拾荒人一样慢慢拨弄身边地上其他的残灯，将不同灯盏中的残油慢慢集中到一盏里来。擎着这一盏油，茫然四顾，欲要饮下似的——

司马昭终于看明白：刘禅需要一根拨子，拨弄小灯里的灯芯。他从自己腰带拔下金针递给刘禅，刘禅默默接过，开始仔细将小灯里灯芯挑高，慢慢注入灯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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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焦躁跳动的灯火，随着灯油注满，渐渐安静下来。

刘禅举臂拢袖，为这一大一小两盏灯挡住风。专注得仿佛再不知道室内还有其他围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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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装神弄鬼，在搞些什么？”

司马昭抱臂站在他身边，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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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神弄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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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禅凄然一笑。他忍着汹涌的情绪，咬牙小心地发音——怕把灯火吹灭了。

“是为向上天延求性命，好多活几天安乐日子。”

“不想，罪过大得天地不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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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嘲，也是暗恨。眼底的朱砂绯红艳丽，如同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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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法事做完，只差最后四个时辰。——“

“这【七星灯阵】之名，昭公听说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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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昭突然觉得耳边隆隆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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