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命若游丝色若青】上(1 / 1)
01:
与姜维军的上庸一战结束了。
从那一夜之后的第二天,蜀地开始大雨——倾盆大雨,山路尽毁。
伴随着大雨,还有滚滚云中雷,霹雳闪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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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他们在大雨中看见一道玄天水柱冲天而去,与天上一团金色的云相合。那水柱如同一头麒麟,而天上那团金色的云隐隐作蟠龙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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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说,这是天水麒麟儿回到天宫。那金色的云是武侯卧龙诸葛孔明。因他们在人间尽忠尽义可歌可泣,所以上天把他们召到天上去当神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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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地百姓感动哀哭。去为诸葛亮和姜维上香祭拜。
笃信这传说的人远远看到魏军的军队走过,他们朝那车撵吐口水。
不啐司马氏,却在唾弃无情无义的刘阿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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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汉有这样扶不起的后主,天命该亡——
……
这样的大雨天,却还是有飞鸽传信而来。收到帛书消息的司马昭将文字匆匆译读,突然又开始觉得心脏疼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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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刘禅已助魏降服季汉余部,并手刃了姜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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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骗人吧……”
司马昭的手微微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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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刘禅走时,司马昭倒也多次猜想过刘禅的为难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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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过刘禅再见姜维时的内心动摇,也想到过刘禅可能会另有打算。他不得已亲自派遣王元姬去看住刘禅和星彩,授意她必要的时候可以“以大局为重”,“见机行事”——
但是他唯独没有想到,刘禅居然没有动摇,甚至比想象的更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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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居然会杀掉姜维?!
杀掉那个世界上,视他为至宝,全心全意只为他的姜维?
……
现在,司马昭开始觉得有些恐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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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象不出拔剑刺向姜维心口时刘禅的表情;——那一定不是往日柔软的微笑;
但他能想象姜维死时的表情。他觉得刘禅的剑在虚空之中刺穿的,竟是自己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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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维一心厚待他如此,也不免被他杀掉。】
【我所青眼的,竟然是这样一个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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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昭突然发现,自己也记不起来往日的刘禅到底长什么模样。
他只觉得刘禅变成一个恐怖的黑洞。无情到令人齿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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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禅不会爱任何人。
刘禅的心,是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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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样的刘禅竟然正整顿军队向他汇聚而来,司马昭心中又是一凛。
想杀掉刘禅的念头从他心上一掠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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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瞬间,他开始希望贾充在他身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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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当司马昭的大军穿过丛山秘道,暴露在钟会大军东侧时,战势已经鲜明倾向司马昭一方。……
吴国的军队再一次按兵不动,没有派来援手;恐怕他们对这一次反扑早就不看好。——这应了姜维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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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损了姜维,失去季汉的先锋军,钟会不啻于失去左臂右膀。
然而这位失却臂膀的天之骄子却依然展现出惊人的力量与魄力。旁人是困兽斗;而钟会,却有猛虎下山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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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放手一搏。
……
司马昭突然发现,自己的暴露还是太早了。
钟会安排卫瓘率一部人马继续抵抗住贾充的攻击。自己带人与司马昭的军队周旋,以奇谋屡屡调出司马氏的数队人马,设埋伏击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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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直厮杀到上庸城西,司马昭被钟会追着啃,这才发现自己遇见了不世出的硬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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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本准备整军反击,务求突破重围,尽早与贾充汇合,——不料正踏破钟会的设伏,四面八方涌上来杀红了眼的钟会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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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况陡然不妙。
纵使贾充,王元姬大获全胜,一旦折损了司马昭,也是满盘皆输。
钟会以命相拼,要的就是这个鱼死网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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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场计算兵力下来,双方的力量竟然相当,司马昭的军队不占什么优势。厮杀中未有必然的输赢——这也是钟会的最后一步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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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上。你何德何能,准备坐拥这天下?”
将司马昭的大军逼到城下,钟会舞动飞翔千剑,傲然在阵前叫阵。
“你真以为自己是天命所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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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昭一看他的架势,突然有点斗志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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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呀呀——槽点好多吐不过来……
光是要扯起嗓子解释清楚“天下是吾兄之天下”“我有我的道路要走”“我从来不像你那么中二”“但是我也不想被你杀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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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会耗光自己所有的气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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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什么口舌呢?在死之前还要为这么麻烦的东西所费心,真是不痛快——-
司马昭慢悠悠扛起自己的大刀,指向钟会。
“士季,先来战吧!我这个人喜欢对着尸体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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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会冷冷一笑。天降大雨数日不歇,雨水让每一个人都显得狼狈而凶狠。而雨从他淋湿的乱发里流淌成线,滑过他雪白的肌肤。有一种清奇的妖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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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开战吧——”
钟会的剑飞过雨幕,划破空气中的水珠。泠泠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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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可惜,子上。本来以为你会是一个像样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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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大雨之中,大家战得都很苦。
司马昭不断砍翻向他攻击而来的士兵,血喷成雾。然而看着他们身上穿着的还是魏国的旧战甲,心里十分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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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断臂的士兵捂着残肢嗷嗷倒在地上惨叫,血揉在身下的泥汤中,哀惨如野兽。
司马昭一惊。想上前扶那人一把,陡然看见他脖子上系着青紫色的围巾。
这是钟会军的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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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昭的手停在半道,雨水簌簌将它浇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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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太平年间,村人景致,早有人上来救助他吧?——
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个没有系紫青围巾的魏兵上来,给这伤兵补上一刀。沉闷的声音如同砍瓜劈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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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残忍的一幕谁之错?难道去怪一条围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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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打湿了司马昭的肩膀胸口,他从没有像这一刻一样厌恶战争。
仔细想一想,
战争怎么可能创造荣光的呢?!它有什么值得自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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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多是为了守护某些人不被伤害,某些土地不被侵犯,而努力将【杀戮】之沉重扛到肩上的一种痛苦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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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记【杀戮】的原罪,是对战争最大的亵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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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昭为自己心头居然浮现这样玄奥的句子而苦笑。
他握紧手中的烈击刀,心口剧烈的呼吸着,在人群中如同蛰伏的狮子,寻找钟会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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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势居然不妙。
钟会军的凶猛超出了司马昭的预计,眼看司马昭的大军不敌,保护在司马昭身边的人渐渐稀薄。
有人发现了司马昭,扑上来与他缠斗,司马昭忙左右斩格,突然冷不防被其中一人从背后拉扯住手臂,而这一时迟疑,已经酿成了大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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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会纵马从一杆大旗后一跃而出,几乎是直取地将一柄剑刺向司马昭的心脏——
居然就这样,一切的恶缘都聚集在这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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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哪儿有那么复杂。谁说世事不会破逆于一瞬?
只要这柄刺进这心脏数寸,不必等剑拔出,天命就将自此陨灭——
无论司马大军此刻再做什么努力,都将于司马昭的生死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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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事,就此去矣。
司马昭愕然看着进来他心头的这一剑,脑海中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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