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第 63 章(1 / 1)
贡布是餐馆旁边儿的藏饰店的老板,经常叫住我,点一份炒饭,再给他送过去。
店里只有游客多的季节生意才好,这种淡季贡布只是坐在电脑前,处理淘宝订单,我把盘子端到他面前,“二十。”
他的眼神从电脑屏幕上移了一点过来,抬起眼帘,“你手,长得不错啊。”
我抽回手,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
他笑眯眯地把二十块的钞票塞我手里,“我缺个手模,我觉得你不错。”
我摇了摇头,准备出去的时候他又说,“明天早上我去景区摆摊,可以捎你一段。”
我回过头,贡布脖子上挂着得一串金黄的蜜蜡反射着亮眼的光,“行,”我说,“几点?”
“七点起床,”他响亮地回答我,“我来接你!”
这几日高原上开始下雪,青石板路已然覆盖上一层白雪,我嘴里叼着牙刷,拉开了窗户向下看去,酒馆门口的鲜花已经换上了新的,哪怕是这么冷的天也不例外。出去的时候正好碰上睡眼惺忪的梁晶晶,她前些天在附近理发店做了个新发型,一头红色短卷发,她兴致勃勃地告诉我,“我听人说扎西喜欢斯嘉丽约翰逊那种类型。”扎西就是那天下午见到的滑板少年,梁晶晶大概是找不到人倾诉了,每天都一脸少女怀春样说着扎西又怎么怎么样了扎西又怎么怎么样了。我大多时候只是听着,偶尔插嘴问他“这么喜欢怎么不去告白?”她又会一脸泄气“我不敢啊……”
“起这么早你干嘛去?”她打了个哈欠,撩了撩那头寡姐的性感短发,佯装风情万种地从我身边绕过去。
“贡布大叔带我去景区。”我一边下楼,一边戴上帽子,贡布的车开到了院子里,他坐在驾驶座上,脖子上换了根星月菩提,两腿翘在方向盘上。
“过来,”他冲我招手,我走到车窗前头去,他突然伸出两只手到我的头顶,“帽子戴歪了。”我下意识往后一躲,贡布的手还停在半空中,“你躲什么!”
我没说话,绕到副驾驶座拉开了车门,才说了句,“我不习惯有人碰我……”
虽然我叫贡布大叔,其实他并不老,还是如狼似虎的年纪,只是脸上蓄着胡须,其实胡须下的脸长得很帅,他有次刮完胡须,我都不认识他了。
“噢,”他意味深长地说了句,“不喜欢同性的触碰。”
我更不敢说话了,他的车一路开绿灯,什么都没出示就进了景区。到了以后,贡布从后备箱拿出来两个背包,扔给我一个,“背着。”
我在手里掂量了一下重量,挺沉。
我们到达游客中心附近的一条上山的道路,这路上已经有不少藏民占据了地盘,贡布抽出个黑布铺在地上,打开背包一样一样把各种各样的手串啊金刚啊菩提子拿出来,我也帮他摆起来,问他,“这些东西哪儿进货的?”
虽然我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不过贡布拿出来的货色看起来是比旁边的摊子上摆着的要好点。
“民族批发市场。”他回答我。
贡布原本只拿了一个坐垫,见我还不走,“你怎么不去玩。”
我蹲在地上,背靠着大树,“我等会儿再去,先陪你摆会儿摊。”
“你影响我做生意!看我长了张多么淳朴的藏民脸,你在这儿……”贡布迟疑了一下,一脸拿你没办法,把坐垫给我,“好吧,坐这儿上面吧。”刚一坐下,就有只松鼠蹭到了贡布的摊子上,那只松鼠胆子很大,估计经常看到游客,我迅速拿出手机对着它拍了一张,它圆溜溜的眼珠子盯着我,而后又蹭到了树背后。
游客渐渐多了起来,停下来看地摊上民族饰品的人也多,有人问价,贡布都是一口两三百,好几次,有人问了同一件东西,我分明记得刚才那个人问的时候他叫的一百,现在就叫价两百了,人还价一百五,他沉思了一下,就爽快给人打包,还送了个麻布锦囊。
我看的目瞪口呆,小声问他,“那玩意儿进价多少?”
“那串小金刚,是残次品,四十八一斤买来的。”他也坦坦荡荡地回答我,我语塞了一下,“论斤卖?!”
“这个呢?”我指着像骨头一样的白玉色串珠,坠子是个随形的南红玛瑙。
“这个啊,这是鹿骨,”他眯起眼,声音也压低了起来,神秘地说,“五十一串买来的,我卖人八百,别跟别人说啊,这是商业机密!”
这钱也太好赚了吧,更别说贡布还有个三金冠淘宝店,每天卖出去的石头啊骨头啊木头不要太多。
“那你干嘛上这儿摆摊,劳神费力也赚不了什么。”
他掏了掏用来装钱的黑布包,一把人民币,“这不是钱是什么,一上午赚这么多呢,”他抓了一把给我,“给你的。”
我吓得往后一跌,这么豪爽?
他言之凿凿,“要不是因为你长这么帅,我今天也卖不出去这么多。”
我艰难地说,“你这样我们还能好好做朋友吗……”
“不能,”他严肃地说,“我缺个手模,来,跟我干!”
“贡布大叔……”我深吸了一口气,拒绝了金钱的诱惑,“我同意给你做手模就是了……干嘛拿钱砸人啊。”
他露齿一笑,立刻把钱收回去,“你早这么说不就好了!”
我忍无可忍,向天翻了个白眼。
他把摊收了,找出两张坐观光车的票,一张给我,一张给他自己。我们坐着观光车一路向景区深处驶去,中途接了个电话,我整个人顿时失去了力气般没了拍照的心情。电话是家里打来的,我爸说昨晚上深夜有人来家里,打听我的下落,我第一反应是赵寅杉,可我爸说,不认识的人,他没说我在哪儿,那人也一直没走。
“还带了几个医生进来,硬要给你妈跟我检查身体,有毛病啊这不是!”
“现在走没?”
“走了,我什么都没给他说,结果早上他接了个电话就走了。”
根据我爸给我的描述,我猜到了那个来打听我下落的人是谁了。
既然他都能来打听我在哪,那赵寅杉呢?我阖上了眼睛,虚弱地把围巾缠到脸上,坐在观光车上,风猎猎地吹在面孔上有些刺痛。
“你怎么了?”贡布大叔伸手想要碰我,我再一次扭开头,“我没事儿,饿了。”
他应了一声,“那我请你吃大餐吧。”
“你送我回去吧,我想睡会儿。”我故意蒙住眼睛打了个打哈欠,告诉他我很疲惫。
他看了我一会儿,“那行吧。”
回去的时候我看到门外停着的一辆上了军牌的Jeep,驾驶座上坐着一个人,贡布大叔刚想停车,我就已经埋低了脑袋,“继续开,别停!”
他二话不说开始加速,在另一条街道的路口停下了,他背靠在座椅上,“有人在找你,你不想见他?”
“嗯。”我点了点头,不知道怎么办了。
贡布沉默了一会儿,提议道,“不然你上我那儿躲几天?”
“没用的。”赵景阳那性格,和他小叔如出一辙,固执得像九连环似得。
“那你怎么办?”
我茫然地摇了摇头,要是来的人是赵寅杉就好了,我肯定像只脱笼的小鸟就飞到他怀里去。
贡布叹了一口气,我下巴压在胳膊上,看着街道外面,这个时候,我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梁晶晶。
我看了一眼手机,知道真正打过来的人是谁。
我一直迟疑着,可是电话铃不肯罢休地持续闹着。
咬咬牙,我按了接通,是赵景阳冷漠的声音,“你回来,躲不掉的。”
“……我没躲你。”
他啧了一声,“还说没有,我看到你坐车上走了,怎么,看着我就跑?”
“……没。”
我垂头丧气地往回走,赵景阳穿着件驼色大衣,脚底下是军靴,靠在车上,长腿踩在挡雨板上。而梁晶晶,红头发像梅干菜一样耷拉着,像做了什么错事一样蹲在地上一言不发。
赵景阳的眼睛先是放在我的身上,很显而易见地亮了一下,落到后面的贡布大叔身上的时候,瞬间转冷。
我打了个哆嗦,让贡布大叔赶紧走。赵景阳着半年多部队不是白呆的,现在他已经变了一个人,至少我是不怎么敢像以前那样训他了。
我走到他身边,“跟我上楼。”
毕竟我还不想让其他人听到这狗血又荒诞的剧情。
他很顺从地跟在我背后,低声说,“程诺,你让我好找啊!”
“你怎么找到我的,”我关了房门,又走到窗户边拉上了窗帘,“我爸不是没给你说我在哪吗。”
“这多容易,你以为换个手机号我就找不着你了?别说你躲这种穷山恶水,躲到月亮上我都能找到。”
我觉得荒谬,“为什么要找我?”
他坐下来,开始打量这屋中的一切,说,“你忘了,你欠我一个承诺。”他盯着我,“我去高考了,我历史考了八十。”
我:“……”
“……考得不错。”挺争气的。
“你跟我走吧,这里冬天这么冷,你怎么熬得住。”他很认真地说,“我就这么一个要求。”
“我还不想离开这儿,”我说,“我没地方可去了,我觉得这里挺好。”
“哪儿好了!假扮厨师很好玩儿吗!冬天那么恶劣的天气你还要给人炒菜,”他按了一下那床,“这床还这么硬,这么小,睡着不难受啊!”
他说完话后,我们历经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缄默。
“赵景阳,”我看着他,“你告诉我,你小叔在哪,他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每天都在盼着,每天睡觉前会想一遍,起床再想一遍,心里和谁赌气一样发誓,你明天要是还不找到我,我就重新找个人过日子,这里帅哥这么多,我就随便找个。无论如何,也好过漫无目的地等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