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1）

初夏傍晚的温哥华阳光柔和，偶尔有微风跨过海湾从北面的山峰而来。城市宁静一隅的BC高中放了学，新来的小留学生鹿晗正想约上几个新交的朋友去打篮球。

“你不是喜欢足球吗？”吴亦凡用英语问他。生在温哥华，长在温哥华的他是第三代移民，为了让他融入当地的环境，也为了他能更轻松地出人头地，家里人早早地就放弃了教他学习中文的任务。然而吴亦凡却常常为此感到忧虑万分，他说不清是什么原因，只是觉得身体上似乎挖了个洞，穿透了前胸后背，有好多好多东西都从那儿被夺走了。

鹿晗既无奈又委屈，“可你们又不踢足球。”

吴亦凡考虑了会儿，“今天爸妈不在温哥华，我要赶回去照顾我爷爷。改天我陪你打球，或者踢球也行。”

“哎，”鹿晗灵机一动，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去干什么？”

“看你爷爷。我没别的事做。”

吴亦凡听罢欣然点头，“Sure. 你能来这真是太好了。嘿，告诉你个有意思的事，我爷爷姓李，我姓吴，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鹿晗睁圆了眼，“你是被领养的？”

“不是，”吴亦凡晃动着食指，“是我爷爷，他是被领养的，而且当年……”

人流稀少的医院里静悄悄，映入眼里的不是冰冷的雪白色，而是一些淡黄色的温馨和翠绿的生机。鹿晗又吸了吸鼻子，也没觉得有刺鼻的气味。吴亦凡问他在做什么，鹿晗说这儿跟中国的医院很不一样啊。

“人很多，又很吵，到处都是药水味，墙也都是冰冷的，白色的……”鹿晗还在想着要出口的词，吴亦凡就在一扇门前停下了，鹿晗也赶忙收住了话语。

门轻轻推开，鹿晗看见吴亦凡的爷爷戴着氧气罩，正闭目安神。而吴亦凡前脚刚一进去，爷爷就醒来了。

“我带我新同学来了。”吴亦凡指指鹿晗，“中国来的留学生。”鹿晗顺势一鞠躬，有些慌张地说了声“Hi”。

未拉严实的窗帘泄露了一道光束进来，服帖在老人打着点滴的手背，阳光照射下细散的粉尘时而沉寂时而颠簸，像老人脸庞上粗细有致的褶皱，和染在鬓角自得安然的凝霜。他眯起一双透破雾霭风尘的眼睛，向朝气蓬勃的少年望去，模糊而失色的视线里渐渐浮起一道清澈的屏障，清晰了少年的轮廓。

“你，叫什么名字？”他深吸一口气，久违的一句中文含糊地从唇齿间冒出来。

鹿晗还处在无措的状态，稍愣了下，然后仔细回答：“鹿，晗。”

“姓‘鹿’，名‘晗’。”吴亦凡给他拉了拉被子，“老人家，休息会儿，别说太多话了。”

吴亦凡转身拿起窗边的收音机，倒带，倒到底。

“我爷爷喜欢听粤剧，你知道粤剧吗？”吴亦凡问鹿晗。

鹿晗迟钝地答：“听说过，可没听过呢。我是北京人，长辈们喜欢唱京剧的。”

“它们很像吗？”吴亦凡问。

鹿晗摇头，“不应该吧，使用的语言是不一样的。”

吴亦凡再松了手，按下播放，劳损的机子与卡带厮磨出沙沙的电流声，隐约地有些老式唱机的风情。随后，似是一阵大风刮过，刷刷地翻起一本破旧的史册，那密密麻麻书写满了长诗的篇章怎么扫都扫不到尽头，风吹得光影闪动，抖落下的沉屑卷起纸间陈年的药香，萦绕在空中，直刺得鼻腔酸疼。

“合欢与君醉梦乡，碰杯共到夜台上，百花冠替代殓装，驸马珈坟墓收藏。相拥抱，相偎傍，双枝有树透露帝女香。帝女花，长伴有心郎，夫妻死去树也同模样……”

风静了。李嘉恒怯怯地睁开眼。

夕阳要落山了，把地面上的影子拖得老长。他站在码头的不远处，海面上金光闪烁的涟漪泛得他眼圈生疼。而码头上有个黑乎乎的背影，披了一件干净的西服，那身型削瘦，矮小，却十足挺拔。

一只海鸥呜呜地掠过他的头顶，那艘他要登上的船也靠岸了。他转过了身来，瞧见了不远处的李嘉恒，嫣然一笑。

先生，多谢照顾，有缘再会。

等等。李嘉恒迈开了步子冲过去。

鹿先生，你等等我。

李嘉恒牵住了他的手，忽然感觉自己如云朵般的身体，摇摆着飘浮了起来。

他知道，这一趟，赶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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