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旧冢新骨（1 / 1）
看过故人终场戏，酒盏中谁人复你？
“小姐，二小姐，你快醒醒啊！”
庭雪朦胧之中听到了素锦的声音。
“伊恩呢？”这是庭雪的本能反应。
“伊恩......怎么会在此处？”素锦一脸不解地望向对方，但同时眸中又透着几分释然。
“什么……现在是文成多少年？”庭雪眼眸瞥见几案之上的一幅风景画的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
“文成五年啊，小姐，你……”素锦不安地注视着庭雪，却并未问出口。
“又是一年的空白记忆……素锦，我问你，最近的一年里，我可曾有过什么异于往常的举止？”庭雪瞧素锦的神情也便知道了，许久，轻叹走出房门。
遍地落叶的庭院，一切皆是往常的模样，又像是变了模样。
“宁儿！”
庭院中央一个粉嫩的孩童蹲在地上用树枝写着画着，许多年前的丽雪亦是在那个位置，庭雪微微眯眼，仿佛看到了母子二人的身影完美地重叠在一起。
“庭雪姨母！”
“乖！宁儿啊，姨母问你一个问题，你可愿意回答？”庭雪忖度只有这个小孩子才能助自己找回那段遗失的岁月。
“这段日子里，姨母可有什么与往日不同的举动？”
“不能说的！舅舅会罚我的！”孩子本能地向后退了几步。
“不会的，你看，如果回答了姨母，姨母明日便带你去集市可好？”
“真的？！”小孩子眸中闪烁的光芒，充满着期待。
“嗯。一言为定，来，拉钩！”庭雪笑言，伸出了右手的小拇指。
“那你可不能让舅舅知道。”孩子似乎还是有些不放心地嘱咐道。
“好，我保证！”
“上一次，你拿着辰逸舅舅打造的兵器去了长城边上，还和素锦姨妈打了一架！把她打伤了……”
“什么？！”
庭雪怔在原地久久未能缓过神来。
哪里有什么雪狼魔族，哪里有什么杨俪辞，通通都是自己心中分化出来的心魔在作怪！难怪方才素锦会是那副神情。
伊恩，自己在那般紧要关头，到底是希望你能陪在身边。
庭雪几日后才从素锦那里听说，金错刀重现人间是因其生前曾秘密将其传授于一名少女，该女子天资极佳，竟在几年的功夫里进步神速，竟让庭雪误以为那人便是杨俪辞。自在辰逸处听说金错刀重现人间，庭雪旧疾加深，自那时起便成日昏睡，嘴中不知在呢喃着什么，好不容易醒了，竟抢了辰逸送给逸清的武器冲了出去，恰逢素锦，险些酿成大祸。庭雪握着素锦的手，许久说不出话来。
此时的藏心阁已只是北境江湖之中一个替人解奇答疑、消灾破难的民间组织了，临渊倒是遵守了铁券之约。
如此也好，庭雪认为这该是家族的最佳结局了，自己还能同母亲和兄妹团聚于此，共享天伦。奈何，外公同舅舅的牺牲，却成了庭雪无法忘却的伤痛，再盛大的祭祀亦唤不回，还不清，好在舅妈的奇疾令其逐渐忘却了那个曾同自己约定携手终老的男子。
“我只爱我今生的妻子……”
庭雪不禁想起冥幽之界男子的这句话，无需孟婆的忘情之汤，亦相忘无言。
庭雪在会客厅看见一袭鹅黄色长裙的云影，有些惊讶，却又觉得理应如此。素锦如今也可以坦然面对二人，以庭雪第一次昏倒在龙吟，她随温老等人去京城再见到逸清时，似乎释然了很多，抑或是不得不释然。
名动江湖的天机阁自此不复存在，或者说，它已同藏心阁融为一体。
天机阁的消失促使了佑民山庄的诞生，一个完全可以同卫辰司势均的组织。
他的当家人竟是当朝太上皇的叔父，隐居江湖多年再次回归纷争之地的睿王爷。
睿王爷生来喜静，远离朝堂多年。少年时习武于吟珂山，得吟珂门主真传。
关于他的传闻很多，却皆因其不喜回应而未得到证实。
有人说吟珂门主一眼便断定其有武学大家的筋骨，欲要收其为徒，却因睿王爷不喜欢这个相貌凶狠的老头而拒绝了，令吟珂门主哭笑不得，要知道有多少江湖人为求一睹其苍循剑法而想尽一切办法，更别说是拜其为师呢。
庭雪最感兴趣的却还是他与心爱的女子再度重逢于皇城侯门的故事，他日海誓山盟的恋人成了自己哥哥的妃嫔，更令庭雪无法相信的是，关于这一切君鸿竟然是知道的，莫非果真对南芝姨母情深至此了吗，竟令六宫粉黛全无颜色？天知道……
“雪姐姐！”云影的这声呼唤竟触动了庭雪心底深处的那份自以为的遗忘。
马场，宫檐之下……庭雪微微眯了眯眼睛，那张脸确实和他的是那样得相像……
是日，庭雪同云影在屋里下棋，有人来报，一个自称卜算之术了得之人欲要加入藏心阁。
“哦？还有这毛遂自荐的？”云影闻言笑了。
“这有何难，一试便知。”庭雪冲对方眨了眨眼。
二人于会客堂见到了那人，原本以为是个初出江湖的年轻人，眼前站着的确是个年过半百之人。
“如今的前辈们也如此心浮了？”云影低声在庭雪耳边道。
庭雪笑而不语，想到了一个法子。
“怎么？前辈不会卜不出顾阁主心中挂念之事吧？”云影转述庭雪所想之法。
“那一战，不过是对前尘的不甘，对于因主帅固执己见而惨败的弥补之心罢了。”
此语一出，庭雪同云影对视而怔，心念：即使此人听闻过自己的心智迷乱之遇，也万不可能知道自己心中所幻化出来的景象具体是什么！
“前辈……一切不是晚辈心智所乱而化出的幻想吗？我还为此打伤了素锦……”庭雪诚心道。
“北境长城之外有一座忘尘山，山腰有一小庙宇，那里能找到你想要的答案。世人寻不得，只因心不诚矣。”
“何谓诚也？”
“山脚至山腰一共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每登九级一跪拜，心中想着所求之事，便能找到那庙宇，看到万事之终极。”
“天呐！”云影惊呼。
庭雪抬眸瞧去，只见老者展开一幅画卷，画上正是血战雪狼魔族的场景。
“小姐，辰逸公子的书信到了。”
庭雪握着辰逸寄来的信不禁颤抖，信中，辰逸向她提起了那个奇怪的梦境。
庭雪下定了决心。
临行前。
“母亲。”
祠堂内，温南雪在烛火映照下转动着手中的念珠。
“过来拜一拜吧。”
庭雪缓步走过去，跪地，向列祖列宗的排位深深叩首。
“那一次你答应我会全身而退，这一次，母亲依然相信你，相信你能寻到心中的答案。”
温南雪言罢将女儿扶起。
庭雪伸开手臂，拥抱了母亲，与上一次不同的是，她自然而然地感觉到了那份令人心安的骨肉血脉之牵。
庭雪穿过寂静的庭院，在房门口看到了等候多时的逸清。
“想起来一个有趣的故事，讲给你听可好？”儒雅的笑意漾在唇边。
时光缱绻，故情依然。
“故事讲完了，好像少了些什么。”庭雪没心没肺言道。
“得寸进尺。”逸清宠溺地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捏了捏。
逸清取下别于腰间的古埙。
“一样花开一千年
独看沧海化桑田
一笑忘穿一千年
笑对繁华尘世间。”
庭雪亦拿出古埙与其合奏。
今夜的月，仿佛因二人超尘的身影而愈显皓洁。
近乎无情的边塞之风拍打着庭雪单薄的身体，近几个月，庭雪的胃口极是不好，本性好吃，自不会是那纤弱身姿，现在竟得窈窕，难得。
戎族与大歆的关系日渐缓和，当今太后的弟弟和外甥几次大战皆大获全胜，戎族已退居大漠深处。
说是舅甥，也只是相差三岁而已。
原本镇守北境的赵翰墨将军的突然暴毙，反倒成就了这对令戎族闻风丧胆的不败将军之名。
庭雪越过长城，又经历一天一夜的跋涉，来到忘尘山脚下。
强迫自己吃下了补充体能的食物和丹药，抬头望着刺眼夺目的烈日，卸下所携包袱，迈上那天梯的第一级。
每九级，一跪拜。
脑海中闪现故人的身影，他们为自己流的血，洒的泪。
自己同伊恩见面之日至今的点点滴滴。
赛马场上华贵风范的王族，海边肆意欢笑的少年，击剑场上临风而立的对手，雪山密林之中陌陌深情的恋人……面对母亲和自己进退两难之时极力化解护自己周全的爱人……
心底似乎明白了很多，似是悟到了那位高人所言之深意，先前逃避着不去想，其实是不敢如此，是怯懦，到头来，终是要面对的，面对的并非故人，而是自己。
庭雪在庙宇门口停下来，已是头晕眼花，内心却似明镜一般，她想她不用进去也知道所谓终极为何物了。
“施主既然来了，为何又要走？”
庭雪闻言转身，瞧见一个眉毛花白的老和尚。
“师傅有礼了。”庭雪只觉眼前之人气度不凡，心生些许敬畏之意。
“施主请。”举手投足间是超然的风姿。
庭雪随老和尚穿过庙宇庭院，来到一幽阁之中。
只见其从柜中拿出一个紫色的匣子，打开匣子，里面是一个坛子。
“这里盛着无极之水，印着前世和往生，施主不妨一看。”
庭雪稍作迟疑，掀开了坛子的瓷盖，看了老和尚一眼，继而向里面望去。
水面映照着自己俏丽的面容。
“这便是你的终极。”
老和尚意味深长地笑了。
庭雪释然地笑了，向老和尚道谢后，下山去了。
“老伙计，你说她能度过这场劫难吗？”一个一直坐在古树上的身影一跃而下。
“希望可以。”
“她以为她的心智迷乱是□□所致。”
“难道不是吗？”
“确实如此，可她哪里知道那幻化出的便是前世的自己。”
“她在真假难辨中迷茫彷徨着，玄女娘娘难道就不怕她度不过其中之二三，便已放弃了吗？”
“不会的，她是天生的神者。”
老和尚轻声叹了口气，转身朝佛塔走去，逐渐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