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正文 第94章 情意何处(1 / 1)
上着杏色薄衫,身系赭色粗麻襦裙,发间挽着一支素净木簪,褚宛翕独自坐在城东长兴茶馆楼上的包厢中许久,似是在等待着什么人。
小二新上的茶已然尽了半壶,她手边店家搭送的炒南瓜子却纹丝未动。望着窗缝外若隐若现的喧闹街市,褚宛翕还是不自觉地想起了上次在茶馆中小坐的场景。
那个时候,汝幽银玲般的笑声,是她与他情意最美的点缀。如今,人去花落,物是人非,她亦然不知如何自处了。
轻声推门而入,一袭月白色罗裙骤然晃进褚宛翕的视野,女子绽然笑意,儒雅而不失风度。
“看不出,你竟有胆子约朕出宫一叙。”冷冷笑道,褚宛翕复而又给自己斟了杯茶。
抱拳上前向她见礼,上官颐瑞并不紧张,只是从容答道,“微臣冒昧,陛下重用微臣,愿出宫听臣一言,定是已被母亲逼至绝处,只为封母亲之口。”
“你这样出言不逊,当真不怕朕迁怒于你吗?不过,你倒是和上官先生一样,年纪轻轻便才识菲浅。且落座罢,此处无外人。”将茶杯抵至唇畔,褚宛翕小抿道。
又向她行了礼,上官颐瑞悻悻落座,算是有惊无险。重新抬眸打量起对面的褚宛翕,见她平静淡然的神情,上官颐瑞不免对她有了新的改观。
抬手将另一杯茶推到上官颐瑞面前,褚宛翕搁下手里的茶杯,也将目光挪移向了她,“有甚么话,且告诉朕罢。”
微微颔首,上官颐瑞顿了顿,方开口道,“陛下,那日您告知微臣您要亲自出使羯族,微臣三思之后,始终觉得不妥。”
“你常与那些胡人商队打交道,自也了解羯人的性子。但,朕始终想知道缘由。”褚宛翕似是来了兴致。
上官颐瑞见状,唯有如实答道,“如今众多部族割据,犹以瞰羯城与安息城两处,为石国与安国部族相争愈烈。羯族所处之地,虽少雨干旱,然则并非全然是荒漠。中原人以讹传讹‘北漠’之言,不可为其所信。”
对眼前女子的见识颇为赞许,褚宛翕顿时有了继续聆听的兴致。
“如今的瞰羯城中,由汗主石节亦于手握大权。而在安息城中,则由汗王安克里掌权。两族相争已久,互不相让,军中颓败,故此五年前的一战方才由齐国抢了先机,伤亡惨重。”上官颐瑞暗自打量着她,却是心里泛起了隐隐的不安。
重新端起茶杯,褚宛翕凝眸思索着,似乎在打量着什么。
屏息敛容,感受到气氛忽然之间变得沉重,上官颐瑞只好继续道,“微臣所结交的友人当中,有一位倒是有些来头。他唤作‘安坎’,是安国中一个部落王汗的儿子,也是这个部落的下一任王汗。到时候……”
险些被茶水呛到,褚宛翕这才反应过来,不免惊呼,“男子?”
尴尬地点了点头,上官颐瑞似乎早已料到了她会有这样的反应,“回禀陛下,安坎确实是一位男子。这便是微臣不赞同陛下亲赴之缘由,毕竟,羯族人向来奉男子为尊,女子地位卑微,只得在家中相夫教子,出行则必须戴以幂篱掩面。陛下身为女子,出使恐怕多有……多有不便。且还请您三思,随行使团中,务必还需您安排一位男子与羯族诸王汗交涉,以免唐突!”
指尖轻叩着桌面,她不禁陷入了无尽的沉思。
这一步步,走得让她忐忑不安。以至于如今已扬言在外,骑虎难下。若当真要如此,她当真对那个人没有把握。毕竟,让他出面联合外族,亲手毁掉自己一手壮大的国家,这无疑是……
……
由着韶溪新升了一炉檀香,伏灵均侧身倚在窗畔,合眸沉静地把玩着手中的羊脂玉珠串,完全将面前之人视作无物。
已然过去大半个时辰了,与他这样耗着,伏灵均耐心十足。毕竟,他在伏灵均的眼中,始终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罢了。
“瞧着韶溪这样一打断,臣伺倒是忘了方才说到了何处。”端起手边的茶盏小抿了一口,张滁沄打量着面前尚于卧榻中闭目养神的他,淡淡一笑,“以前不常来崇安殿请安,也并非臣伺本意。只是进宫前,臣伺听闻帝君主子在御书房内动了胎气,故此失了凤裔,需要静养。臣伺不敢惊动帝君主子歇息,方才少有走动,还请帝君主子切莫怪罪。”
唇畔微微勾起一丝笑意,沉默许久,伏灵均徐徐睁开了双眸,顷刻间只觉得面前这少年分外有趣。
至少在一个月前,他那副稚气未脱的模样,伏灵均是记得的。然而,今日他却来此说了这些恼人的话,伏灵均自是心中有数。看来宫外有些人,仍是不安分罢了……
“张君服侍陛下辛劳有加,乃是六宫之幸,本君怎会怪罪与你?”稍稍坐起身子,伏灵均且将珠串子搁在了手旁的案几上,“时辰不早,正当晌午传膳,张君今日这安倒是请得极长。不过,张君的心意,本君已然知晓了。”
“日上三竿了,怎么你们一个个都不传膳呢?”大步流星地踏入了内阁当中,见着伏灵均与张滁沄正有交谈,褚宛翕面上佯装着笑意,带着临槿闯入了二人的视线中。
顿然间,房内的所有人纷纷一愣,皆是忙起身向她行礼。褚宛翕倒并未在意,只是绕到了软塌旁惬然落座,许了众人免礼,便抬眼问道,“朕处理完公事,想着前几天太医传报帝君苏醒,今日得闲便过来瞧瞧。没想到,沄儿竟也来此处探望帝君。正值晌午,不若就传膳于此,大家一并享用罢。”
被伏灵均深不见底的目光所震慑,张滁沄自是知晓其中利害。想起卫楚瑜所交待的“来日方长”,故此,他唯有再次俯身向二人见礼道,“沄儿怎敢打扰陛下探望帝君主子,今日就此别过了。陛下,帝君主子,臣伺告退。”
望着张滁沄离去的背影,伏灵均心中压着的一块大石头,或多或少移动了些许。他不惧怕张滁沄这孩子,但唯恐他遭人利用。毕竟,那个人是伏灵均一直有所忌惮的存在。
“临槿,你且帮着韶溪去传膳罢。”向身旁女子使了眼色,褚宛翕由着她带走了这内阁中所有一旁伺候的人。
待周遭静谧下来,并无旁人之时,褚宛翕这才松了口气,转而将目光挪移到了他的身上。隔了几日不曾与他相见,只因刻意疏远他太久,褚宛翕今时今日在他面前,竟有些不自在了起来。
二人静默地对望着,没有一个人事先开口。这样端详着对方,他们像是顷刻间回到了当年,回到了起初相识的时光当中。
“那日,你的话究竟何意?”褚宛翕斟酌间,未免语气生硬了些许。
伏灵均知晓她心中所指,垂眸间,他只是沉着开口道,“既然往日情意已然不再,陛下与本君之间,似乎只容得下一场交易了,不是吗?”
“一切由你所想。帝君所要的,一直以来,也不仅是止步于掌管后宫这样简单罢。”褚宛翕的语气冰冷却又带着一丝自嘲的意味。“这笔交易,确实做得。”
见她没有否认自己的话,伏灵均的胸口隐隐有些发闷,唯有面上装作无事一般,继续开口道,“很好,那么往后的一切,还请陛下拭目以待了。”
自己说出那样的话试探她,她竟全然没有反驳!
难道,在她心里,当真没有对自己存有一丝情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