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第二十九章 往事(三)(1 / 1)
入住西海龙宫一年半,明渊第一次认真思考敖湛使尽解数将自己带回的原因,不是因为他笨,而是明柒令他对“父亲”这一角色产生了天然的信任和敬畏,连带着也就对敖湛说出的每一句话深信不疑。而一年半的时间足以让他清醒过来,认清自己在敖湛心目中的地位,以及在西宫的地位。
敖湛不会让他继承西宫,敖沁是名正言顺的下一任宫主,即便这很可能是上千年后的事情,也无从改变,尤其不会因为他而有所改变。无缘成为一宫之主的龙子通常会被派去镇守一方水域,可敖湛似乎也没打算培养他成为一江之主,或者给予他别的什么职位,因为他从不向他介绍那些水族重臣,连一位近侍也没有为他挑选。
作为一个父亲,敖湛不关心儿子过得好不好,认识了一些什么人,初来乍到有没有受到欺负,只关心他能不能学会法术,而这些法术绝大多数都是增强灵力的,却鲜有什么实用的咒术。
敖湛之前解释说这是为了让他打牢基础,明渊信了,也乖乖地按照他的意愿修行。可现下他却开始自己偷偷学习一些咒术,学习怎么和人打架,并隐藏实力。由于他是混血,即使只有十八-九岁,心智和灵力却都已达到龙族成年时的水准,可最近敖湛指导他化成龙形时,明渊都假装自己灵力不足,变不成龙的形态,这令敖湛非常气恼,要不是碍于身份几乎就要开口大骂了。
一旦你开始疑心一个人,他浑身上下都会变得很可疑,随着时间的推移,明渊愈发认定敖湛夫妇二人对自己没安好心。于是他决定找机会试探一下。
机会始终没有出现,敖沁身边总是有近侍,大约是自己上次下手太重,西宫王妃又多派了两个不知道什么精跟着敖沁。明渊足足等了四个月,敖沁才头一次落单。
敖沁正站在园子里等近侍给他取落在房间里的见面礼,东宫宫主、王妃和小太子今日来西宫做客,他这个小主人也要表示一下才好,可一回头,却见自己的死对头正站在后面,吓得后退了好几步,大叫道:“你想干嘛?”
明渊倒背着双手,好整以暇地道:“原来你这么怕我啊。”
敖沁咬牙道:“我是将来的西宫宫主,怎么会怕你一个杂种?”说着大着胆子踏前两步,第一步的步子还算大,而第二步却迈得极小,显是心中发憷。
明渊心里为他的色厉内荏暗暗好笑,脸上则露出不屑的神情:“活了三百年还是这么个柔柔弱弱的小不点儿,若是离了内侍连房门都不敢出,怪不得父亲要将我接回来。”
敖沁梗着脖子道:“我们龙族哪一个不是要慢慢长大的,只有你这个怪物才会和旁人不一样。”
明渊面上丝毫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悦,他随意拣了根珊瑚枝坐下,打了个哈欠道:“我奉劝你说话小心一些,我这个怪物可是很有可能继承西宫的,你若是与我结仇,往后的日子可就要难过喽。”
这话立时激怒了敖沁,他攥着拳头大声道:“你?就凭你也想当一宫之主?”
明渊弹了弹衣衫上并不存在的褶皱,笑道:“不是我想,而是我能。我才刚满二十岁,灵力就已比我修行三百多年的‘哥哥’强了——”他斜眼着敖沁,仿佛在看一样不入流的物件,“——你说再等一百年,我会强到什么地步呢?”
敖沁冷笑道:“一百年?你以为你还有一百年可活?你不过是父亲为我找来的替死鬼,还真当自己是正儿八经的龙子不成?”
明渊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却依旧保持着那副不屑和玩世不恭:“替死鬼?你还真敢说,是娘娘跟你说的吧,让你不要招惹我,老老实实等着我给你当替死鬼就好了。可你看,我现下不还好好的吗?”
敖沁恨恨道:“你还没死只不过是因为时候未到,等龙牙里面的龙魂被消耗干净,就换你进去受罪了。”
明渊“哼”了一声,似乎全然不信,他跳下珊瑚枝,朝敖沁摆摆手:“懒得和你在这里瞎扯,走喽——”
一回到自己房间,明渊立刻扔掉了满不在乎的假面具,开始迅速收拾东西,他可不想当替死鬼,尤其是当那个该死的敖沁的替死鬼,他不知道龙牙是什么鬼玩意,也不想知道,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好好地躲起来,千万不能让敖湛再找到自己了。
他本就不是敖湛期望中的孩子,也不曾从龙宫得到任何温情,这三年多的西海之行就当是云游和历练吧,或是一场不讨人喜欢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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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早饭时,此前放出打探消息的水鸟已经回到明渊手中,证实了骷髅昨夜所言非虚,那被唤作田彬的尸体生前确实住在离此处有五六日行程的镇子上,是一户官宦人家的小厮,一日在更换大门前悬挂的灯笼时不慎踩空,掉下梯子后脑触地而亡。
慕白有些犯难,直接与县令去说,一定会被拉住反复盘问,难道真要自己回答这一切都是鬼修为报复而捣得鬼?若是县令一时想不开,传唤那骷髅受审,令它当众脱一回皮,围观众人非得吓死几个不可。
明渊见他一口一口地吃着馒头,也不吃菜,便将手边的小菜往前推了推,道:“光啃馒头好吃吗?”
慕白抬头看了明渊一眼,没说话,抬手夹了一筷子酸萝卜,笑得眉眼弯弯,似是遇到了什么极其高兴的事情。
明渊见状轻咳了一声,朝小二招了招手,让他取纸笔过来,提笔写了一封短短的信收在怀中,而后站起身对已经吃好了的慕白道:“趁着街上人少,我们出去转一转吧。”
慕白从善如流地站起身,跟着明渊来到衙门附近的街上,这里没有摆摊的商贩,只偶尔有几个行人匆匆经过。
明渊走到近旁的一座矮楼的墙角下,轻轻跃上了屋顶,他四下打量了一番,见没有人注意,又朝慕白招了招手,慕白不明就里,但依旧乖乖跟着跃上房去。
跳上去这才发现,这个位置刚好能俯瞰整个县衙,一大清早差役们大多都还没过来,只有关押犯人的牢房门前有几个看守,其余地方都空荡荡的。
明渊从怀里取出他之前写好的那封信递给慕白,“我在里面写明了田彬的身份,吴县令一定会派人前去核实并通知亲属死讯,那时他就会发觉整件事到底有多么诡异了。”
说罢,他又将一根竹筷递到了慕白手中,“让我看看你箭法有没有落下。”
慕白点点头,闭上眼慢慢用灵力幻化出一把弓,他试着弹了弹弓弦,确定很结实之后,将信紧紧地绑在竹筷的顶端,以筷子为箭,拉满弓弦,对准县衙的廊柱放开手,竹筷伴随着弓弦破空的“嗡嗡”声,直直地飞过廊柱,插-进了紧闭着的大门的门板里。
明渊皱起眉头:“我以为你预计的靶心是廊柱。”
慕白有些讪讪的:“那封信太重了,有点儿影响准头……”他之前就发现,明渊对弓箭有特殊的偏爱,每次他不小心偏了准头都会表现得极其失望。
明渊叹了口气:“勤能补拙,你还须多加练习。不过将信挂在那里,效果应会更佳。”
果然,不一会儿就听鸣锣开道之声,县令所乘的轿子缓缓而来,两个差役连忙打开大门迎接,也就发现了钉在门板上的书信,不敢擅自做主,等县令入衙之后将书信偷偷塞给了走在后面的师爷。
明渊和慕白见状心知事成,也就不再多逗留,双双跃下屋顶,顺着街道折返。慕白忍不住问道:“我们是不是快要到华都了?”用饭时总能听到邻桌的食客谈论华都之事,有时是朝局,有时是轶闻,不一而足,可见是离得近了。
明渊算了算答道:“约莫再走上五六日就差不多了。”
慕白转头看向明渊问道:“你……在那里还有什么亲人吗?”
明渊摇摇头,怅然道:“我熟悉的人早就归于尘土,重新投胎去了,留下的子子孙孙也不过和我有些血缘,却无情分可言。”
慕白微一思忖,不解问道:“魂既已投胎,便不会于鬼节时前来享受供奉,祭不祭拜又会有什么关系?”
明渊正色道:“养父将我养大,对我一片赤诚,我无以为报,只能庇护他留下的血脉一二。每隔十年我都会前往华都祭扫一回,以示不忘旧恩。这样一来,无论那皇位上坐着的是谁,想要动明家,都要掂量掂量有没有本事承受我这位龙君的怒火。”
慕白奇道:“明家这些年过得不好吗?”
明渊道:“前朝血脉,总是会被忌惮的。两朝帝王都将明家女子招入宫中为妃,却又不肯让她们留下子嗣,摆明了是要牵制利用明家。”
慕白叹了口气道:“一路走来,我看那些贩夫走卒日日辛苦劳作,为生计不停奔忙,日子着实难过。没想到达官显贵也好不到哪里去,虽吃喝不愁,可头上却总悬着把刀,不知何时就要落下来将脖子砍断,天天如此提心吊胆,竟是比普通百姓还不如啊。”
明渊笑道:“所以说最好命的就是你,整日东游西逛,游山玩水,吃香喝辣,比皇帝可是要快活得多呢!”
慕白也笑道:“我哪里是好命,不过是前二十年吃的苦太多,把后半辈子的苦都吃了,方能走运遇见你,不然谁带我吃香喝辣,游山玩水呢?”这话虽是嬉笑之言,可其中满满的情意任谁也听得出。
明渊一呆,轻咳了一声转了话题,慕白也不迫他,而是跟着转了话题不再说什么暧昧的话了。
他有大把的时间,不急,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