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 11 章（1 / 1）
临着湖边的土地庙。
有水遂有有风，风如霜，所幸是夏夜，风送着荷香。
凉凉幽幽。
刀亦凉。
那柄刀弯，弯如广寒宫的月。
那柄刀冰，冰如三九天的雪。
这一柄刀在他的手里。
右手。
提刀入庙。
这时候的阿南正在躺在庙里稻草上睡觉。这破庙就是他的家，稻草堆就是他的床，他已在这儿住了十多年，每夜里躺下去就能睡着，可偏偏今夜他睡不着。
因为睡不着，进来的人，他立即瞧见。
一个在黑暗中看不清相貌的人。
只依稀看得见他身形的轮廓，以及他腰间那一柄弯刀的轮廓。
刀出鞘，刀客握着刀柄问：“你醒着？”
阿南颤抖地叫：“你、你是谁！”
他故意叫得很大声很大声。
希望铁手与冷血能够听见。
可是用不着他叫得那样大声，最早发现刀客存在的不是他，而是暗处的铁手与冷血。
铁手没有立即出现。
冷血也没有。
他们能等。
他们的出手永远不慢，但他们比谁都有耐心，等到刀客终于说了话，带着几分疑惑，更多的却是冷意：
“那天晚上你藏到哪里去了？我们并没有看到你。”
听见这句话，阿南竟不怕了。
他愤怒。
愤怒燃烧着他的大脑，将他的恐惧都给烧没了，他一字一句道：
“我的朋友都是你杀的？”
“我没有想要杀他们，我只是想问他们一件事，可却没一个人能答。没办法，我们只好与他们商量，他们不答，我们就动手，直到有人愿意答为止。”刀客说得淡淡：
“你能答吗？”
冷血在土地庙的屋顶，闻言，手已不由握上腰间的剑柄。
握得相当紧。
他的眉头锁得也很紧，薄唇抿得也很紧。
铁手突然感觉到一种杀气。
十分凛冽。
从他的身侧、冷血的身上发出。
铁手没有这种杀气。
铁手不想杀人。
铁手想揍人。
当然想揍的是而今正站在庙里的那名刀客。
刀客对生命漠视的语气太令他不满。铁手不是圣人，他也会有生气的情绪，他也有厌恶一个人的时候。
铁手厌恶的人不少。
但凡是恶人，他都不会对他们有好感；但凡是好人，他都会对他们有好感。如今世道恶人自然很多，幸而好人依然更多，所以铁手喜欢的人依然比他厌恶的人更多。
所以铁手始终觉得这个神州仍是美好的地方多。
即使在他感觉到了身侧的凛然杀气之后。
杀气不是让人感到心情愉快的东西，一般来说铁手不会喜欢。
也要看杀气因何而来。
冷血的杀气是冻着的火。
寒气迫人，其实热烈。
因为体内滚烫的血液而沸腾燃烧却又在剑锋的磨砺之下变得冷冽的杀气。
铁手是喜欢这种杀气的。
他喜欢这一点冻着的火。
两个人蹲在屋顶，时不时吹来的夜风扬起他们的衣袂与黑发，他们的手很稳，身体很直，全然不动。
月光照亮了他们的眼睛。
庙里仍然很黑。
两人继续等下去，等刀客说出他想要问的问题究竟是什么。
——这是破案的关键。
阿南很有点茫然，道：“你想让我答什么？”
刀客道：“东西在哪里？”
阿南道：“什么东西？”
刀客道：“废话少说！那晚你并未出现，我就不信凭你一个能藏得起来？哼，现在又回来，是他们放了你了？东西到底在什么地方，还在你身上吗？还是已经被他们拿去了？那就带我去找到他们！”
“你到底要什么东西？”阿南一半是不解，一半是生气，“我们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你没看到我连住的地方都是这个破庙，怎么可能有你想要的东——”
话未说完。
阿南心中一惊，说不下去。
他看到了雪一般的刀光。
那刀并未刺进他的身体，可他却生起一种窒息的感觉。
“你不答我话，我有一千种办法让你老老实实答。我不杀你，我会用我的刀一刀一刀地割下你的肉。”刀客冷冷笑起来：
“你的肉是什么味道，你要不要自己尝一尝？”
阿南想吐。
听到对方的话，他想吐。
刀客的刀已飞起。
不是举起，而是飞起，宛如一片雪花般飞起。
刀柄仍在他手中。
飞到一半。
刀在空中一凝。
刀客发现了一把剑。
没有剑光，那剑生了铁锈，在黑暗中发不出剑光，却有剑风与剑气，将他的刀势生生逼住，不能前进。
刀剑交锋，迸出火花。
冷血出招了！
他依然可以等，等刀客说出那东西究竟是什么东西以后，这是破案的关键，然而这样一来阿南就得遭殃。
——破案重要还是人命重要？
毫无疑问人命更重要。
前者不是不重要，但冷血有信心在保证阿南的同时破案，他有信心。
刀者后退了三步。
他不太想跟冷血打。
他还不知道对方是谁，但他隐隐约约猜出了对方是谁：“冷血！”
顶尖的剑者都有一把好剑。
对方绝对是一名顶尖的剑者，可对方的剑绝对不是一把好剑。
这样的人只有一个。
很好猜。
冷血冷冷道：“我姓冷，我是冷血。”
“冷血，四大名捕之一，诸葛正我的四弟子，听说剑法过人，初出江湖就灭掉了雄霸一时的惊怖大将军凌落石。久仰久仰，今日一见，名不虚——”
“你们都这么爱说废话吗？”冷血不讲情面地打断了他的话。
刀客一愣。
“凌落石不是我一个人杀的，”冷血又正色道，“是我和我三位师兄一起杀的。”
被打断了言语的刀客脸色很是不好。
“你这不也是废话吗？”他道。
“我没有说废话。是你先说错了话，我给你指出来。”冷血剑指前方，“你的功夫比凌落石差远了，杀你，我一个人就够。”
“就凭你？”
“凭他，够了。不过你刚才说话时用上了‘我们’，你还有同伙？那就再加我一个罢。”
漆黑的庙宇倏然间有了光，铁手点燃了手中的火折。
这是光明。
铁手之所以此时才说话，之所以此时才让刀客发现他的存在，是因为适才他一直在忙着一件事。
他怕刀客的刀风会伤到阿南，因此第一时间探了阿南的脉搏。
至于刀客。
他相信冷血对付得了。
他相信冷血能够让自己毫无顾忌地为阿南检查身体。
直到确定了阿南无恙，然后他才施施然走到冷血的身边。
两个人并肩而立。
冷血微微侧首，道了一声：“二师兄。”
听见了这三个字，刀客问：“你就是铁手？”
“鄙姓铁。”铁手平和地答。
“铁手冷血，”刀客再退半步，深呼吸了一口气，“我没有得罪你们罢？你们找上我是干什么？”
“阁下既然知道我们是谁，”铁手道，“那也该知道我与我四师弟的身份。”
刀客问：“什么身份？”
铁手道：“捕快。”
刀客道：“捕快又怎样？”
铁手道：“阁下是脑子不太聪明还是不懂本朝律法？你杀了这么多人，你觉得我与我四师弟身为捕快，会不管吗？”
刀客的神情放松了。
夜还是那么黑，铁手手上的火折子似也不太管用，可刀客那一刹那儿的神情变化仍是尽数被铁手与冷血捕捉眼底。
庙外湖边响起了蛙鸣。
夏夜的风又吹进了土地庙里。
“原来你们是为了这个。”刀客冷冷笑一声，“那你们可办不到！”
刀出！
刀飞！
刀客话一落，雪一般的刀真正飞出，刀柄已不在刀客手中。
一把刀径直飞向铁手与冷血。
刀客翻身破窗出庙！
冷血出剑。
剑出刀断。
刀飞的速度永远比不上冷血出剑的速度，冷血一剑劈断了飞来的刀。
然而刀客人已不见。
铁手追了上去。
窗户大开，湖上传来荷花香气更为浓郁，人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冷血脚步一动，停步，返身，他走到了阿南的身边。
“你没被吓着罢？”他问。
“没、没有……”阿南结结巴巴地答，没被吓着才怪。
冷血点点头，却不再开口，站得笔直，站在原地。
剑依然握在他手。
“你怎么不去追啊？”阿南等了一会儿，忍不住大起胆子问。
“留这儿保护你。”冷血冷冷静静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