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 9 章(1 / 1)
他哭得很伤心。
很难过。
起初,眼泪只是他的武器,用来讨别人同情的武器,可当他真正想起伤心难过事之时,他想收回眼泪都做不到了。
冷血登时慌了神。
冷血见不得有人哭,尤其是两类人。
一,女孩子。
二,小孩子。
而少年属于后者。
“你哭什么?”冷血也蹲在了少年面前,“我们又没打你。”
冷血原对铁手温和的态度不以为然,可此时他的语气也不由自主柔和起来了,只是他找不出如何对方安慰的言辞,于是说了半句就再说不下去了。随而,不禁看向铁手了。
——什么时候他开始不自觉地对铁手有了这种信任?
他觉得铁手一定有办法。
铁手没有言语。
铁手只是拍了拍少年的背,擦了擦少年的眼泪。
少年到了铁手的怀里。不知为何,少年感觉铁手的怀抱特别有安全感,而后一把鼻涕一把泪都哭到了铁手的身上。
终于哭够了,然后少年开始害怕。
——自己竟把对方的衣服给弄脏了?
——是不是又得挨打了?
铁手当然不会打他。
反而把他脸上眼泪都擦得干干净净,然后露出一个笑容道:“哭了这么久,饿了吗?我带给你去吃东西。”
——这个笑容像什么呢?
少年想:就像是每年自己好不容易熬过了一个冬天后看到的第一个春日。
冷血吁了口气。
果然还是二师兄有办法。
铁手哄好了孩子,往冷血那儿望了一眼。适才冷血手足无措的样子着实令他有点惊奇。
他见过杀敌无畏的冷血。
他见过笑得阳光的冷血。
然而他不曾想,原来冷血还有这样手忙脚乱的一面。很奇怪,他看向的冷血眼神变得更柔和。
“四师弟,”铁手站起身的时候低声道,“刚才误会你了,抱歉。”
冷血瞬间莫名其妙。
这是道的什么谦?
他要问,可是铁手已拉着少年往前走了。
带少年去吃饭的路上他们问了少年的名字。
少年犹豫了一下,答:“我叫阿南,因为是在南巷出生的。今年有十五了。”
——这个回答倒是让冷血吃了一惊。
按他看来,少年至多不过十二三岁,谁料这次自己竟看走了眼。
倒是铁手明了:从小饥一顿饱一顿长大的孩子,怎么可能不长得瘦小呢?
三个人来到了吴家食店。
染旗大街的吴家食店,不是吃饭的时候,店里依然热闹得人声鼎沸。街上赶路或散步的人都喜欢进这家店来喝杯水喝杯茶,吃一些点心,再一面与两三好友聊聊天。
铁手与冷血这桌例外。
这一桌是真的上了许多饭菜,阿南一个人吃。
他是真饿了。
至于铁手与冷血,他们自然在谈话。
悄悄地谈。
铁手道:“你猜猜那个钱袋应该是谁的?”
冷血道:“孟泽。”
铁手道:“如果是偷来的,即使他能偷得了孟泽身上的钱袋,也不可能把孟泽穿在身上的衣服也偷了。”
孟泽离家时只穿了一件衣服。
这个疑问只能问阿南。
所幸阿南很快把饭菜都吃完,打了一个饱嗝,再次看向铁手与冷血,很有点愧意。
“那个,谢谢你们。”顿了顿,想了想,他又说,“对不起。”
之前说对不起是不得不说,这次说对不起是他自己想说。
铁手微笑道:“谢谢便用不着说了,这顿饭算是我和我四师弟新认识了一个朋友,请你的。但是你为什么说对不起?”
朋友?阿南抬起头,怔了怔,而后又低头道:
“我偷了你们的钱。”
他知道偷钱是不对的。
肯定是不对的。
“可是我很饿,我只是想去买点东西吃。”
“那个钱袋呢?”铁手指着他手里紧紧握着的锦绣钱袋,“那里面有钱吗?”
阿南一时无言。
半晌半晌,他才道:“这个钱不能用。这是我朋友的钱,我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如果……如果他还活着,如果他来找我,我得把钱还给他。”
他说的朋友是谁呢?
铁手与冷血对视一眼。
猜到了。
趁着这个机会追问下去,铁手明白他一定可以得到对他有用的答案。
但铁手没有追问。
他反而问了另外一个问题:“为什么朋友的钱不可以用,别人的钱就可以偷了?”
“朋友的钱当然不能用,这是义气嘛!”就算阿南年纪还小,他也是懂这个,“别人的钱……”
——别人的钱难道就可光明正大偷了?
他可不敢这么理直气壮地说。
惴惴不安地看着铁手。
铁手平和地道:“你不能答,那说明你是知道对错的,只是你不愿意去深想。可是我希望你清楚一点,做了错事,你对不起的不但是别人,也是对不起自己。你很聪明,我相信我说的话你都会明白。至于吃饭的事,我们可以和你一起想办法。”
阿南以前不是没偷过东西。
不是没被人发现过。
发现之后,要么被暴打一顿;要么见他可怜,给他施舍些吃的。
心平气和给他说这些的人。
铁手是第一个。
“我晓得我错了。”他努力地点头道,“我以后都不会再偷了。”
——你有没有长年遭人白眼的经历?
如果你没有,那么你绝不会明白有一个人能平等真心待你,是一件多么令自己心头发热的事情。
大道理阿南依然不懂,他只是不想辜负铁手的信任。
既然铁手说相信他。
他一定不会辜负铁手的信任。
——可是为什么想哭呢?
阿南握紧了手中的钱袋,还有一个朋友,如今去了哪儿?是不是已经因为自己而死了?
冷血一直未说话。
在铁手与阿南开始对话之后,他只倾听,不开口。
也看。
看阿南态度的转变。
阿南这时候凑到了铁手耳边,很小声地道:“你人真好,比那个人好。”
——那个人?
铁手愣了有一会儿。
待终于想出那个人是哪个人后,铁手不禁一阵无奈,回头看向冷血。
冷血当然听见了。
他什么也没说,倒是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模样。
冷血不在意,铁手很在意。
想了想,铁手不由压着声音问阿南:“为什么说他不好?因为他刚才跟你生气吗?”
压着声音,冷血也是听得见的。
只有阿南以为冷血听不见。
没说话,他默认。
铁手再问:“那你觉得他为什么要跟你生气?”
阿南转转眼珠,低声道:“因为我偷了他的钱袋。”
“你偷了他的钱袋,所以他才生气,可那个钱袋不是他的,他又为什么要生气?”
阿南一愣。
——是啊,为什么?
“因为他关心你,不希望你再错下去,不然你偷别人的东西,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把你抓起来就够了,却没必要跟你说这么多的。”铁手笑道,“只有关心你的人才会批评你。”
——原来是这样吗?
阿南小心翼翼看了冷血一眼。
冷血闻言当没听到,心中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说话做事都直得很,从来没想那么多,铁手说的那个意思,他大概是有的,但真的被铁手说出来,他竟觉得有了点不好意思。
铁手再度回头看向冷血,冲着冷血微微一笑。
——其实真正关心这个孩子的二师兄罢。
——并不是一味地温和,二师兄有给这个孩子讲道理。他讲的道理,这个孩子也有听。
食店里的人越来越多了,再在此谈话不方便,他们出了门。而出门的时候,冷血还在细想铁手与阿南的对话。
大街上车水马龙,却也亦有不少行人,唯有前方一道河堤是个清静所在。
铁手对阿南道:“可不可以找个清静地方,我们问你一些话。”
阿南迟疑了一下。
他好像猜出铁手要问什么。
铁手不逼他。
等他。
等待的时候,冷血忽忍不住低声与铁手说了一句:“二师兄,之前我有误会你,抱歉。”
铁手瞬间莫名其妙。
这是道的什么歉?
他要问,却见阿南猛然拍着胸脯道:“你们想问我什么,问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