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八章】悲伤嘉年华（1 / 1）

平行世界的时间并不对等。Thor刚适应地球上人类的生活时，Loki已在深宫度过了没有他的漫长时光。

邪神第一次来到地球，是以一个小男孩的形体出现。他的潜意识决定了他将成为什么样的形态，他怀念过去，希望在异度空间也能时光倒流回到往昔。只是以后来地球的心情全然不及这次万分之一的快乐。

他用了最老土的方法跟Thor邂逅。前方灯光很刺眼，扑面而来疾驶的风告诉了他这辆车的行驶速度。在地球上重生的Thor并没有改变多少——他的哥哥在地球上开车和他在Asgard做事一样鲁莽。

他让哥哥的车子撞上了自己。那是他哥哥坠入地球的方式，他也想感受一下同样的境遇。吱嘎一声，他意识到是自己的腿骨断裂的声音。接着像是被提了起来，飞向漩涡般的黑暗隧道。他不会死，只是能感觉到疼痛。

那个穿着白色衬衫的强壮男子迅速下车，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地奔向Loki——这个小男孩的声音被剧烈的疼痛紧紧包围住，无法得到释放。他已经不能开口跟Thor说话，虽然他很想叫他一声，哥哥。

似乎黑夜里的太阳一般，Thor的脸在他眼前骤然亮了起来。金发男子似乎从睡梦中爬起来急促奔到这里，头发乱糟糟，胡子也没有刮。

他匆忙地问道，“你没事吧？撞到哪里了？”

Loki依然发不出声音，他像条蛇一样蜷缩成一团，咬着嘴唇，一动也不能动。

看着眼前的小男孩闭上眼睛，没有反应，Thor握着他的手，问，“你是谁？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他怕他被撞坏了脑子，想唤醒他的意识。

不知是闪躲抑或失望，Loki睁开眼，表情躲藏在阴影后面。咬紧牙打着颤吐出一个名字——Loki，他爱这个名字，他不想改变它。

“啊！上帝保佑！”Thor像放下心中大石一样地叫了一声，随即声音又暗下来，“我想你应该是伤了骨头。”金发男子没有继续碰他，地球上学到的必要的急救知识告诉他，这个时候碰伤者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他站起身就开始拨打呼救电话。

他不记得了。Loki不由在心中叹息。

“Loki，救护车马上就到。”他蹲下身，轻轻握住Loki的手，“再支撑一会。”

时间没有在那天，Loki在镜子前任由邪恶吞噬了自己善良的时候停止，却在此刻仿佛停住不动——曾记得有一天，Thor把Loki的手贴在自己胸口，让自身的热量传递过去，缓解那蚀骨的冰冷。

往事被冰封在冻土里，保鲜着他们的过去。只是一人已经忘记，另一人记忆犹新。

Loki以伤者的身份住进了Thor地球上的家。对于一个神来说，适应地球上的生活方式确实困难，但他是Loki，这种生活对于他来说还是很新鲜。

何况他还是个以地球年龄算才17岁的小男孩。

在Thor的照顾下，他的腿伤渐渐恢复。他看着Thor穿着怪异的T恤，拉开厨房的冰箱门煞有介事地开始做饭，觉得他简直判若两人。

没一会儿，这个在他眼里的傻哥哥居然有模有样地端出了两个菜，还弄了吐司和面条。

Thor给他端来咖啡，Loki皱了皱眉毛，“这是什么？”

“咖啡。”

“苦吗？……”Loki不放心地闻了一下。

“嗯，美式的咖啡比较苦。”Thor解释道。

“是吗？”Loki闻言便放下杯子，把Thor手中的杯子拿了过来，倒在了自己杯子里，一口气全部全部喝光。

“你干嘛？”Thor似乎恍然大悟，“啊，你早说，喜欢喝我再帮你去倒。”

“我记得你不喜欢喝苦的。”Loki回答。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是神。”

Thor差点一头敲在桌子上。Loki依然神色自若，还继续跟他解释，“你的一切我都知道，你喜欢喝酒，不喜欢一切苦涩的东西。你和这边的人格格不入，工具用得够糟，车技也够烂……看，这就是你的杰作。”说着他指了指自己打着石膏的腿。

“你……监视我？”

Loki撇撇嘴，摇头，“没有，我不需要监视你。”

Thor涌动着喉结，咽了一下口水，困难的问道，“那你怎么知道的？”

Loki想了想才回答，“不是我想知道，是你一直就在那里，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过。”

面对他的平静坦然，Thor觉得匪夷所思，他笑了笑，帮Loki拌好面酱，说，“快吃吧，真希望你不是疯子。”

在凡人眼里，神都是疯子。

在Thor清晰而轻松地吐出“疯子”这个词的时候，Loki就知道了，他的哥哥已经全然忘记了自己真正的身份，他现在只是个凡人。

那天他们说了很多话，聊了很多关于他们自己的事情。Thor把自己突然出现在地球上之后的事情全部告诉了Loki，Loki想听以前的，但Thor说自己不记得了。

“你住哪里？没有家人吗？”Thor再一次问起这个话题。从第一天遇见这个小男孩他就一直在问，但总是得不到回答。有时是直接被拒绝，有时Loki干脆当没听见。

这次Loki却给了他答案。

“没有。”Loki刚想这么说，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古怪的捏造，“有，在北极圈的一个小岛上，有父母和一个兄弟，我们每天的生活就是在冰层上凿个洞钓鱼。”他绝对不会对Thor坦白，但言语中还是流露出对和睦的家庭生活的向往。

“你没撞傻吧，小子。”对面传来爽朗的笑声，“你们是渔民？每天钓了鱼去卖？卖不掉自己就平分着吃？太有趣了。”

Thor的玩笑话本来是想消遣一下这个满嘴胡话的小男孩的，没想到竟听到他认真的回答，“不会，在我印象里，没有平分这个概念。我哥哥一般是吃最多的。”

“那肯定是因为你兄弟胃口好。”

“也许。其实我胃口也不错。”

“你怎么会来这里的？”他问。

“我，来找我哥哥，他跟父王吵架，不辞而别。”

“你知道他在哪吗？世界那么大你怎么找？”

“也许我一辈子也找不到他，但也许他这一秒就出现在我面前。”

“看来你跟你兄弟感情很好，他会跟你回家的。”Thor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安慰着Loki。

“一点都不好。我们彼此憎恨。我找到他就是想狠狠揍他一顿，然后告诉他永远不准回家。”

Loki微笑的望着Thor，语气愉悦。

“嗨！你这小子。”Thor皱了皱眉头，拍了下小孩的脑袋。

Loki说完这些话，心情很好。

看着眼前兄长被自己捉弄得无可奈何的表情，他想到了以前的Thor。现在的地球与他们曾经待过的Asgard渐渐重叠，这令他又想起了家乡那满目绚烂的金色。他和哥哥隔着一张餐桌，互相微笑看对面的人。他们各自坐在长长的华丽餐桌对面，躲避着父王的注视和母后的目光，不在乎周围人的神色动作。无心搅动餐盘里的食物，在乎的是对面人的笑脸，和窗外阳光下开在Asgard原野上的花。

只是，这组久远的胶片象一个个加速的快镜头，在低低的光线中一闪而过，然后迅速消失不见，连容貌都没看清。

但他的嘴角依然留着弧度。他想到Thor一无所知也并不去全是坏事，在这个与Asgard全然不同的地球上，Thor并不知道他弟弟的小心思。Loki这样想着。

这让他心情更好。

“而你，却是个来历不明的家伙？”

“是的。”Thor实话实说。他抓了抓金发，补充道，“我就像一块陨石一样从天上掉下来，还砸坏了一部车。车上几个人都吓坏了，还好他们没有要我赔偿……”他哈哈笑着，有那么一刻的神采飞扬，“Jane还一直跟医生解释不是她的责任，她慌张的样子蛮有趣的……”

Loki似乎没有认真在听Thor的话。他转动着叉子拉着面，“这东西吃起来有些困难。”他把面扯断，弹起的面条把酱汁溅在Thor身上。

T恤上顿时出现了点点褐色的污渍。

“啊，抱歉。”Loki露出极其不好意思的表情，连连道歉并拿起毛巾准备帮他擦衣服。

“没事。小子，你腿不好，别乱动。”

Thor说着拿过Loki手上的毛巾擦着那看上去极其难看的痕迹。干毛巾很难擦掉这样的污垢，看来似乎需要去洗一下。他索性就脱下衣服走到卫生间去洗。

听着哗哗的水声，Loki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刚刚那种刺痛的感觉顿时得到了有效的纾解，他对于这个叫Jane的女人有着一种莫名的厌恶感，这种感觉跟Sif相似，但Sif似乎比她要安全一些——在Loki看来，Jane是一种极其危险的存在。仅仅算是救命恩人而已，不用Thor谈及她的时候春风满面，容光焕发。

Loki这样想着，叉子熟练地卷着面条送进口中。Thor的声音却在此刻传来，“你自己先吃，别等我。冷的东西吃了胃会难受。”

Loki的眼皮跳了一下，他放下了叉子，朝着卫生间的方向发愣。刚刚恶作剧让他产生的点点快感，却没有持续多长的时间。因为Thor这句对他关心的话，让他感动，并隐隐地有些愧疚。

也许事情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他还是关心他的。他的记忆里无论有没有他，心里，应该还是为他留了位置。

水声停住了，Thor拧干了衣服，抖了两下，挂在阳台架子上。回到位置坐下，和Loki继续着这顿平淡正常的午餐。

再然后，Jane就来了。她微笑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目光炽烈，与Sif如出一辙。她走近Thor，对他一笑。Thor抬头望着她，责备道，“我不记得给过你钥匙。”可是眼神里有一些笑意。

“嗨，Thor，你的衣服帮你干洗好了，记得明天穿上。”她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个纸袋子，上面用标签贴着Thor的字样。

她的眼睛忽闪忽闪，声音有掩饰不住的好心情。

Loki静静地转过脸去，坐在对面的Thor看着他的脸庞从光线中渐渐移向暗处。

“这位是？”她注意到了Loki的存在，“你这里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中学生？”

“他是我的……意外。”Thor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跟Loki的关系。

这个热情开朗的科学家熟络地伸出手，“Jane Foster。意外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你女朋友？”Loki问Thor，但是不等Thor回答就自顾自地说，“很漂亮，名不虚传。”

“我很出名吗？”Jane的疑惑写得满脸都是。

“是的，至少在我这里。”Loki依然笑意盈盈。

他总是笑着同他们讲话，同自己讲话。无论是谎言还是真心，都藏在他的笑里，都藏在弯下的眼角，和弯起的嘴角里。

笑得那么好看。

笑容之下，藏着是他强大的独占欲——他希望占据Thor的全部生活，哥哥身边只能有他一个人，反之亦然。

他一直留在了Thor家中，这是Jane也无法享受到的待遇，虽然她是Thor的女朋友。他凭着自己年龄和性别的优势，成功地把Jane挤出了Thor的生活。Jane在抱怨Thor不接她电话的同时，Loki和他哥哥正抱着操纵杆，在电视机前来一场激烈的游戏PK，薯片塞了满嘴，光碟和数据线撒了一地。

他成功地制造了好几次Thor和Jane之间的小地震。Thor和Jane渐显生疏，真正的原因Thor却一无所知。恶作剧成功的想法使Loki心情很好。Thor也感受到了。

迟钝的他问着经常暗自发笑的Loki——有什么好事吗？有你哥哥的消息了？Loki通常不置可否，他的好心情似乎用笑不足以表达，成就感让他眼角眉梢都在飞扬，看上去像是刚交上心仪了心仪女朋友的愣头青。Thor摇头，他越来越不懂眼前这个小孩子。

“记得吃早饭。”Thor走之前叮嘱他。

门被关上了，屋子里立刻安静下来。餐桌上有一壶热咖啡，还有Thor特地去买了牛奶和谷物圈，Loki的脸抽搐了一下，这应该是小孩子吃的东西。他倒出咖啡壶里的咖啡，温暖的热气冒了出来。

他找到了Thor，他的哥哥又重新属于了他。他的眼睛发亮，看上去英俊而充满活力。

Loki百无聊赖地按着电视遥控器，心里却想着彩虹桥另一边的Asgard。他不知道他会在这里呆多久，总之不会是永远。他在为他这个期限发愁，虽然在Asgard他也能看到Thor的一举一动，但完全不及在他身边来的真实和安心。

渐渐地，发觉外面起风了，淅淅沥沥的雨打了下来。

世界在窗外喧闹着，风掀动着窗帘。过了一会儿他放下遥控器走到窗口，始终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没有做，在屋子里晃了半天却忘记了是什么。Loki透过玻璃窗盯着雨看了一会，恍惚中他还以为自己还在Asgard，比如从Asgard也能看见的绿色植物，比如雨滴在窗台上的声音，比如身后咯吱作响的门。他甚至以为再过一会父王就会推门进来，对他慈祥而又严肃地说，跟我一起去地下宫殿，和Thor一起。

Loki想着，他离开的这些日子，父王会不会又苍老一些。

有时他会问Thor还记不记得自己的父母，得到的回答总是否定的。他就对哥哥说忘记真好，有些人想忘记而永远忘不掉。说这些话的时候他总是不由自主地心怀愧疚，仿佛Thor从一国之君突然变成地球上的凡人，为得是平衡自己的嫉妒心。这些Thor并不知晓，在Loki心中却是永远无法遮掩的过错。

“对不起。”Loki用绿色的眼睛看着他哥哥，这个动作让Thor心里有些动容。记忆中有什么和现实重叠着。

“你没事吧？脑子撞坏了？”Thor岔开这个有些伤感的话题，轻松说笑着，念叨着要带Loki去试试刚开的餐馆，或者让他谈谈他哥哥的情况，又或者直截了当地问他到底准备赖在这里多久。通常说着说着就笑了，因为Loki说这里多好，吃住免费想呆多久就多久反正他是受害者有人得负责。

说到这里，他和Thor都笑起来，然后Thor拿手轻拍着他的头。

Thor有时候和Jane吵架之后会挤到Loki的被窝里过夜。喝光了冰箱里所有的啤酒之后抱着17岁的Loki不停地问他到底是哪里来的，他说他第一眼看到这个小男孩就觉得熟悉可能上辈子见过，他还说Loki一直说要找哥哥却没有什么实际行动是不是另有目的。只不过这些话从他嘴里讲出时，已经含糊不清，Loki需要认真分辨才能听懂这个醉鬼的发音。

当事人往往没听到Loki的回答就自顾自的沉沉睡去。所以他不知道眼前的人就是他的弟弟，他们曾经在Asgard有着鲜活的过去，他不惜和父王翻脸，用尽力气去爱这个敏感而极端的弟弟，这种感情似乎不会再有第二次。现在看来那段日子美好得似乎让人怀疑它是否真的存在过，其中如□□般的潜在不安又似乎耗尽了他们的激情。

或者说，耗尽了他整个记忆。

Loki枕着Thor的手臂看着天花板上昏黄的灯光，闪着暗影憧憧的沉重。

他说，其实你不知道我很后悔，我离开Asgard来这里只想看你生活得怎么样，你离开之后我很少睡在床上，我经常靠着我们经常找到的那棵树，一片一片翻动叶子，想着过去的事情。极度疲乏之后倒在树下睡着了，没有梦。即使做梦，你都从来没出现过。或许因为，我已经习惯你的存在。

这些心里话，他也只是在Thor睡着了之后才会说，醒了是断然说不出口的。他神经质地朝奉着自己高高在上的自尊，小心翼翼地维护着那莫名的自卑。

他看着Thor熟睡中的侧脸，心底渐渐产生熟悉的微颤。他的手指沿着Thor的脸一寸一寸地移动，冰凉的指尖传来酒精作用下的滚烫的皮肤触感，让他感觉到真实存在，一瞬间有近在咫尺的走神。

他慢慢低下头去看，这个距离，可以更好更清晰地看到Thor的脸，比他在天上透过千山暮雪看到的脸庞要清晰得多，甚至能闻到属于他独有的熟悉气息。

这里是地球，是另一个世界。这里不是他的国度，虽然Asgard也从来都不属于他。他不是他哥哥，只是另一个凡人。但他就在那里，是他的白天。不是黑暗的威压，而是阳光温柔的沁透。少了他的Asgard就是陷入漫长的极夜，他要以回忆为武器与等待的疲倦抗争。

他说，拼命抗争下去有什么用，独个呆着寂寞还是寂寞。生命冗长，而孤单。

他说，只有在你身边我才能感觉到我还活着。

他说，我爱你，爱你到死。

他说出了那天晚上对着镜子说的话。这是他的心声，粉碎了他的所有防备，却让他心里的黑暗肆意燃烧。

他伸手触碰了他。

他突然想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不必对他隐瞒身份，不必对他患得患失，不必对他深藏感情，一伸出手就能抓到想要的东西。比起每时每刻与自己内心的黑夜做斗争，显然要幸福太多了。可惜不能，时间依然不紧不慢地在走，黑夜依旧在他脆弱的时候吞噬他。他低垂颤动的睫毛碰触到了Thor的脸颊，连他自己都感觉有点痒。

Thor在睡梦中似乎梦见什么一样，扭动了一下脸，说了句“Jane，别这样。”翻个身之后继续睡去。

Loki像突然清醒的人一般迅速起身回过了神，离开了Thor的脸。他走下床，从窗口望着持续整个夜晚的城市灯火，似乎能一直看到遥远天际。

遥远的Asgard容不下他，在最爱的人身边，似乎也无法得到安全。

即使有人永远不知道。

这个水蓝色的孤单星球生活在一个海洋行星的深海中。Asgard夜未眠之人，会看到众神之父在彩虹桥的入口往这个星球的方向望去。许久之后叹息着离开。

许多天以后，当Loki对Jane说出那句话前，Jane并没有预感。

那是Jane同事的一次聚会，她叫上Thor去酒吧喝酒，Thor带上了Loki。酒吧声音嘈杂，重金属的音乐在重重地敲击着鼓膜，震得心也一颤一颤的。Loki有些不适应，Asgard没有如此吵闹的地方。男男女女挤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放肆的体味。

Thor酒喝多了去了洗手间吐，Jane想去陪同但也自身难保，她面前的空酒瓶就有3个。她兴高采烈地搭着Loki的肩膀，唱出惹人发笑的不成调的歌。Loki想，淑女也有失态的时候。

“你还好吧？”他说。

“没事。头有点晕而已，我并没有喝过那么多酒。今天是第一次。”这个美丽的女子笑着，却以惊异地口气问道，“你怎么也喝酒？你还没到年龄吧？”

Loki却不理她的问话，在她的目光下把冰冷的液体直接灌进自己的喉咙。过了一会，胃里灼热如岩浆翻滚。他转过头来的笑容天真得完全掩藏起了邪神的阴柔和狂放，只是单纯的在笑，完全像个干净阳光的高中生。

“你和Thor做过的吧。”

Jane有点回不过神，她一时语塞，酒也突然醒了大半。

“什么？”她说。

“告诉我，到底是床上，汽车后座上，还是沙发上？”他的声音轻柔，却让Jane无法拒绝。

得到了答案的Loki笑容就象肆意绽放的花，让Jane产生一种错觉，眼前的年轻人似乎有着夺人心魄的灵魂。

“同样的地点，跟我来一次，怎么样？”他转动手中的杯子，平静地等待着回答。

Jane这时的酒已经完全醒了。作为一个女科学家独有的敏锐，她看着眼前的这个男孩。他有着一张年轻的脸庞，带着轮廓分明的曲线。闪烁的眼睛和薄薄的嘴唇，俊朗非常，是女孩子喜欢的那种类型。她竟然有一霎时的心动。

“你在开玩笑？”Jane对他的这个要求持不可置信的态度，觉得是一个孩子酒喝多了的胡话。“你醉了，Loki。”

“我没有比现在更清醒过。”

“不，你只是在闹着玩。”

“我很认真，而我相信你也希望如此。”Loki微笑的望着Jane，回答直率得犹如锋利的刀片。

Jane愣了一下，说，“不是的。”她看着他，眼光非常地柔软，她轻轻对他说，“我不隐瞒，我确实觉得你很有魅力。”接着她沉默了。许久，她说，“但是我不能。”

这句拒绝让他感到无比的挫败，甚至有一种被伤自尊的愤怒。

“为什么？”他说，他的喉咙深处不由自主的，隐隐发出类似颤抖的声音，“我有哪点比不上Thor？你可以和他，为什么不能跟我？”

“这不是你的问题。”Jane盯着他，像是看进了这个男孩的灵魂里，她说，“Loki，你只是在意气用事。和Thor赌气，和你自己过不去。”

她平声静气地对他说，小心地甄选着措辞，像是怕引爆这充满硫磺气味的氛围，“你还很年轻，和Thor没有可比性。无可否认你们很相似，举手投足都有一种异于常人的高贵。我也感觉到Thor和你在一起时候的气氛，比他和我更融洽，更浑然天成。但你们终究是不一样的，你就像是Thor分裂出来的一个孩子，你比他柔弱，但思维更敏捷；他比你阳光，你比他更冷静。他和你是完全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你情不自禁被他吸引，所以你内心更向往成为他。”

她看透了一切，握住Loki已经冰凉的手指，安静地说，“你在占有他的全部。你在试图拥有他爱的、和爱他的所有人。”

Loki说不出话来，他知道他在发抖。这真让他感觉到羞耻，可是他控制不住。他甩开Jane的手，他不希望任何人碰他，这样让他感觉到他真实的内心正在曝露在阳光下接受众人的检阅。他用尽了全身的力量让自己看上去镇定自若，但是没有用，他的身体里在起着飓风，血液里在滚动着冰渣。

“你想拥有着属于他的一切，这并不是你真的想要这些，而是你想成为他。”

Jane继续说着，她没有用任何敏感而攻击性的词，但还是触怒了眼前这个人。她惊异地看到他绿色的瞳孔隐出红色的光，他的身子朝自己倾了倾，像要覆盖上来，那种强大的阴影似乎会淹没她。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却发现耳边响起他骄傲而又冰冷的声音。

“别以为你很了解我。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人类！”

Jane为他瞬间变化的气势讶异着，没有办法集中精力弄懂他所指的“人类”到底有什么寓意。她抓紧了自己的衣襟，为的是镇静自己要跳到喉咙口的心。

Loki重重地把自己的身体扔进了吧椅里，忍受这胸腔内狂躁不安的声响，沉默着。他抓起吧台上Thor留下的烟，点着之后猛吸了两口，太用力了一点，接着仰起脸，似无意地看着远处舞池那里一个不入流的乐队在声嘶力竭地唱歌。

烟雾渐渐笼罩着他，Jane看着他，突然像是觉得陌生。她隔着迷蒙的烟尘，看不清烟雾里他的真实样子。一时间她感觉到这个男孩年轻的身体里有着一个苍老的灵魂。她被慑住心智，看得入了神，甚至忘了提醒他不应该吸烟。

他就这样藏在烟雾里，任何人都看不清表情。

“Loki。”Jane终于意识到，应该提醒他把烟掐掉。她像个母后对待孩子一般直接夺过他烫到手指的烟蒂，把它按灭。

“Thor是个来历不明的人，而我也认为你的身份没有你说的那么简单。”她洞察一切，虽然质疑但是以温柔的口吻说着这些话，“我要向你道歉，我伤到了你。不管你是谁。”

她说得认真而温柔，像极了母后。

活了那么多年，这是除了哥哥，第一个说要向他道歉的人。Loki握住酒杯的手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冰冷的液体溅出数滴。在他记忆中，一直是他不停地被迫朝别人道歉，这种歉意的话说到最后都麻木了，变成机械地应付。他咬住了嘴唇，为得是不让自己的鼻子发酸，抑制因被人轻松戳穿内心，而涌上来的委屈的伤心。这种已经快被他压抑得几乎忘记的东西，腐烂在心底，他以为不会再有人把它勾起。

没想到轻轻松松把引线拉出来的，是一个凡人，是Thor爱着的人。

他紧紧握着杯子，杯壁眼泪一般的水雾晕满了整个手心。

Jane站起身，伸出一只手搂过Loki的手臂，另一只手缓缓环过身体，把他抱住。她让他的头搁在自己的肩膀上，把心里的歉意用温暖传达给他。

“我希望，这种道歉方式你会接受。”她是个内心保守的女子，这个拥抱也许借助了些许酒性。

很多年后，Loki于无宇宙的尽头、时间的灰烬处，会忆起这一个拥抱。

或许对那个拥抱印象太深。这让他发现原来居然真的会有一个人如此透彻地理解他。而这个人并不是他所爱的、所在乎的，而是被他憎恨着的。

本来以为自己会很快流下泪来，最终奇迹般地没有——在眼眶快要模糊时，他让她松开了手。Loki保持着他惯有的尊严和骄傲，自若地朝门口走去，走了几步，侧过脸，说，“谢谢你。”

在Jane的注视中，快步走远。

在她视线不及之处，他像逃难一般地，仓惶跑到酒吧门外。

他一直以来希望拥有的父王的爱，和肯定，原来都是源于对哥哥的向往和渴望。无论是父王给予哥哥的爱、礼物、还是王位，都是他要占有和争夺的目标。这并不是因为他多重视这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而是他想通过这些来彻底地拥有他的哥哥，成为他最爱的人。

Thor有过的，和已有的，他都希望去一一品尝咀嚼，在这种体会中感受Thor的存在。痛苦和快感并存，这种偏执几近疯狂，临界毁灭。

他想他病了。真的病了，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那天他在路上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沉默不语，旁若无人。最后他发现自己筋疲力尽地坐在冰冷的台阶上。

有一只无家可归的狗拖着瘸着的腿在翻动着垃圾，他看着它翻遍整个垃圾箱。他对着它说话，它没有理他。他已经很久没有说那么多的话，都是实言，没有虚妄。宇宙有九大国度，可他连一个能说真话的人都没有。

他用手拂过瘸腿狗的伤疤，让它恢复了行动能力，看着它离开自己，义无反顾地奔跑远去。

他送走了最后一个能倾听他说话的……生物。

近处的楼群相互遮挡只留出四角的苍穹，热恋中的情侣在路灯下长时间接吻，Loki扭过头去不再看。即使他再孤独，别人的热闹永远流光溢彩。

归期已到，他想他应该回去了。

尽管其实他没有去处。

许多日子前有个人说无论他到哪里他都会跟着他，说即使他先走了，他也会快步跟上。这次依然是他先离开，他选择没有跟他道别。

星空突然微微抖动，像涟漪一般朝整个星空扩展，像是为了催促自己下什么决心。

然后他说，“再见，我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