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 22 章(1 / 1)
检查结果很快出来了。不是心脏病发。医生说那些症状很有可能是压力引起的,不过还是要留院观察两天。
马克拍拍我的肩膀表示松了口气。鲁伯特戏谑的开了个血汗剧组压榨演员的玩笑。本尼还是脸色苍白,什么话也都说。他们三个很快离开了。
傍晚,在我的再三请求下,阿曼达终于同意回家照顾孩子,留我自己在医院待一晚。
病房模仿居家布置,墙面是偏暖的浅绿色,床单也不再是雪白的,床头柜上还摆着花瓶,里面插着一只垂头丧气的康乃馨——大概是什么人性化改革——但这没用,这里照样压抑、冰冷、令人厌恶。还不到晚上九点,周围已经非常安静了,走廊里偶尔传来一阵脚步声和护士的低语,此外就是漫长的寂静。我呆望着天花板,没有水渍,没有裂痕,没有灰网,完美、单调、一成不变、一望而知。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终于开始朦胧。
恍惚中,又回到那间教室,我被困在房间里,眼看着四壁漠然却无可阻挡的挤压过来,我感到窒息,发出无声的尖叫,救救我,救救我……
“马丁……”
有人轻轻喊我的名字,就在教室门口,我冲向门口。
“马丁……”
我拼命去推那扇门,但那扇门纹丝不动。
“马丁,醒醒……”
透着焦虑的低沉嗓音,是本尼。
“本尼。”
那扇门晃动了一下,我抓住把手轻轻往回一拉,咔,门应声而开……
我慢慢张开眼睛。
本尼。
我大口喘气,盯了他一会儿,然后闭上眼睛。
再睁开时,他依然在那儿。
我向他伸出手,他握住了它。生平第一次,我感受到时间是有实体的东西,它像粘腻的果冻,而我是被凝固在里面的苍蝇。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很久,也许只有几秒钟,果冻开始融化,苍蝇重获自由。我把手从他手中轻轻抽走,他的手仍悬在那儿,就像没发现我的手已经抽走了似的。我去抓那只胳膊,把它的主人拉到床边坐下。我们并肩坐着,像一起看球赛的两个哥们。
“我果然还是没办法删掉你的噩梦……”
“不是那个……”
“是什么?”
“窒息……独自一人……”我摇摇头,像要把噩梦甩掉,“其实也没什么……你怎么进来的?探视时间早就过了。”
“只要你想,总会有办法的。”他温和而疲惫。
我沉默了几秒,“谢谢你来看我。”
“很高兴你没事儿……”本尼扭头看我,像是要再次确认。
“我没事儿……”我的嗓音干涩。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用他的右手覆上我的左手。
这只是一个安慰,传达善意,所以我或许可以接受它……不,这会让一切变得复杂,我已经做了决定,不该优柔寡断……但我不能偶尔任性一下吗,毕竟,病床上的人不是可以得到他们所期望的东西吗……可是这样实在太自私太愚蠢了……我苦苦挣扎了两分钟,又一次抽回手。
他盯了我几秒,然后转回头,轻轻叹了口气。
“马克找过我。”他面向对面的墙,突兀的进入正题,“他告诉我你和他说过的那些。他说你看起来很痛苦——我很难过,却也有点儿高兴。”他望着墙,像在自言自语,“知道你所做的,知道你试过,为此,我得到了一点点满足。”
我沉默着。
“我不知道那之后发生了什么。我做过许多荒谬的猜测,你是不是受到了什么威胁,或有什么可怕的误会……”他快速瞟了我一眼,然后重新面对墙壁。“我曾以为那很重要,那是我们之间问题的关键……但后来我明白了,问题的关键是你不信任我……”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他的手死死抓着床沿,已经失去了血色,“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我无言以对。
“这些日子,你常常失神的沉默着,看起来疲惫而苍老。你不再神采奕奕,不再快乐自得,甚至不再大发雷霆……我问自己,我到底对你干了什么?”
原来我也同样变得疲惫苍老,原来伤害本尼的东西也并没有放过我。很好,这多少也算属于我们的某种特殊联系吧?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我。现在你看到了?平庸、灰败……”
“得了,你明知道……”他皱着眉,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哦,马丁。我了解你,爱你,全部的……你明知道……”
我的心口又狠狠抽痛了一下。天知道我多想抱住他,吻他,说我错了,说我爱他。但我不能,我已经不配再说爱他了。
“我……”我卡住。
“没关系,马丁,没关系。”本尼惨然一笑,忽然站起身,走到我面前。“我知道你爱我,只是,不像我期待的那么爱。我以前一直不肯承认……”他直直望向我,像是可以看穿我,比我自己更加透彻的看穿我。“我不必再猜你为什么忽然改变主意。如果你不愿对我信任和坦诚,不愿和我一起面对威胁和困难,如果你害怕必然会有的改变,怕我们会像所有人一样吵架、迁怒、抱怨……如果你对我的感情只有这种程度,我却想让你为我放弃一切,那不是太荒唐了吗?”他顿了顿,“你做了选择,而我不得不接受……只是,别再用不舍、隐忍和痛苦的眼神看我,别欺骗自己说你是为我好才这样做的……因为你不是。”
他的声音像是从很深很远的地方传来,经过漫长艰辛的跋涉才终于抵达,我整个身体不受控制的与他的低音共振,如寒风中的树叶。
本尼抱住我。有一瞬间我以为他会吻我,但他只是把头埋进我的发间,发出含糊的耳语,“你对我像个混蛋,可我还是爱你。”
我如木雕泥塑般呆立在那儿,还没等我意识到我失去的是什么,他已经放开我,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若非昏暗的房间还隐约残留本尼的味道,我会以为刚刚的一切也不过是一场梦。但那不是梦,不会有任何噩梦能让我感受到如此真切的疼痛。他的声音还在撞击我的耳骨,隆隆作响。他知道了我为什么忽然决定离开——我没跟任何人提过——但他说,别欺骗自己说你是为我好才这样做的……因为你不是……
为什么他说我不是?
我是啊,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