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13]一句梦呓(1 / 1)
我对着镜子把领子翻好,重新梳顺了起床时随随便便扎起一把的头发。水龙头一直开着没关,哗哗的水声冲散了杂乱纷陈的思绪。我这人就是这样,想不开的时候做些什么缓解,仿佛身体沉浸在忙碌的疲惫里,内心才能真正安定。
“他来找过你了?”
走出卫生间的时候,十七号的声音忽然响起,我的心思不在这儿,被他吓得左脚拌在右脚上一个跟头栽了过去。他扶起我的胳膊,直接将我拉近了怀里。
我数不清楚这是第几次对十七号投怀送抱了,估计他都开始习以为常并且摆好姿势迎接我的意外了。真伤心。
“你……你怎么知道?”
他格外不屑地看着我:“每次你和他说完话,表情就跟谁欠了你八百万两雪花银似的。”
我伶牙俐齿地反驳他:“那是你。讨薪农民工。”
我一点也不想形容那一刻十七号的表情,一点也不。
我们面对面在餐桌边坐下,开始吃早饭。明明过着日夜颠倒与世隔绝的生活,却偏偏要在这种无关紧要的细节上保持着强烈的仪式感——那本书曾经困惑不解,却被我用一句“十七号做饭很好吃”搪塞过去了,听得男孩在边上一脸难言的沉默。
这个早晨似乎因为那本书的不期而至而显得格外难熬。十七号也没有说话,他本身就并非热络来事儿的少年,大多数时候都是我一个人烦个没完。他只是风卷残云地解决了餐盘里的食物,然后随手丢过来一个RAR压缩文件包。
我保持着“(#`O′)”的姿势静默了几秒钟,才默默地把手指移到文件上方,按下“解压”指令。一边问他:“你就不怕我接不住,这玩意儿掉到牛奶里?”
他耸耸肩:“那更好了。反正你也不想喝。”
文件包里是已经找到的六枚密码碎片。通关所需的东西一向放在他那里,从开门用的神奇铁丝,到每个区域的胜利品,我正疑惑他这样做的动机,却听见他自顾自地开始解释。
“我想了想,这些东西你也得有一份。否则,不怕我哪天一个人出去了丢下你?”
很少有人能把心底见不得光的阴暗铺在阳光下,十七号更不会。我把碎片放在自己的背包:“别跟我开玩笑了。难道不是两个人一起出去的吗?”
他被我噎了一下,一时语塞。支着头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再看向我时,眼底居然有一丝残忍的落寞。
他走到电视前面,把红白机的插孔连上,一屁股坐下,仿佛偶像剧里赌气不说一个人憋着消化的男主角,留给我一个无限遐思的背影。
“今天放假,没意见吧?陪我打一局游戏……算了估计你也不会。”
我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游戏手柄:“谁说我不会?不就是上上下下AABB吗!真正有技巧的小攻会非常善用这几个动作让小受……”
话音未落,他探身而来,我吓得本能地往后撤,那一瞬间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兴奋还是害怕?
我是不是应该配合点儿,闭紧双眼一仰头一挺胸了。
强吻我吧。
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恶心到了,一晃神,十七号已经用力捂住了我的嘴。
“算了,做任务吧。我还真不知道你会说出什么好话来。”
我意犹未尽地跟在他身后,看他从口袋里掏出铁丝捅开第七区域的门。忽然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他会把更加重要的密码交给我,却从来不让我碰哪怕一下那根万能铁丝?在我红着脸反驳“说得好像你很了解我一样”时,他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停住脚步,点点头,却不转过来看我?
十七号对我的生活习惯掌握得很清楚,他说的每句话都像是暗示。我不是没有旁敲侧击过,却总被四两拨千斤地绕开。
好像是一个不能踏足的禁区。
那种一切尽在不言中的眼神,再次和记忆中的某个人重合。
何止是像,简直就是。
*
在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被子忽然被人扯走。我抓着被子的手还来不及松开,于是就像一条上钩的鱼一般被从床上直接拉到了地上,扑进了某个温暖的怀抱。
“哈,钓到了。”
不是十七号是谁?我用了半分钟才从他的怀抱和铺天盖地的被子中爬出来,头发乱糟糟地光脚站在地上,烦躁地踢了他一脚,“你要死啊!”
“我是主角光环附体,死不了的。”他朝我眨眨眼睛,“今天怎么安排?我昨天那个真人单机游戏还没通关……”
我用脚趾头都能猜出他想说什么。但还是给予了这位少年十二分的尊重,直到他自知理亏无言,才慢悠悠地摆摆手,缩回被子里,蒙头蒙脑地说:“你去玩吧。”
他把枕头丢到床上,说了声好好睡觉吧就跑去了第七区域。我独自躺在有点暗的房间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拎起来的耳朵仿佛要变成长长的精灵状。
三十分钟后,我一跃而起。踢开地上那两只游戏手柄,冲进浴室洗了个战斗澡,最后穿得人摸狗样,站在房间里唯一一扇紧闭的门外,僵硬的手指伸进口袋,活动的关节咔咔作响,然后,捏住了那根冰凉的铁丝。
打开了通往第八区域的大门。
*
昨天晚上我赖在床上看书,十七号跑到第七区域去打他最近开辟的单机游戏。难怪那本书会嫌弃我们奢靡堕落。
手中的书刚翻过去一页,忽然听到第七区域的入□□发出一声大吼,紧接着本该打游戏打到停不下来的少年气势汹汹地夺门而出,身后追着一本喋喋不休的书——
“你要知道这是置换反应!”
“我去你大爷的置换反应!”他吼完那声,转头与我四目相对。白皙的脸庞一时涨的通红,好看的少年就连咆哮都不失美感,哪像我,静则呆滞动则成魔,生而里外不是人。
我现在就在呆滞中。
并且很久才缓过来。
“怎么了……?”
十七号苦笑的表情加深了几分,仿佛早就料到了这个发展,眉头痉挛一样地皱紧又松开,松开又皱紧。最后只能深深地吸气,低下头:“没什么。”
我还想发问,他却只是疲惫不堪地栽倒在沙发上:“我保证过的,我会让你出去。”
房间里只点了一盏床头灯,我借着幽暗摇曳的光线打量眼前沉沉睡去的少年,空白的大脑终于一点一点恢复运转。
每当我害怕的时候,就会失去反应能力,大脑一片空白,既不难过也不紧张,把灵魂抽出体外,让它不会被情绪伤害到。
直到确定安全了,它才会回到身体里。
我想我现在是安全了吧。默默走到床边,跪坐在地上把手伸进十七号的口袋,轻轻地抽出了那根铁丝。
他了解我,而我何尝不是。即使忽略他和那本书交谈时的熟稔;即使无法分辨他的游刃有余,是早有打算还是天生乐观;即使不深究那句“我回来不是为了在这儿和你废话”……可那个“带”字,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让”?
不是没有好奇心的。他话尾的余音仍在耳畔嗡嗡地响,微微地痒。我努力忽略,可终究还是被她揪住,狠狠地提出来拎到光天化日之下,用放大镜比着看——他到底瞒着我什么?我被他牵着鼻子走得云里雾里,反正无论是谁拿到最后一片密码,两人都会一块儿出去,我为什么不能主动点儿?
铁丝被握紧在手心,我脸颊紧贴着毛绒绒的沙发,端详着十七号的睡颜。闭上眼的时候,才在一片漆黑中放松地流下了眼泪。
他的手指很温暖,轻轻地动了动,从我左眼角抹去了一滴泪。
“A……”
我心脏骤停。那一个瞬间,竟无法分辨他这句梦呓究竟是在叫谁的名字。
蓦然想起迷宫里月光下那双清冷的眼睛,一时间心提到半空,眼泪仿佛水坝开匣不受控制地向上涌,动了动唇,又动了动唇,怎么都说不出口。
“睡吧。”我站起身,把铁丝放进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