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木棉花的爱情（1 / 1）
第五章
01
回家的队伍依然少了筱墨，镜子闲适地坐在小语车子后座，断断续续地聊着天，
“你说，她会成功吗？”
小语一袭白色的衬衣，黑色的领带一丝不苟地系在脖子上，袖口上的纽扣一粒不落扣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白皙的手掌，紧紧地握着笼头，整个人看起来既端正又英俊，真不愧是美丽最少年啊！
显然明白她嘴里的“她”是谁，小语微微拧起了眉，眼里的神色看起来既好笑又有些无可奈何，
“我也不知道，不过依她的性格，想要的东西一定会全力以赴的吧。”
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镜子忽然“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东西啊？”
小语愣一下，旋即意会过来，浅浅的笑意也随之晕染开来，文雅而安静，好像静默的熏风，在盛夏绚烂的光年里轻巧地穿行，一闪即逝，
“镜子，急着回家吗？”
“什么事啊？”
“想带你去个地方。”小语话里并没有过多的转折。
镜子点头微笑，“好。”
小语笑笑，“你都不问是什么地方吗？那样我就可以说‘可以保一下密吗？’”
镜子失笑，“你确定你是我认识的陆小语吗？”
这下轮到小语笑了，“天快黑了，我们抓紧，不然可就关门了。”
“卓落的吉祥屋”。
镜子仰起头，这是一间很小的铺子，可是别致，墙壁是一整块儿一整块儿的原木，刷着深浅不一的咖啡色，斑驳而粗糙；左上方开着一扇窗，是那种很老式的上下推拉式，透过素色的玻璃，隐约可以看见里面嫩绿的棉布窗帘，缀着零零星星的黄色小花。窗户下面，立着一个圆圆的啤酒桶，就是格林童话里面巨人汉斯用来喝酒的那种，可是已经有些旧了，连中间用作固定的铁条也生锈了，如果继续盛啤酒，显然是不合格了，但倘若是用来栽花儿的，放在这个看起来有些波西米亚风格的小屋门口倒真是再合适不过了；酒桶的盖子已经揭掉，在这个流光溢彩的盛夏傍晚，一大簇一大簇五颜六色的太阳花正开得如火如荼。
酒桶左边的墙上开一道门，并不宽敞，半掩的格子门上挂一只憨态可掬的泰迪熊，笑得没心没肺的，牢牢抱在怀里的抱枕写着“欢迎光临”四个圆嘟嘟的黑字。
光是站在外面，镜子就已经喜欢上了。
四周是一大片密密麻麻的民居，门户紧闭，必须拐过一道道横七竖八、错综复杂的巷子，才能到达这里，店主实在是把自己隐藏得太好了。
灰色的平房，古朴的小屋，眼前明明是一大片陌生的画面，但不知为何，镜子竟觉得有些似曾相识，是什么时候来过呢？她无意识地将眼光转移到小语身上，好像明白她在想什么，小语忽而笑了，露出很整齐的两排牙齿，
“《侧耳倾听》，月岛被蒙带着，第一次见到圣司爷爷的那间屋子。”
镜子恍然大悟一般开怀大笑，
“是啊!就是那个！还有里面的猫男爵！”
小语保持着唇迹的笑意，
“不进去看看吗？”
“当然。”
和想象中差不多，屋子的空间并不大，四周贴着米黄的墙纸，上面点缀些零落的粉色小花儿，顺着墙壁参差不齐地排列一系列大小不一的矮柜、茶几，纹着繁复而精致的花纹，看起来有些陈旧了，但是做工和质地却无疑都是上乘的。柜子的上方看似很随意地摆放一些女孩子一看到就会喜欢上的小东西：会在整点开窗报时的小闹钟、《魔女宅急便》里面小黑猫奇奇造型的小饰物、还有一个超小型的哈尔的移动城堡，当然更不会少了一个个憨态可掬的大中小三代龙猫……
总之，这里简直就是一个宫崎骏动画的缩小版主题公园。
一进门，迎面对上一个女子，猫一样慵懒地蜗居在一张贝壳形状的沙发里，双眼是睁着的，可是整个陷落在漫无边际的黑发里，看起来亮晶晶的似乎闪着光。女子穿颜色鲜艳的大红毛衣，没有袖子，露出莲藕一般滑腻白皙的双手，十指苍白，有一种触目惊心的美。光从外表看，不太能够分辨得出年龄，既有十来岁少女的清纯，然而又混合一些只有历经过某些事情的女子才能散发出来的一种属于成熟的味道与气质，安静、隐忍而又——乐观。
看见他们进来，女子缓慢地从舒适的沙发上起身，绝美的笑容从唇角一路蜿蜒直到眉梢，笑意熟络而亲近，她浅声开口，声音宛如来自空灵的幽谷，
“来了。”
小语点头，跟着走近一步，眉眼间荡漾着温和的笑意，镜子望着他，有瞬间的诧异，小语，只有面对喜欢的人，才会露出这样的笑容，
“嗯，接到你电话我就来了。”
女子站起来，眉眼间全是笑意，连瞳孔里面都洋溢着沉沉的暖意。她慢慢走到屋角，伸手掀开一串琉璃珠帘，就往里面走去，
“你们先随便看看，我去拿。”
镜子目光下意识去追随她，直到女子的身影消失在稀疏的珠帘背后，才回过头来，由衷地说，
“真漂亮。”
小语点头，“嗯。”
镜子失笑，“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就跟着点头？”
小语眼露迷惘，“不是说这间店很漂亮吗？”
镜子笑着摇头，“店是很漂亮，可是老板更漂亮。”
小语笑，“嗯，是啊。”
“我觉得，她是个有故事的人。”
小语回头看她，镜子的眼神里有微妙的揣测，可是，却是善意的，于是只是摇头，
“也许吧。”
“卓落的吉祥屋。卓落，是什么呢，一个名字，还是一个地方？”
小语笑，“行了，我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了。”
“……”
“原来不止是陆筱墨，天底下所有的女孩子都是好奇心重的动物。”
“讨厌！”
“呵呵。我只是觉得，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作为一个旁观者，如果可以这样静静地在一旁观望着，不打扰，就尽可能地不去打扰吧。”
镜子仰头认真地看他，“小语，你像个哲学家。”
小语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生气，镜子已经兀自转移了话题，
“哎，小语，这么好的地方又这么偏僻，你怎么发现的啊？”
“偶然逛过来的，可是，就觉得你一定会喜欢。”
“嗯，是很喜欢，是女孩子都会很喜欢啊！对了，小语，你们是不是认识挺久了？”
“不算很久，就是一个月左右的事，但是，我很喜欢她。”话一出口，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又无措地赶紧解释，“不是那个喜欢，我的意思是——”
镜子微笑着打断他，“明白，虽然今天是第一次见，但我也很喜欢她。”
小语释然，神智忽然有些飘忽，“她，她的这间屋子，还有她屋子里的每一样东西，都给我一种很安定、很沉淀的感觉，没有压力。”
镜子点头，这当儿，老板已经从内室出来，怀里爱惜地揣着一个包装古典的盒子。应该事先就已明白里面装的是什么，小语直接朝她走过去，老板心照不宣地笑着，眼神瞥向镜子，
“拿给她吧。”
小语的脸不知怎么就静悄悄地红了。
奇怪地，镜子却感觉自己似乎看到了她眼底倏忽即逝的一丝微薄的湿润，再一定神，眼前的女子早已回复了之前的波澜不惊。
镜子双手从小语手里接过，有些不确定，“给我的？”
小语笑了，唇角飞扬起一道恣肆的笑容，仿佛天光一般透亮而明澈，
“镜子，生日快乐！”
镜子抬眼看他，背着光的男孩儿此时一脸专注，睫毛长得简直不像话，傍晚淡薄的霞光轻轻照耀，在他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暗影，使得双颊细微的绒毛也跟着纤毫毕现。一颗心忽然就“砰”一下加快了速度，镜子慌忙低下头，讷讷地重复，
“我生日……对啊，明天是我生日啊!我差点儿忘了……是什么啊？”
嘴边说着，双手已经打开了包装。倏地，一碟厚厚的VCD跃入眼帘，《哈尔的移动城堡》、《龙猫》、《千与千寻》、《幽灵公主》、《天空之城》、《侧耳倾听》甚至还有《我的邻居山田君》……真的是应有尽有。这份太过出乎意料之外的礼物让镜子惊喜不已，除了一个劲儿地盯着小语看，她忽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眼泪吧嗒吧嗒断了线似的一股脑儿地从眼眶滑落。看她刚刚还艳阳高照的一张笑脸在顷刻间风云突变，小语一下子慌了，连声音都开始不稳起来，
“哎，你，你别哭啊，我，我本意不是这个……”
镜子被他这句匪夷所思的解释给逗乐了，
“傻瓜！这么全，你们都从哪儿找来的啊？”
小语朝老板望一眼，彼此很默契地笑了，年轻的老板走上前一步，眼睛里跟着氤氲上浓浓的暖意，
“是日本原装进口的。”
镜子呆住，直直地瞅着小语，眼睛里有晶莹的东西闪烁，脑子里却不知怎地，想起了那个此刻和自己远隔着千山万水的少年。今天天黑之前，他的礼物也许就会穿越半个地球，到达她手心。这是他给她的承诺。
小语一下子就笑了，嘴角浮起狡黠的笑容，
“不用谢我，你应该谢谢人家老板。来来回回到日本去了好几趟的可是她，不是我。”
镜子一下子破涕为笑，“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他的东西？”
小语淡淡地笑，“筱墨知道的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呢？”
镜子哽住。这一刻，内屋突然传来一声模糊不清的呼唤，轻得几乎要淹没在空气里，
“安……”
然而就是这样几乎微不可闻的一声轻唤，让老板立刻如弹簧般跳了起来，她迅速回过头去看一眼，然后又转过脸，有些抱歉的微笑，
“我进去一下。”
镜子怔怔地看着她进去，双脚轻得好像踩在云端上，未发出一丁点儿声响。她掀起帘子的瞬间，镜子在那惊鸿一瞥间，看见了一张脸，一张男人的脸，苍白如帛；双瞳漆黑漆黑的，好像一潭深不可测的幽泉；薄薄的双唇也和皮肤一样，惨白惨白的，看不见一丝血色。可是，却非常英俊，是足以让人屏住呼吸的那种。
仿佛突如其来了一场寒潮，镜子顿时感到浑身一阵阵毛骨悚然，不由得哆嗦了几下，她急忙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可是，那个身影已经随着阖上的帘子，淹没进了无边的未知里。
“怎么了？”
镜子惊魂未定，“里，里面有个人。”
小语见怪不怪地笑笑，“是啊。”
镜子惊讶地回头，“你知道？”
“见过几次，天气好的时候，老板会带他出来走走。平常的时候就呆在里面，有时候也出来看看铺子。”
镜子失色，一时无言。小语接着说下去，
“他很少下床，也不太说话，可是人却随和，老是笑呵呵的。”
“他们——”镜子说不下去了。
小语心知肚明地摇头，“我也不知道。”
这时间老板已掀开帘子走了出来，眼里的神色忽然变得说不出来的温柔，
“不好意思，耽误你们时间了。东西已经看过了吧，还有什么问题吗？”
“呵呵，很好。”
走到门口时，镜子还是没能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心，那个美丽的女子已在收拾东西，看起来像要打烊的样子，
“还有什么事吗？”
镜子顿一下，问得有些吞吐，“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女子颔首。
“卓落，是人名吗？”
女子忽而笑了，笑得美丽的脸庞上似乎洒下了一整个夜空的星星，璀璨无比，
“是。”
出来时天已经黑了，镜子安稳地靠在小语车后座上，
“小语。”
“嗯？”
“我看见那家店的一张柜子上有一首诗。”
“诗？”
“嗯。我念给你听。
我如果爱你——
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爱你——
绝不学痴情的鸟儿，
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
常年送来清凉的慰籍；
也不止像险峰，增加你的高度，衬托你的威仪。
甚至日光。
甚至春雨。
不，这些都还不够！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做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紧握在地下，
叶，相触在云里。
每一阵风过，
我们都互相致意，
但没有人听得懂我们的言语。
你有你的铜枝铁干，
像刀，像剑，也像戟，
我有我的红硕花朵，
像沉重的叹息，
又像英勇的火炬，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
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仿佛永远分离，
却又终身相依，
这才是伟大的爱情，
坚贞就在这里：
爱，
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
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