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 4 章(1 / 1)
疾风呼啸,雨脚如麻,我催促医生开快点,再开快点。
“我们已经简单检查过了,虽然是高烧,但不是什么大问题。你别担心。”
虽然医生这么说,我还是坐立不安。拿着毛巾,我把小蝶脸上的雨水擦干。她的呼吸时快时慢,胸口起伏不平,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我恨不得躺在病床上的人是我。
车子终于驶到医院,这七分多钟的路程现在是那么漫长。因为医生判断小蝶只是发烧,到了医院,我们还要排队。医生给小蝶开了几瓶水,等到取药,再到输液室挂水,又是很长时间过去了。小蝶躺在输液室的椅子上,我从医院借了毛毯给她盖在身上。
“饿不饿?我去给你买些东西吃。”
“不了,小亮,”小蝶把一只手放在额头上,“我没胃口。”
“空腹挂水,对身体不好,我去给你买些粥,好歹你也喝两口。”
“可是外面的雨这么大。”
“医院有雨伞出租的,你竟然连这都不知道。”
“哎,那好吧。你也给自己买些吃的,不用急回来。我真不饿,而且我想睡一会。”
“知道了。”
等我买粥回来,小蝶已经睡着了。看着点滴一点点滴下,我感觉小蝶一定会尽快好起来。
离开医院,小蝶的脸色依旧惨白,可心情显然是好了许多。
“一天没吃东西了,小亮,你也饿坏了吧?本想好好玩一玩,谁知我竟然晕倒了,要不是你,我可要暴毙街头啦!咱们吃擀面皮儿去。”
“擀面皮有什么好吃的。我知道一家特别好吃的火锅店,去那吧。”
“不,挺贵的,我不是富豪,你也不是大款,你也真是奢侈,要不我们买些菜回家,你做给我吃吧。要不是我生病了,我就亲自下厨,我的厨艺肯定会让你吓一跳。”
我对我的厨艺没什么自信,不过酸辣土豆丝和西红柿炒鸡蛋我还是很拿手的。
“那,那我就炒醋溜玉丝和落红春泥。包客官您满意。”
“这两个是什么菜?菜名这么雅。”
“这个呀,”我拉长声音,“这两道菜都是我祖传的,不足为外人道也,你吃了就知道了。”
我的屋子很乱,客厅又是公用的,所以我们就在小蝶的屋子里吃晚饭。小蝶的屋子很简单,出乎我意料,没有公仔,没有抱枕,没有一件东西是粉红色的,比较显眼的,就只是墙角的一把破旧的吉他。
“菜来啦,客官您慢用。”
小蝶笑得都合不拢嘴了,“什么醋溜玉丝、落红春泥,原来一个是土豆,一个是番茄炒蛋。你的祖先可真酸,起这么酸溜溜的名字,名字酸也就算了,土豆里还加醋酸,更酸了。”
小蝶把我的祖先调侃了,我只能尴尬笑笑,不过看到小蝶的气色好了许多,我就放心了,我给小蝶夹点土豆,“酸的就是你,快吃,少说话。”
“我为什么要听你呢?”小蝶拿起筷子敲了一下我的手,煞有介事地说:“不过,你炒的土豆还可以,勉强及格了。”
“才勉强及格?你能炒得那么好么?不能可就别乱打分。”
“你这是看不起本姑娘?想当年本姑娘独自闯社会的时候,”小蝶突然不说了,低下头,“不说了,饿了,吃饭吧。”
我握住小蝶的手,“这些年,你受苦了。”
“不,没什么。还好。和那些自杀的、或跟自杀没两样的比起来,已经不错了。”不知道为什么,小蝶有些哆哆嗦嗦。
我把凳子搬到小蝶身边,“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以后,我都陪着你。”
“那你有多喜欢我。”
“最喜欢。”
“我倒觉得你应该不是真的喜欢我,你只是好奇罢了,就像许多人一样”小蝶的声音很低。
一般情况下,听到自己爱的人这么说,心里不痛也伤。可从小蝶嘴里说出来,我反而心疼,究竟经历了什么,才让一个人在感情面前如此的没有安全感?
“不,我肯定,你就是我要等的人。”
“我不相信。”小蝶眼帘低垂,声音几乎听不见了,她的手从我手里滑落,像断了翅的枯叶蝶,摔落在地上。
“小蝶!小蝶!你醒醒,别吓我!”
救护车的笛声一路怒叫,这次汽车没等我催,在车流里狂飙,医生打开窗户,拿着喇叭声嘶力竭地喊着,路上的车辆纷纷退让,我瘫坐在车子里,捂着脸,除了祈祷不知所措。到了医院,早有医生在那等着。
“你是家属吗?”
“是,我是,要签字吗?我签,在哪签?你们快手术,拜托了医生。”
“那你去柜台签字,我们去手术。”
手术费五万,我全部家当的一半,但是,即使是五十万,我也毫不犹豫。
我跑到手术室门前,抓住每一个从手术室走出来的医生护士问情况,可他们都只说再等等、再等等。我盯着手术室门前的红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怎么也等不到它变绿。我感觉自己的血液在一点点流失,全身冰冷,如在深渊。
手术结束了,小蝶被推出来,头上缠着层层绷带。
“小蝶,小蝶。”
医生把我抱住,“先生,你别激动,病人还没恢复意识,要在ICU观察一段时间。”
我只能听医生的,“她怎么了,怎么会突然晕倒?”
“病人身体素质很差,这是脑源性晕厥,本来没什么,可头部有出血,所以为了安全起见,要在重症监护室住一段时间。不过放心,病人病情稳定。”
在小蝶昏迷日子里,时间,连同我的血液,全都凝固了。我不敢闭眼,害怕一旦睡过去,等我醒来,就再也听不见小蝶的呼吸。白天和黑夜对我而言已经没有区别,医生的每次到来都能给我带来希望,他们的每次摇头又会重新把我打入黑不见底的绝望中。我无法呼吸,胸口像被巨山压着。公司那面传出话来,因为我太久不上班,被辞职了。我不在乎这事,我现在除了担心小蝶,就只想着去哪里能借到钱。我工作没多久,积蓄不多,手术费已经耗去我大半,重症监护室的每日花费对于我也是沉重的负担。要问爸妈借吗?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走到这步的。
幸好,两天后,小蝶醒来了。
“亮,又是你照顾我。让我死算了,不想再给你添麻烦。”
“别胡说。”我把手指放在小蝶的唇上,让她别再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小蝶把我的手拿开,“我感觉好多了,让我出院吧。”
“不行,医生说你至少还要住两星期,两星期后还要进行第二次手术。”
“医生就知道赚钱,我不信我要住那么久,还动手术?让我走。”小蝶扶着床沿,挣扎着想要坐起,可她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多住几天总不是坏事。”我尽量安慰她。
“不,医院太贵了。我住不起也没钱,我也不想花你的钱。”
“住院能要几个钱,没事的。”
“我又不是没住过院,第一场手术也是你垫的吧,我不可能再让你付了。等到家,我就把钱还你。”
小蝶不愿花我的钱,也不知道是不是没把我当朋友还是自尊心太强,“一场手术不过八千,而且我有医疗保险,还能报销一大半。”
小蝶坚持不同意,坚持要走,我劝不动,只好喊来医生,小蝶终于安分些了,因为虚弱,她早早就睡了。
第二天醒来,小蝶把我叫到床边,给我一封信,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写的。她让我把信按地址送出去。
信的地址是大唐街的一个独立院子,三层楼高,西式建筑,院子里着的名车非常扎眼。天气炎热,找到这,我的T恤已经被汗水湿透,刘海也黏在额头。来给我开门的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感觉和我差不多大,但比我白多了,相貌英俊但阴气太重。这是小蝶的前男友吗?我禁不住这样想,本能地对他产生了敌意,从头到脚,怎么瞧他都不顺眼。
“伊蝶让我来送信。”我面无表情,对眼前的人,不想多看一眼。为什么小蝶在自己病重的时候,想到的却是他?为什么我付出了那么多,小蝶还是忘不了他?眼前的人到底有什么好,瘦弱甚至猥琐,无非长得好看一点,有钱一些,这又怎么样?猥琐是病态的温床,人格畸形的人都跟他长一个样!
“伊蝶?伊蝶是谁?”眼前这男人的声音真是尖,”奥,等一下,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个人,你等等。”他回屋不知道喊谁了,我在屋外被太阳晒得要发疯。
接下来粉墨登场的是一个中年妇女,很胖,两层腮帮,脖子上套着黄金项链,像极了我曾经养过的一只泰迪,她十根手指上带着三个戒指,可怜的戒指,不知道被撑大了多少,脚趾上涂着指甲油,指甲油被熏得有些发黑。
女人打开信,读了不到一分钟,把信对折,再对折,又对折,还没够,接着对折两次,扔在裤兜里,就像亭子里的女人扔韩国的糖果皮一样。
“哟,你是伊蝶什么人啊?”女人面带隐晦的讥笑,眼神里满是莫名其妙的嘲讽。
“我是她邻居。”这个人,比刚才那个还让我倒胃口,幸好早上没吃多少饭。
“邻居啊,”女人这次的讥笑没有隐藏,嘴咧得像摔碎的烂石榴,“我那个女儿,从来没让我省心过,七八年了,没喊我一次妈,现在生病了,没钱了,哼哼,倒是知道夹着两条腿回来了。”
我想扇她。
“你等着。”女人进屋后很快就回来,把一沓钞票塞给我,一只手捏着我的胳膊,“肌肉很结实嘛。”
为什么现在是21世纪?我什么都做不了。
回到医院,我把钱给小蝶。
“多少?”她问。
“1000整。”
小蝶冷笑几声,把钱还给我,眸子里闪着火。“亮,麻烦你再跑一趟,把钱还给她。”
我明白她的心情,我照做了。等我快出门,小蝶又让我回去,她说今天我应该是累了,让我明天再去。也好,一整天都不在小蝶身边,我受不了。
第二天上午,我又去了大唐街。这次敲门没有人应,院子里的车也不见了。问附近的人,说是这个院子里的两口子昨天晚上开车去青岛度假了。
“两口子?哼哼。”我在心里冷笑。
我把一千块钱拦腰撕成两半,整齐叠放在信封里,透过门缝,扔在他们的院子里。
小蝶这时候应该正在挂水,我本应该尽快赶回去。可我心情又很烦躁,就随便走着,琢磨着该从哪里弄到钱。不知不觉又回到从前的老房子,那时候,小蝶住207,我住206。
现在它们都应该搬进了新的租客,小蝶阳台上的花也不见了,铁架子上空空荡荡,锈迹斑驳。不过几个星期,无论是207还是206,都显得破败许多。
我无奈地坐在路边,愁思千条万缕,缠在一起,脑子里一片乱麻,不知道哪里还有出路。没工作,没钱,心爱的人生病住院。在一瞬间,我甚至希望自己和小蝶倒不如一块死了干脆。
我正没头绪地乱想着,感到有人拍我的背,我抬起头,看见一个穿西装打领带戴眼镜的男人。他面带微笑,眼镜泛着光。他是谁?他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