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 20 章(1 / 1)
这一夜,注定是不同寻常的一夜,对京城的百姓来说大概一辈子也忘不了。哀嚎四起,火光冲天,半夜里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烧了整整四条街,虽然死伤人数不是很多,但二百多户人家的房子全烧毁了,一夜之间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民。
“可惜了老二的精明,老四的风流啊!”太子站在东宫的高台仰望西天的晚霞,“这么美,却很快就会消失。”
太子身后跪着两人,一个是二皇子吴王身边的老者,一个是四皇子郑王身边的刘大。
太子为何可以平庸无为,可以装傻充愣,却不担心皇位被抢,正是因为他早已安排妥当,一切尽在掌握。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个道理谁都懂,可要完美的实施却并不容易。一步走错,满盘皆输,在这夺嫡的争斗中,错了就意味着死。
太子确实如吴王所想,并非简单。扮猪吃老虎可不容易,为了今天他煞费苦心。那完美的一把火终于点燃了皇帝的决心,烧毁了二王的野心。
这把火不只是昨夜的那把火,更是挑拨郑王陷害吴王的那把火。
京城百姓传言,两位王爷为争抢美人互斗,一气之下放了火,才导致此次灾祸。文武百官却更相信是二王为了夺位相互倾轧,争斗中导致火灾发生。
不管流言蜚语如何,总之对太子来说已经足够,甚至超出预期。两位王爷被剥夺了所有权力,即刻返回封地,非应召不得入京。皇上也决定退位养身,已下旨礼部择日举行太子登基大典。
皇子的夺嫡大戏终于落下帷幕。太子虽无军功,却不担心那些武将心怀异心,他只要再走一步棋,即可坐稳江山。
一年之后,将军府早已恢复往日荣耀。林将军不仅被洗脱罪名,更被新皇赐予爵位,封其“忠义伯”,以伯爵之位重新厚葬。林恒承袭爵位,改将军府为伯爵府。
新皇的作为赢得了武将的认可,他更于登基当年率兵出征,收复西北失地,最终使得文武百官誓死效忠。
初夏的清晨,伯爵府荷香阵阵,池里的一枝并蒂莲迎风摇曳,洁白无瑕。
李沐坐着木制轮椅,膝上盖着件薄毯,丁松明推着他,缓慢地行在池边的小道上。
听见李沐咳了两声,丁松明赶紧停下,俯身询问:“云清,怎么样?”李沐摇摇头,丁松明略为不满地嘟囔着:“都说这会儿空气还凉,迟些出来才好,偏不听我的。你就算不拿我的话当回事,自己的身子总是得顾着点。你要再有个好歹,我也不活了……”
丁松明这一年已经变得像丁竹一样爱念念叨叨,李沐也习惯了,他知道丁松明是吓坏了,所以变得过分紧张。
“松明,没事。”李沐拍拍肩上丁松明的手,却因为说话吸了凉气,又咳了几声,喘得厉害。
丁松明俯身帮李沐轻轻揉着胸口,看他刚有点发紫的嘴唇慢慢恢复成淡淡的白,也不再说什么,帮他把膝上的毯子打开,把肩膀以下全部盖住,再继续推着他慢慢走。
丁松明是怕了,怕得很。一想到他差点失去李沐,他就怕得睡不着,非得抱着他,确定他还在才能安心。
当时,李沐失踪后李河报官,却一直没有消息。丁松明心急如焚,天天四处打探。
李沐失踪第四天一大早,有人拼命敲门,丁松明还以为是李沐回来了,急急忙忙开了门才发现不是。来人是城外吴家村的吴老伯,丁松明经常上他们村子免费看诊,所以村里的人基本认识。
吴老伯急着找丁松明是因为有人病得很重,他怕再耽搁人就没了。李沐那些天都没怎么睡,也没心情给人看病,但医者父母心,经不住吴老伯的恳求只得吩咐丁竹拿上药箱匆匆出门。
因为吴老伯催得急,所以他们赶了乔健安的那辆旧马车出城。一路上,丁松明询问病人情况,才知道那不是吴家村的人,是吴老伯今早从乱葬岗背回家的。
吴老伯昨日上闺女家看外孙,今早天未亮就回家。因担心下雨,他抄近道从乱葬岗穿过,结果无意间看到坡上有个人露出半个身子,想来是昨夜的雨太大,把土给冲走了。吴老伯觉得人死没个归宿就够可怜的,若这样随意放着,岂不被那些野狗给撕了去,于是,就想把人好好埋了。吴老伯过去一看,才发现那人还没死,只是不醒人事,一开始还有点怕,但后来想想还是赶紧把人背回家。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吴老伯不懂这些,但他觉得既让他遇上了,也就是有缘分,不能不救。而他只知道丁松明这个大夫,也知他医术高明,所以城门一开就去请人。
丁松明看到吴老伯家中的病人时,哭了出来。他第一次相信真的好人有好报,若不是过去那段时间他经常上这看诊,今日吴老伯也不会找他,吴老伯不找他,他又如何能找到李沐。
丁松明给吴老伯跪下磕头,发誓以后吴老伯家有什么事,只要他能做到的,一定万死不辞。
丁家当夜就烧了,李府也化为灰烬。两天后,丁松明和李沐被接进了将军府。
李沐半个月后才醒来,又躺了大半年,丁松明才允许他下床,但这辈子李沐只能靠轮椅行走了。
李沐能捡回这条命已是万幸。伤寒发热致哮喘发作,之后继续淋雨受寒,还被掩埋,对方摆明就是要他死,丁松明再晚到半天就回天乏力了。
他心肺严重受损,平时嘴唇惨白,指甲泛紫,一旦喘咳,更是严重。肺部稍微受点凉都不行,这一年来,咳嗽反反复复,尤其夜里哮喘不时发作,导致睡眠极差,精力越发不济。李沐现在已经无法平躺休息,需得垫高上身,否则喘息困难,这也是因为哮喘至心脉受损,血流不畅。
一旦站起,他就会眩晕,呼吸更是艰难。有一次他趁没人,硬是从床上起来,扶着柜子还未走到房门口就晕了。当时心跳和呼吸已有衰竭之兆,幸亏丁竹及时发现。那次丁松明先气得暴跳如雷,把李沐臭骂了一顿,之后又泪流满面,抱着他说要去死算了,省得一天到晚担惊受怕。
丁松明一再强调,他的心肺若再出现衰竭,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李沐不得不接受自己如今这具破败的身子,平日里也尽量自己注意些。但他的性子难改,总想着既走不了,那怎么也得站站。丁松明无法,只得要求他想站立时需得他在一旁,其他任何人都不行。
就这样,李沐现在的一举一动都被丁松明看管着,限制着,他也只能认命,毕竟自己的身子大不如前。
丁松明却乐得伺候他。原来想碰碰李沐,都得小心翼翼,生怕惹他生气。现在,李沐渐渐的习惯他的照顾,也开始学会依赖他。丁松明只要没外出看诊,必得陪在李沐身边他才安心,早晨服侍他起床更衣洗漱,一日里吃喝多少严格要求,看书散步更是随伺在旁,整一个贴身丫鬟。李河也只有在丁松明不在时才能捞到点机会跟着自家少爷。
李沐表面不说,但若一日未见丁松明,他心里也是想得紧。这一年来,他均与丁松明同榻而眠,没他在身旁反而睡不着,醒了没见到他,也会感到些微失落。丁松明的喜怒哀乐他都在乎,他知道他是离不开丁松明了,也不想离开。
俩人到池边凉亭时,乔健安和林恒已经在那了。
“早,李大哥,丁大哥。”乔健安精神饱满,笑足颜开。
“干嘛都这么早出来,没一个省心的。”丁松明指的是林恒与李沐,“就算有我在,也得小心身子,太早了天气凉啊!”
“天亮得早,就出来得早。”乔健安抱紧林恒,“我很注意,有给恒多穿衣服。”
丁松明也拉拉李沐肩上的毯子。这会太阳已经照到亭子,没那么凉,但亭子四面受风,丁松明还是有点不放心。
“…早…”林恒也跟他们打招呼。他的口齿极为含糊不清,大家知道他要说的应该是“早”,或者是“好”,但听着其实更象是“老”。
林恒只会说简单的一个字,无法表达一个完整的意思,甚至还有很多字都说不出来。但乔健安觉得够了,哪怕他什么也不会说,只要他还在,还能抱着他,就已经心满意足。
乔健安的手臂从林恒的腋下穿过,把他整个人架着面朝自己立起。这一年林恒消瘦得厉害,即使被乔健安抱着还是感觉有点摇摇欲坠。他双脚虚踩着地面,腿不时地颤抖,双臂曲着,手腕内勾,手指蜷缩,头靠在乔健安的肩上,说话时稍稍抬起一点,脑袋已经晃得厉害。
他的嘴无法闭合,下巴向右下歪斜,刚刚说的一个字已经费了他不少劲,身子轻颤着,一大坨口水顺着嘴角流出,拉出长长的银丝,落在乔健安肩上垫着的上好绸巾上。
乔健安抱林恒坐在自己腿上,扶好他的头,拿绸巾给他轻轻擦拭着,眼里充满无限的宠爱与怜惜。
既然没死,乔健安发誓这一辈子他要把林恒放在心坎上,疼到骨子里。
他们在郑王的刑房里没有等到刘大回来,却等来了另一群陌生人,随行的还有一位据说是御医。
乔健安不知道他们被带去的是什么地方,他也不在乎,他关心的只有林恒。他的伤上了药就感觉好多了,可是林恒却一直没有醒来。之后又来了几个人给林恒看诊,乔健安听不懂他们说的那些复杂的话,只问还有没有救,结果那几个人都摇摇头,无奈地说林恒脑内出血严重,怕是捱不了几天,就算活下来也是个活死人。
活死人就活死人,只要还能看得见摸得着,乔健安愿意服侍林恒一辈子。可是那些个太医却没有什么好办法,只用人参吊着林恒一口气。
乔健安想起了丁松明,可是去找却发现那整条街都给烧了。正不知该去何处打听时,第二天丁松明就来了,还有病重的李沐。
乔健安终于知道他们呆的地方是将军府,也就是林恒的家,而安排这一切的正是太子。
那日,吴王的人一直守着丁松明家,见有人来找,丁松明赶了马车出城,盯梢的人也跟去了,知道确实有病人需诊治,才没出手绑人。
说是巧合,不如说是天意。太子正想着如何让吴王与郑王两边打起来,这机会就来了。当晚,刘大一行人赶到丁松明家,不见老马,倒见着了吴王的人,谁都以为是消息走漏,对方拿走了玉佩,直接动手就要抢。吴王这边虽不知何事,但岂容他人欺负。双方打得难解难分,正好给了太子放火的好机会。
丁松明向乔健安坦言并无把握让林恒醒来,若他只求人在,他倒可以一试。就这样,丁松明在将军府住下,林恒与李沐都成了他的病患。
林恒的命是保住了,可他无知无觉,吃喝拉撒全都靠乔健安伺候,而且四肢僵硬,穿脱衣物极为不便,还时不时抽搐颤抖。丁松明教乔健安如何针灸按摩,乔健安也整日里陪在林恒身边,跟他说着各种事。他总相信林恒有一天会醒来。
晨起,给林恒扣背吸痰,梳洗更衣,喂食汤药,乔健安的每天都是这么开始。秋天来时,林恒的情况也算稳定,乔健安总会抱着他在园子里一边晒太阳,一边给他按摩手脚。林恒在他怀里安静地睡着,从不会被周遭的任何事物打扰。
林恒原本蜷缩得紧紧的手指在针灸和按摩下总算慢慢改善,指关节不再那么僵硬。一日,乔健安正捋直他的手指揉着,嘴里念叨着山上应是下雪了,也不知裂耳怎样,突然看见林恒眼角有一滴泪慢慢滑落。
乔健安大喜过望,虽然丁松明说这可能是偶然,但他相信是林恒听到他说话了,他就要醒了。从此以后,乔健安更是努力。说来也怪,林恒虽没醒,但他好像真的听得见,只要乔健安说得够久,他总会流泪。也许是林恒反应很慢吧,乔健安一直在他耳边说不急,让他慢慢来。
树上的叶子掉光时,林恒的眼睛睁开了。他没有看向任何人,眼珠动也不动地朝向上方,眼皮也是长时间的不眨一下。丁松明检查了很久,终于确定林恒确实听得见,但只有左耳,右耳应是失聪,眼睛亦是如此,右眼失明,只有左眼对光有反应。
乔健安尽量的呆在林恒的左侧,对着他的左耳说话。他知道林恒好强,不愿拖累别人,怕他又象以前那样在心里自我折磨,于是不管林恒能不能明白,他都把他的身体状况详细地告诉他,然后一遍一遍地重复他对他的心意,让他放心,让他安心地依赖他。
每个人都觉得林恒听进去了,因为只要乔健安一说他就哭。这成了他唯一能表达自己的方式。
宫里的御医也经常来给林恒和李沐看诊,也会和丁松明商讨医治方法。
事实证明林恒在慢慢醒来。他先是听到声音会慢慢的眨眼,后来眼珠子会稍微的移动。不只对乔健安的声音有反应,其他人的也有反应,而且明显听得懂一些简单的问话,偶尔也会眨眼回应。
但是林恒身体的其他情况却没有任何好转。他四肢皆瘫,虽然针灸按摩,但双臂还是总曲肘夹着身子,手腕内扣蜷在胸前,还经常不自主地颤着。双腿也是细瘦僵硬,脚已经下垂得厉害,穿不住鞋子。林恒吃也很困难,他的嘴歪斜着闭不上,舌头也不怎么会动,不会嚼不会咽,全靠乔健安用嘴一点一点地把汤药哺进他喉咙深处。他下身也已是没有知觉,除了按时为他排泄,平日里都需用尿布裹着。
这些对乔健安来说都不是什么难事,他每件事都亲力亲为,定要为林恒做到最好。
刮了一夜北风,乔健安醒来时看见窗外全白了,兴奋地抱着林恒到窗边看雪,却没注意到林恒眼神的变化。林恒在看着乔健安,很温柔地看着。
至从父母过世,乔健安就没再哭过。即使被抓被打,即使看着林恒受辱,他只觉得痛苦愤怒,就是后来以为活不了了,他也是抱着林恒平静地等待死亡。那一天,他却哭得惊动了所有人。
丁松明还以为他一大早的哭,是因为林恒突然情况恶化,没想到是林恒清醒了。
林恒认得所有人。当他看见府里的柳总管一家时,嘴里呜呜的说不出话,却泪流满面。林恒母亲早逝,父亲常年征战在外,他算是柳总管夫妇带大的,感情深厚。
那一日,柳总管在府里大操大办,所有人都开心地庆祝林恒醒来。这事传到了皇上耳里,皇上当即下旨让林恒承袭爵位,丁松明也被钦点为御医。
林恒清醒后,很多事好象都不记得了,性子也变得有点像孩子,简单纯粹,没那么多复杂的心思。但毕竟是伤了脑子,他反应也变得迟钝,总要多说几遍,多做几次才会慢慢明白。乔健安很有耐心,所以林恒也最依赖他。别人喂他,他就不吃,给他更衣也不行,更不能给他换尿布,反正什么事都非乔健安不可。丁松明说这是因为林恒心里没有安全感,以后慢慢就会好一点。乔健安觉得无所谓,他愿意让林恒依靠,更巴不得把他占为己有,最好别人都不要碰他。
林恒会说的第一个字是“安”,之后有事没事就张嘴哆哆嗦嗦地叫安,惹得乔健安总想含住他的唇,有几次吻得他呼吸困难,才放开。
丁竹跟李河提着食盒过来,里面不仅有早点,还有林恒与李沐的药,几个人就在池边凉亭吃早餐。
李沐胃口不好,丁松明在一旁给他布菜,想尽量让他多吃些。
乔健安抱着林恒,用小勺喂他吃粥。林恒舌头还是不灵活,咀嚼也无力,但吞咽功能多少恢复一点。吃一勺漏半勺,下巴糊得都是粥,乔健安一低头直接给舔干净,林恒痴痴地笑着,手也轻颤着。
“笑啥呢,小心呛着。”乔健安没敢再喂,顺着林恒的胸口让喉里的粥流进胃里。
“乔大哥,又不是没巾子擦,我们这么多人在呢。”丁竹越来越像以前的李沐。
“这有啥,用嘴喂你们也不是没见过。”乔健安真的含了口粥哺到林恒嘴里。
“云清,我喂你吧!”丁松明不甘示弱。
“好好吃饭!”李沐声音不大,却很严厉。
“小竹子,一会儿吃完我们去买荷花酥吧,你昨儿不是念叨着想吃。”李河殷勤地邀请丁竹。
“等会儿没空,柳小妹中午要做荷叶粥跟荷叶鸡,我说好帮她摘荷叶的。”丁竹最近和柳总管的小女儿走得很近,李河对此敢怒不敢言。
丁松明和乔健安同情地看了眼李河,他们是无能为力的。李河倒是希望林恒跟柳总管说说,让他赶紧给女儿指门亲事,可惜林恒心有余而力不足,他根本表达不了,费半天劲,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吃过早饭,丁竹找柳小妹去了,李河只得一个人去买荷花酥。李沐喝了药觉得有点胀,让丁松明扶着站一会儿。
刚站起时,李沐还是眩晕,张嘴急促地喘息着,心跳也加快。看他连嘴唇都有点紫,丁松明心疼得不行,揽着他的腰,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一手揉着他的胸口。
林恒需要每日站立,这对他心肺有好处。可李沐站立却是不好的,丁松明说了多次都没用,只得小心翼翼地陪着。
乔健安还在给林恒喂药。药太苦,林恒实在喝不下,吃两口就犯恶心,他轻轻地晃着头,拒绝乔健安喂到嘴边的小勺,涎水和药汁流得脖子上的巾子全湿了。
“喝了药,身子才会好。剩不多了,再喝几口就没了,一会儿咱就吃糖桂花,还有宫里给的雕花梅子。”看林恒难受,乔健安也不忍心,又怕他把才吃的粥也给吐了,只得耐心地哄着。
好容易喝完了药,林恒眼角都湿了,就像刚奋战结束,全身瘫软,手脚轻颤。乔健安舀了点糖桂花放他嘴里,然后揉着他的胃消食。
林恒原是长得极好的,这会儿虽然身子瘫废,形销骨立,但乔健安还是觉得他好看,甚至比以前好看。苍白的面色,消瘦的脸颊,失明的右眼暗淡无光,而且眼尾耷拉着,左眼也不甚灵活,歪斜的嘴微张,唇哆嗦着,涎水擦了又流总是不断。这样的面容自是谈不上俊美,笑起来眼歪口斜甚至有点难看,但乔健安觉得这样的林恒较原来谪仙般的感觉更真实些。他不懂什么君子如兰,温润如玉,他也不需要他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现在这个傻傻笨笨的林恒窝在他怀里比什么都令他感到幸福满足。
在乔健安眼里,林恒的笑是最美的,如那池中荷叶上的水珠,闪闪发亮,惹人怜爱,而且晶莹剔透,不再有那么多的忧愁思虑。简单的林恒,对乔健安纯粹的爱恋,让他自己快乐,也让乔健安安心。
为了林恒方便,凉亭里摆了张美人榻。乔健安想给林恒按按腿脚,松松筋骨,就抱他到榻上,可是还没放下,林恒就叫了:“…不…啊…不…”
“按按腿再抱,要么膝盖僵了难受。”乔健安还是把林恒放下,拿了薄薄的锦衾给他盖上。
林恒一脸委屈,手在胸前微微颤抖,嘴里喃喃着:“…花…华…花…”
“小乔,平媳妇说啥呢?”丁松明在一旁只听出哇哇的音,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花!他想看花呢,一大早就念着。”乔健安擦擦林恒流出的涎水,把他的头朝左侧摆一点:“先这样看会儿,活动完筋骨咱就起来。”
林恒还是不高兴,低声地呢喃着。乔健安一边仔细辨认他说什么,一边活动他的四肢。
为了不让林恒等太久,手腕和手指的按摩乔健安决定抱着他做。“瞧,并蒂莲在那,这两天可能就开了。”乔健安指着离亭子不远的那枝荷花。林恒轻哼一声,一脸不屑。以为他在赌气,乔健安就没再说什么,笑着亲了他一下,继续给他按摩。
林恒的腕关节和指关节已不再僵硬,但平时还是内勾着手腕,蜷缩着手指。乔健安转动他的手腕,捋直他的手指,很认真地按揉。
“…安…”林恒轻轻地唤了一声。乔健安抬头看着他:“咋了?想要什么吗?”
“…安…”林恒又唤了一声,眼泪簌簌地落下。
乔健安吓了一跳,一边帮他擦泪,一边紧张地问:“恒,哪里不舒服你说,我在这呢。你别哭,别吓我。”
丁松明扶李沐坐回轮椅,赶紧凑过来要查看。
林恒看了看自己蜷缩的手,又看着乔健安说:“…花…啊…华…华…”
“想要荷花?”乔健安以为林恒看手是想拿花,“你等我,我马上去采,要并蒂莲那枝吗?”
“…不…啊…华…啊…花…”林恒摇晃着头,还是哭,身子已开始颤抖。
乔健安担心他抽搐,扶他的脖颈让他靠在自己肩上,抚摸着他的后背。“不急不急,都是我不好,没听清。恒,不哭了,我会明白的,让我想想,想想。”
“小乔,你说书舟早上就开始念着要看花,可都在这看这么久了他还说。我看他要说的应该不是花。”李沐跟着丁松明叫乔健安小乔,可是平媳妇他是叫不出口的。
“不是花吗?”乔健安嘴里嘀咕着,开始回想早起发生的事。“啊,是发,头发!”乔健安兴奋地喊道,扶着林恒的后脑,让他看着自己,“恒,你说的是头发对吗,头发。”乔健安还拉了拉自己的头发。
林恒咧开嘴笑了,乔健安抚着他的脸,心疼地说:“对不起,我没认真听,认真想,让你急了,都是我的错。”
林恒素喜整洁清爽,除非卧床不起,否则每日必束发戴冠。今晨乔健安为他梳头时,他就开始念叨“花”。至从池里开出了并蒂莲,林恒每天都来看,所以乔健安听他说“花”也没多想,直到现在才弄明白他的意思。
“可是头发束得太紧?”乔健安拔出林恒头上的发簪,取下束发冠,然后解开他的发髻,让头发披散下来。“束了这么久,疼吧!”乔健安手指按摩着林恒的头皮。
林恒又继续说着“花”,他皱着眉,为自己无法表达感到焦急,一脸无助地看着乔健安。
乔健安没明白,也不敢再乱猜,怕让他更着急。丁松明和李沐也无能为力。
林恒不再说了,内心的痛苦让他的眼神充满悲哀。那种说不出的煎熬,别人无法理解的挫败,即使如今简单的他也感到彻底的凄凉。
这一次,林恒不会好了,不会象上次那样有所恢复。他以后都将是一个无法自理的人,一个只能靠别人才能活下去的人,他可能永远也无法完整地说一句话,甚至可能连清楚地发音都做不到。
林恒很明白他要面对的未来,每个人也都明白,只是大家都不说,但掩耳盗铃带来的终究还是自欺欺人的痛苦。
天气依旧风和日丽,池里荷叶摇动,蜻蜓飞舞,凉亭里却安静无声。
林恒的发丝散落在胸前,和他颤抖的手缠绕在一起。乔健安轻轻掰开他的手指,将发丝小心地取出。
“…安…”林恒夹紧手臂,试图抬起手,最后只是左臂略微动一下,蜷缩的手指将乔健安手中的发丝勾住。“…华…”林恒无限期待地望着乔健安,眼里甚至露出卑微的祈求。
“恒!”乔健安瞬间明白了,他抓起林恒缠着发丝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哽咽地说:“我们成亲吧!”
李沐眼圈红了,他撇过头不再看乔健安和林恒俩人,但手指却紧紧抓住身旁的丁松明。经历了生死,才明了在一起的可贵。他是不幸的,也是幸运的。既然让他等到了丁松明,就不能再放手。
“松明,我愿与你结发为誓,一生相守不弃。”李沐终将内心的真实情感表露出来。
丁松明看着李沐,默默地将他拥进怀里,紧紧地抱住。
幸福好像来得太突然,却又是必然。不枉昨日的苦修,终得今日的善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