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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针锋相对(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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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长洲拖着一身伤跌跌撞撞地奔上甲板,位于最东侧的一营的四艘战船已经全都起锚,绕着既定路线在附近海域逡巡,按照先时演练过许多遍的那样试图将来犯的战船包围。

海面上空全是密密麻麻的箭矢,一抬头,无数支箭划破苍穹,打在列于甲板上的士兵的盾牌上,发出来的响声不绝如缕,起先静谧的月夜登时就换了个味道,躁动而紧张。

柳长洲眯着眼向一营的方向看了看,借着月光临照,看到东侧的海域上压了一层乌黑的战舰,根本没有办法估测战力几何。他正四处张望期间,船上的通讯兵来回挥动旗帜传达了信息:来犯战舰一共二十,成三角塔式前进。

不多时,分列于南北两侧的二三营号角嗡鸣,八艘战舰目标一致地朝一营的方向推进,三个营共计十二艘战舰在东侧一字排列,与敌方战舰当面锣对面鼓、真刀实枪地干上了。

方秉笔身处最前沿的位置,对于东瀛的军备暗自咋舌——敌方的战舰后方有五艘十分奇怪的大家伙,其上堆叠了密密麻麻的中型战舰,而冲锋在前的则尽是些灵活轻便的小型战舰。

东瀛人向来喜欢出洋相,就连他们的船竟然也是祖孙三代齐齐出动的!

韩晓这下放心了,他下令一线的战舰用铁索彼此相连,船身成南北走向,连成了一条一眼望不到头的线,将东瀛人的所有攻击都隔绝在线的东侧。而后几乎所有的船都同时开始放箭,东瀛人那些灵活的小船在铺天盖地的箭阵之下沉了七七八八,先时的小型战舰几乎全军覆没。

然而不等大庆方面沾沾自喜,东瀛人那大型战舰上又垂下来许多铁链,将蓄在甲板上的中型战舰全都放入了海里。

这时才有人意识到了不对劲,方才那些小型战舰如此不堪一击,完全是个幌子!没有海战经验的一干大庆士兵出现了一阵短暂的躁动,箭阵一时稀疏了下来。

韩晓以不变应万变,亲自登上指挥台,擂响了战鼓。

那战鼓声甫一响起,海水猛地躁动不安起来,掀起丈高的水花,噼里啪啦地拍在甲板上。除了当空一枚圆月出现的诡异,似乎其余的一切迹象都在暗示一场海上风暴的来临。

随着战鼓声阵阵敲响,连圆月最后也躲进了云层后,天暗下来,四周充斥着流矢撕开风的疾速声。空气里都是血腥的味道,伴着海腥味儿几欲令人作呕。而后海风也赶来凑热闹,一路通畅无阻地穿透船舱形成强大的对流,发出持久而尖锐的鸣响,那风一时就被赋予了穿透耳膜的力道。

一切都充满了刻意,似乎那场行将到来的风暴并不是猝然而至,而是经历了一场漫长而蓄谋已久的等待。

柳长洲心里一紧,就完全忘了自己已经武功尽失,十分不要命地一下从高处跃了下来,然后结结实实地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被拍死在沙滩上”。这种时候也容不得他龇牙咧嘴了,他随手摸来一个破木棍子撑着自己,大声喊道:“含章!”

随后有人在他脸上摸了一把,那人抬起他的下巴,二话不说就凑上去偷了个短促的吻。

陆含章在黑暗里对他说:“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凯旋,为你接风洗尘。”他这么说着,手上的动作却与此南辕北辙——他狠狠攥着他的肩膀,捏得手指都泛疼。

柳长洲使劲儿抱了抱他,转身前还抓紧时间胡乱在他脸上撞了个吻,背过身去才说:“一言为定。”

而后距离海岸最近的四营兵分三路,其中两艘战舰借着远处三营发出来的某种奇怪的声响直奔而去,一东北一东南,打算在战线的两端击打试图绕过来的敌舰。留下的两艘则直线前进,一南一北得驻守在了那条隔绝敌舰的战线后,原地待命,随时替补阵亡的战舰。

柳长洲就在去往东南方向的战舰上。

此处的海水晃动得十分厉害,人在甲板上根本立不住,几乎所有人都借着铁链彼此拴在一起,所有人也都被逼疯了,除了弯弓搭箭射箭,基本上没有别的言语与动作,弓弦绷紧而后松弛的声音与海水与船身的相互拍打声,汇成了一支出征的誓师。

海风停歇的间隙里,酝酿多时的雨点终于砸了下来,如同钢鞭一样抽在人脸上,一碰就是一条血道。柳长洲伸手接了一把,抿紧了嘴角——是雹子,十二月份的雹子。

这种反常的鬼天气叫人心里发堵。

柳长洲劈手扔了那东西,沉了一口气,十分滑稽地在自己脑门儿上顶了一个铜盆。一时间,雹子砸在铜盆上的声响简直要把他震聋了。而后,一种十分诡异的感觉涌了上来,他觉得脚下的船似乎不是四处摇摆的,而是慢慢地以某种频率在向一个方向缓慢靠近,幅度很小,但一直都没有停过。

与此同时,留在待命战舰里的陆含章想起了一件事——他吃饱了撑得没事做的时候,在集市口摆过一个“点石成金”的破烂摊,曾有个颇似丐帮的东瀛人在他的茶桌上摆了个四四方方的茶阵,还十分奇怪的在自己头上薅下来两根头发围在了那茶阵的两侧,问他如何可以到达对面。

有一种直觉指引他将东海营的部署与那个茶阵联系在一起,他将那四个规律排列的茶杯与东海营的四个营等同,在附近却找不到任何东西可以和那两根存在感十分薄弱、但却好像另有乾坤的头发类比。

在东海营下锚之地的两侧有什么东西?

暗潮?漩涡?暗礁?还是什么别的?

几乎是同时,船身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剧烈幅度颠簸了一下,在水下似乎有个力大无穷的海兽,锲而不舍地一下一下撞击船体。

甲板上突然有人喊了一嗓子:“妈呀!有水怪!”

陆含章:“……”

他几步跑过去,连忙上手捂他的嘴,和颜悦色地斥责道:“财神你跟着填什么乱!叫船长起锚,直线前进。”

杜蘅“哦”了一声,扯开了嗓子,拼上了老命,嚎道:“老于!向前!”喊完之后,他忽地想起自己重新拟好的花名册还在舱里没取出来,就一溜小跑返回去要取。他要用那个册子记录整个东海营共八千士卒的生死,要在死后为他们求得最崇高的荣誉。

船舱里漆黑一片,他凭着记忆摸索,十分轻而易举地就取回了册子,而后……伸手不见五指的舱里突然打进来一束极其薄弱的光。那光很微弱,只不过被周围的黑暗一反衬,才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杜蘅歪着头想了想,小心翼翼地把那花名册揣在怀里,提溜着裤脚跑了过去,伸手在舱上一摸,心里就是一个“咯噔”——船身上出现了裂纹,沿着裂纹的走向一路摸索,在裂纹中心的地方还能摸到船身外面那层十分坚实的钢板的断面。

他一下子跳起来,火急火燎往外奔,边跑边嚎:“快快!快转移!他娘的船要漏气儿啦!”他跳上甲板的时候,船身上传来一声特别闷的碰撞声,而后甲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倾斜,但他们所在的这条船距离最近的一艘船还有好长一段距离。

这娘炮一着急,舌头就捋不直,在嘴里缠成了一团麻线,把自己和别人都急出一脑门儿汗。他干脆从自己怀里抽出那花名册,十分不知道避嫌的一把塞进陆含章的腰间,转身又跳下了船舱。

原先那束十分微弱的光线已经亮了许多,自缝隙处有小股水流淌进来。

杜蘅胆子一向不大,一看这情况,简直要吓尿了!

并且他跟着柳长洲的时间够长,别的没学会,就学会了一口炉火纯青的脏话。只听他一遍又一遍的碎碎念,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在天生管不住嘴、喜欢自言自语,凑得近了,才能听到一连串节奏十分稳定的短语从他嘴里蹦出来,端的异常流利:“我日你先人……我日你先人……”

他跟个土拨鼠似的在舱里来回翻找,先是往那缝上堵了床被子,然而那床被子也是个十分掉节操的坑爹货,还没怎么发挥作用,就已经被不断加大的水流冲回了本来面目,内里的棉花在已经积了一层水的舱底糊了满满一层。

头顶上有整齐且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应该是陆含章在组织转移了。

杜蘅一边“我日你先人”,一边回身又抽了一层床板。天生神力的杜娘炮那一手逆天的力气充分有了用武之地——他掀了那层笨重的床板就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他回身把那床板抵在了缝隙处,用脚尖勾过来一杆尖枪狠狠扎进了床板,穿透了舱身,牢牢定在了外层的钢板上。

他压根儿不知道自己到底用了多大劲儿,他只知道自己整条胳膊都跟断了似的猛地震了一下,险些给震折了。床板牢牢贴合在那道缝隙上,水流顿时销声匿迹了。

杜蘅抹了把汗,松了口气,终于换了句话来念:“逃命逃命逃命……”他转身抓紧时间往上跑,在甲板上刚露出个上半身,身后传来一声十分清脆的木头断裂的声响。

此时甲板上还有一半士兵没有转移,船尾已经低过水面了。

陆含章站在最高处,手里握着一个疑似夜明珠的东西来回晃动,居高临下的指挥各路人员流窜转移的方向。

而后船身又是一个极度猛烈的倾斜,险些把陆含章直接晃下来。

杜蘅咬了咬牙,一跺脚,屁滚尿流地又掉头返回了舱下。

先时牢牢定在舱身上的那层厚门板已经不堪重荷,在尖枪扎进去的地方,从头到脚裂开了一道缝,但还没有完全破开。

杜蘅急得团团转,又打算故技重施地再往上糊一层床板,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木板裂开的声音骤然增大——

千钧一发的时刻,杜蘅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他回身一手将那尖枪的木柄劈断,而后十分愚蠢的迎着那个被劈出来的断面,把自己的身体捅了上去。也许是力气太大,这一突如其来的一撞叫他一下子把自己捅到了最底部,与床板来了个亲密接触,本已四分五裂的床板又被他蛮力堵在了原地。

船舱里响起一声十分微弱的“我日你先人”后,一切归于平静。

陆含章手里的夜明珠毫无预兆地从手里滑了下去,在甲板上弹了几下后砸进了乌黑的海里,照亮了一大片空地。他眯了眯眼,在夜明珠的银白色光亮里捕捉到了一线如同薄纱一样的血红。

他回头看了一眼船舱,十分窝囊地一头从高处滚了下来,跌跌撞撞地跟在最后一个士兵的身后,踏上了架在两艘战舰之间的木板。

他后脚刚离开那木板跳上另一艘战舰的甲板,爆裂声骤然砸在了他后脚跟上——原本那艘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沉入了大海。

雹子已经完全退场,取而代之的就是豆大的雨点,混合着些微的冰碴子。冰凉的雨瓢泼而下的同时,第一道闪电划开黑暗,给如同墨色翻滚的海面带来了一片惨白不详的光明。

战线最外侧的柳长洲借着那光亮飞快扫了一眼周围,呼吸一窒——

不知何时,东瀛的那些中型战舰几乎都被大型战舰用铁链牵在四周,形成了一个相互联系的巨大的战舰群,似乎在做某种应对不测的准备。

东瀛做为一个漂浮在海上的岛国,一年四季与海水比邻为伴,其拥有的水师力量与军备要远比大庆超前许多。倘若东瀛真是有备而来,借着极端天气夜袭东海营,那么眼下他们这一番举动一定别有深意。

而最令他胆战心惊的则是南侧的海水。他方才的感觉并没有错,南侧的海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黑黢黢的漩涡,裹着四周的海水不断往中心盘旋而去,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紫荆花造型的旋转轮廓。在海底下似乎存在一个巨大的黑洞,将四围海水猛力往下牵引。

柳长洲眯着眼,细细地用手指比划了一会儿,叫人取来一捆铁链扛在了自己肩上,正打算翻身往海水里跳的时候,脚下一个踉跄,十分狼狈地摔在了甲板上。

他不可思议地原地愣了一会儿,在“九死一生”里遭受的折磨走马灯一般开始回放,他才后知后觉地领悟到……他现在是个一无所能的废物。

而后一双手伸出来,将他扶了起来。

郑玄歌默默得从他肩上接过那捆链条,指了指自己,依旧走简单粗暴路线地直白道:“我去,我知道。”

柳长洲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攥了攥拳头,在他肩膀上砸了一下,别开了眼。

郑玄歌将链条的一端紧紧拴在脚下一个突起的铁环上,接过柳长洲手里那杆粗木棍挑起链条,做了个简易的轴,而后纵身一跃跳进了海里。

头顶的闪电接连不断,如同一个骤亮又骤灭的烛火,只肯给人片刻的光景来探视彼此的境况。

柳长洲双手紧抓着栏杆,一路目送郑玄歌扛着一捆铁链,在海面上如同一只轻盈的海燕一般滑过,不多时就靠近了那个大型母舰。他正打算收回目光的时候,在郑玄歌身后又跃起一个翩若惊鸿的身影。那身影曲线妖娆,玲珑有致,头上的珠钗在间或而至的雷电衬托下显得格外华丽——朱点衣!

那……谢一桐呢?!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操心那淘气包的去向,就借着电光闪耀,在乌漆抹黑的海面下看到了一大群来路不明的东西。那群东西体型庞大,浑身赤条条犹如泥鳅,在前端伸出一个十分尖锐的长喙,一条挨着一条,移动十分迅速,正排列有序地向大庆那条绵延数十海里的战线前进。排头那一条体型分外巨大,透过海水还能看到那怪物一双血红的眼睛。

在那一片海水之下,是一大片业已殉国的士兵的鲜血。柳长洲又往远处看了看,果不其然,在东瀛战舰群弥漫大量鲜血的地方,也集中了无数条这种奇形怪状的东西。

是血腥味儿唤醒了海底的什么怪物。

于是大庆所有的战船都开始剧烈地颠簸起来,他站立的战舰似乎遭受到了什么意外袭击,船身猛地倾斜了一下。这一波动荡尚未停歇,又是一波更为强烈的碰撞。而东瀛那些彼此拴在一起的战舰群看上去似乎停泊的稳稳当当。

柳长洲眼角一跳,抿着嘴角,回身抽了一杆枪,手脚并用地把自己砸到了海水里。

他猜的不错,一跃进海水里,他武功尽失这个弊端就不大看得出来了,唯留下了一身刚开始练武时候的基本功,身体的柔韧度被他逼到极限,叫他硬是憋着一股劲儿和一口气儿滑出去老远的距离。

他在水底下睁开眼,试图把自己伪装成一条那种怪物的同伙,未遂,直接被那些身量苗条的怪物跟踢皮球似的来回撞了个七荤八素。

这下好了,前胸后背所有绷着纱布的地方全部开裂,钻心的疼和先前那股无能为力的废物感终于激起了他所有的怒气值。

只看见水下冒出一大群银白色的气泡,一个浑身浴血的身影在那银白色的梦幻里一跃而出,将围绕周身的一干怪物的袭击视若无睹,不知天高地厚地旋着身子直奔那个怪物老大而去。

接下来,应该是一场人与怪物之间的……擒贼先擒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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