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第三十一章(1 / 1)
“私奔?你还真想得出来。”虽然没有灯火,曹丕却能想象得到曹植此刻的一脸愠色,“你离开了,父亲戎马一生打下的这片江山怎么办?”见曹丕沉默,曹植顿了顿,似乎叹了一口气,继续开口的话语中带上了几分无奈:“既然坐上了那个位子,就应负起那份责任。天子既为天之子,便替天而行,关爱百姓,维护子民。老天爷一向公平,他给你尊荣,便也会给你一份重任,哪是这么容易便能甩手不干……”
话音未落,便再次被拥入了怀中,熟悉的软热覆上嘴唇,曹植没说完的话一下子被堵了回去。内心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哀伤,曹植伸出手回抱曹丕,似是赌气,又似发泄般狠狠地回吻着这刻到了骨子里的人,身子紧贴着,一只手缓缓下移,渐渐移到了曹丕的腰带之上。
曹丕的邪火早在进入这间屋子时便燃了起来,此刻却一把按住了曹植的手,从令人沉沦的亲吻中抬起头,语气中带着几分痛苦与几分小心:“植儿,你怨我么?”
曹植沉默了,一双眼睛看着曹丕,在暗夜里黑得发亮,看得曹丕竟莫名有些心惊。忽然,曹植如受了无限委屈的孩子一般“哇”地一下哭了出来,双手捶打着曹丕的胸膛,压低了声音哽咽着:“曹子桓,我讨厌你,讨厌你!呜……”
曹丕双臂一张,将曹植一把揉进怀里,恨不得就此融入骨髓,化入血肉,才能安抚周身的疼痛,填补内心的空虚。胸前,曹植停止了捶打,却无法止住抽泣:“为什么,明明说要好好一起的,却忽然把我扔到封地去?还连个音信都没有?我等啊等,好不容易等到你召我回来,却说要治什么罪。我有什么罪,你说,我有什么罪?你知不知道,这一路上我的心都悬着,没着没落的,一会儿想着你是不是真的怀疑我了,一会儿又觉着应该相信你。子桓,我有时候觉得自己仿佛就悬在半空,上不了天,也着不了地。你知道吗……”
“我知道,我知道……”曹丕不由收紧了双臂,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笨拙地抚摩着曹植的后背,蹭着曹植的头发,嘴里不断道:“对不起,对不起……可是除了这样,我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再见你了……我想稍微对你好一点儿,却差点被他们念死。有时候我也想不顾一切地把你召回来,但是,但是……”
“我懂……”曹植渐渐平静了下来,“在那个位子上,要考虑的东西太多,受到的束缚便也多,倒不能如平常百姓那般,讨厌谁便不理谁,喜欢谁便亲近谁。有时候,还不得不以疏远来保护,子桓,我到底不该疑你……”
紧贴着的脑袋摇了摇,两人一时都陷入了沉默。良久,曹植忽然抬起头,一双眼中带着复杂的情绪:“早知如此,不如当日……”
心中一突,曹丕手上一紧:“植儿,你后悔吗?”
“后悔么……”曹植似乎有些怔愣,曹丕心中一紧,却又不敢开口追问。
下一刻,曹植忽然狠狠地咬上了曹丕的双唇。曹丕一愣,忙托住曹植的后脑用自己的唇舌温柔地安抚着。良久,曹植才缓缓离开,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说出的话带着故意装出来的怒气:“后悔,怎么不后悔?后悔死了!”
曹丕却忍不住笑了出来,一边习惯性地伸手掐了掐曹植俊秀的脸蛋,一边凑近了曹植的耳边,低声道:“现在后悔也晚了。”语罢还挑逗般地轻轻咬了一口。
曹植低呼了一声,脸上不由一热,抬头“恶狠狠”地瞪着曹丕,然而雾蒙蒙的眸子哪有半点愠色,反而带着一股似嗔似怨的暧昧。如此美色当前,曹丕一直努力压制的□□终于“腾”地一下完全燃烧了起来,到底还是太高估自己了啊,手掌触上细腻柔滑的肌肤之时,这是曹丕的脑中闪过的最后的想法。
春日的阳光透过窗棂,柔柔地照在床上相拥而眠的两人身上。许是感受到了阳光的刺激,其中一人的睫毛颤了颤,却又似乎不舍得睁开眼睛般地将将脑袋往另一人的发间埋了埋。忽然,仿佛想起了什么,那人的身体一僵,随即猛然睁开了双眼,待看到窗外的日头,心中一突,忽地一下便坐了起来。
身边那人似乎被他的动作所牵连,眉头皱了皱,也睁开了双眼。慵懒地揉了揉眼睛,却感到眼前人影一晃,定睛看去,才发现本应躺在身边之人正手忙脚乱地穿着衣服,几分好笑,却在看到窗外天光的那一刻猛然收住了已经到了嘴角的笑意。连忙起身,随意披了一件衣服,便急急忙忙得帮着那人穿戴了起来,嘴里却不忘揶揄道:“真看不出,你原来还有当昏君的潜质。”
抬手敲了一下弟弟的脑袋,曹丕佯怒道:“还不是因为你?”
曹植捂着脑袋叫屈道:“子桓你太过分了,怎么能把我比作褒姒妲己?”
曹丕整了整腰带,一把抬起曹植的下颌亲了一口,道:“好了,我得赶紧回去了。你没事就再睡会儿吧。”
眼中闪过一丝不舍,曹植点了点头:“恩,好。”也不问曹丕今夜是否还会再来。对于如此禁忌的恋情,多一刻的相处温存都是上天的眷顾,或许,自己真的不该再奢求更多了……
上好的梨木案桌,美酒佳肴陈列其上。案桌边,甄氏静静注视着难得到来的“丈夫”,对满桌菜肴却不动筷。曹丕亦不说话,只是默默地自斟自饮。良久,曹丕晃了晃空空如也的酒壶,终于将它放回了桌案上,开口道:“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擅自称朕身体有恙而罢朝。”
甄氏却是不惧,淡淡答道:“我母子身家性命系于陛下,有些事情,自当替陛下遮掩。”
曹丕瞳孔瞬间放大又迅速收缩,投向甄氏的目光中带上了几分凌厉:“看来你都知道了。”
甄氏的神色丝毫不变,依然是平淡的语气:“陛下纵然能瞒过天下人,又怎么可能真正瞒得过身边之人?”
握着酒壶的手不由收紧了一下,曹丕面上却不显波澜,眼眸眯起:“你这是要威胁朕?”
“陛下言重了,臣妾岂敢?”恭谨的话语,语气中却不见丝毫恭谨之意。
眼中闪过一丝怒意,曹丕却忽然转了话题:“距离叡儿加冠,该是两年还是三年呢?”
甄氏脸色一变,又迅速恢复了镇定:“事到如今,陛下难道想打自己的脸?”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但曹叡的真实身份,依然让甄氏提心吊胆。若让人知道曹叡对外声称的生辰比其实际的生辰晚了足足半年多……
“朕记得,夫人方才还说,夫人母子性命皆系于朕,莫非夫人忘了?”
心脏重重一跳,甄氏咬了咬牙,忽然从坐席上起身,转而跪伏于地,道:“臣妾失言,望陛下恕罪。”
许久未闻回应,猛然间,一只手有力地捏住下颌迫使自己对上了一双满含杀意的眼:“你倒是提醒了朕,以防万一,还是让你永远不会再‘失言’吧。”
似乎并不意外,甄氏的眼中忽然涌起一丝不甘又迅速恢复了平静,开口仍是淡然的语气:“你我好歹做了十多年‘夫妻’,臣妾只望陛下不要为难叡儿。”
“那,可得看他够不够聪明了。”语罢,曹丕放开了甄氏,大踏步地走出了宫殿。
黄初二年六月,曹丕赐死甄氏,葬之于邺 。
又过了不久,曹丕下诏,贬曹植为安乡侯,诏曰:“植,朕之同母弟。朕于天下无所不容,而况植乎?骨肉之亲,舍而不诛,其改封植。”然而,虽未安乡侯,曹植却空有乡侯之爵位,而无实际封地。于是,曹丕便堂而皇之将之安置于邺城 。
同时,曹植上《谢初封安乡侯表》以表自责反思之意:“臣抱罪即道,忧惶恐怖,不知刑罪当所限齐。陛下哀愍臣身,不听有司所执,待之过厚。即日于延津受安乡侯印绶。奉诏之日,且惧且悲,惧于不修,始违宪法,悲于不慎,速此贬退。上增陛下垂念,下遗太后见忧。臣自知罪深责重,受恩无量,精魂飞散,亡躯殒命云云。”
或是因为曹植诗文中的恳切,或是因为曹丕在退让之余终于强硬地表达了对曹植的回护之意,亦或是曾经支持曹植为嗣的丁仪等人皆已被诛杀,兄弟俩终于得以过上了一段安宁平静的生活。
邺城王宫,一身白袍的青年放下手中书册,双眼投向窗外,然而焦点却不知在何处。良久,悠远的目光渐渐收回,最终落在了方才正在翻阅的书册之上。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忽然从斜倚的塌上长身而起,赤着双足便行至了书案边。羊毫吸足了墨汁,在上好的白纸上如舞蹈般跃动出铁画银钩。未几笔收,青年审视般地从头到尾扫视着面前的诗作,似乎依然觉得有些不满意,眉头轻轻地蹙了起来。
“穷达难预图,祸福信亦然。虞舜不逢尧,耕耘处中田。太公未遭文,渔钓终渭川。不见鲁孔丘,穷困陈蔡间。周公下白屋,天下称其贤。开头二句总论,后八句用四事以佐。简而当理,质而雄浑,倒是新颖之作。”不期然,身后传来了另一人的声音,青年却毫不惊讶,竟是头也没回地答道:“然而总觉得还少了些什么。子桓,你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