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 第 181 章(大结局)(1 / 1)
这个夜晚是有史以来最混乱的,最令人手足无措的。
天像是要塌下来一样,轰隆隆的雷声夹杂着雨点铺天盖地的砸落下来。
瞬间,天边就涌起一片白雾,沉重地笼罩着整个世界。
这是两条生死的平行线,同样一个时空,同样在生与死之间徘徊。
“沈洁,你就是我的福星。”
“那下辈子,你还想和我在一起么?”
“下辈子,我就一定要早点,那就没有陈祖安什么事了。”
“你爱我么?”
“爱!”
“你爱我哪呢?”
“哪都爱——”
那一个早晨对于他有多么清晰,天空好像也下着这样的雨,雨点沉重的像是敲击在人的胸口,整个世界都是白色的。
他看着母亲的脸色,那努力用红色胭脂画出的脸颊瘦的几乎只剩下了骨头,他没有哭,他告诉自己,无论怎么哭,眼泪都挽救不了一个生命。
他十二岁的时候,她正干什么呢?那会儿,她正背负着手,低着头,站在老沈面前听着老沈的训斥。“一百分,一百分有什么用?真正上战场的警察不是靠分数抓贼的?”
她憋着眼泪,硬是没有让眼泪掉下来,眼泪改变不了她的性别,眼泪只会让老沈轻视她。老沈,你等着!
那年,他是二十一岁么?那时候的他意气风发,身边走马灯似的围绕着一张一张的脸孔,个个貌美如花,新鲜的像是从树梢摘下来的樱桃。“我爱你,魏军。”“我也爱你,魏军,你爱我么?”
爱,什么是爱呢?他心里叹息着,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找寻着,爱是什么感觉呢?
那年,她十六岁,叉着腰,挽着袖子,顶着烈日绕着操场跑步,跑道两旁,几个流里流气的男孩冲着她吹着口哨,她视若无睹地跑完了五千米,这才大踏步过去,冲着领头的那个男孩勾了勾手指,那男孩兴奋的跳下台阶,还没等在她面前站稳脚步,她已经伸出一脚踢到对方膝盖,趁着对方膝盖软下的功夫,她扔过去一句:“就这两下子,还想泡妞,省省吧!”
后来的后来,好像就是那样一个午后,她穿着牛子裤,黑衬衫,高高的马尾辫飞扬在半空中。那修长的腿,就像是一条白色的闪电在他面前晃啊晃的。
“沈洁,”他费力的想要咽一口口水,可是,喉咙的地方好像被什么堵着,无法闪出半点空隙来,他想叫人,可是,他发不出声音,他想追过去,可是,他的身体轻极了,就好像变成了一片柳絮,轻飘飘的随风飞扬,他无法控制自己,无法把握自己的方向,好像是越飘越远,不,不能这样,他不能离开。
他努力的想要睁开眼看看,可是,他无法睁开,眼前,白茫茫的,好像是另外一个世界,他不再是柳絮了,他好像全身都成了一个冰块,连呼吸都被冻住了,怎么会如此冷呢?我这是到了哪里?我在干什么?
一声清脆的啼哭声远远传过来,我这是在哪儿?谁在哭。
好像是个孩子,那是谁?他模糊的在想。那哭声好像越来越清楚,就响在他的耳边。这个声音怎么那么动人心魄?好像那么清楚明显的扯了他的心脏一下,思想里有那么一个强烈的信念立即抓住了他,这难道是我儿子么?
“真的是个儿子呢?”明萍喜极而泣的抱着手里的婴儿,面对着病床上的沈洁,“你放心吧,虽然早产,可是,身体很健康,七斤二两。”
“终于是个儿子了。”沈洁想,那孩子粉雕玉琢,乌黑的头发好像真的带着卷曲。
“这孩子跟姑爷一模一样,”明萍酸楚地说:“瞧瞧这鼻子,这眼睛还有这嘴巴,简直像极了。”
是的,像极了,这不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可是,这新生命的降临仍然令她情绪激动,她眼睛发热,她想要伸出手去摸摸那个孩子,可是,她的手都是没有力气的,她刚刚才从战场上下来,就连呼吸的力气都是攒到一起的。我不能倒下,不能睡过去,她望向窗口,“怎么天还是黑的?”她说:“怎么天还没有亮么?”
“哪是天没有亮?”赵青擦了条毛巾递给她,她这才看到赵青,怎么,赵青也来了。“你睡了了十二个小时,大出血,你是刚刚才从死亡线上回来的,现在是晚上。”
她竟然睡了十几个小时,这简直难以想象的,她忽然间心里跳了一下,全身心都痉挛起来,她迫切地望向老沈,“爸,那边怎么样?有没有给魏军爸爸打电话,魏军怎么样了?”
老沈避重就轻的说:“现在,你都自身难保,先休息好再说,魏军那边有他爸盯着,有什么情况他会给我们打电话。”
她警觉的盯着老沈,重重地呼吸,“他没问题吧?”她又看了看明萍,在她脸上找寻着,心脏迅速往下沉过去,“妈,”她声音轻颤着,“他没怎么样吧!难道,难道——他出了事了?”她想要掀开被单,想要下床,她这才注意到她的身上还有血袋,手腕上还有扎着针,输液的管子乱七八糟的垂在床头。“你不能下床,”明萍想要阻止她。
有个护士正好进来,几步走到床头,大声说:“你要干嘛?你这个时候可不要乱动,如果你不下心扯动伤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的。”
“我想出院,”她着急地说,“我马上要出院。”
护士瞪大了眼睛,“出院?这怎么行?就你这个情况,没有个十天八天是出不了院的。”
十天八天,这怎么行?她去看老沈,毅然决然地说:“爸,你帮我,我要出院,你了解我的脾气,你就是推也得把我推过去。这个时候,你让我躺在这里,怎么能安心下来?”
“你安不安心,你也得安心,”老沈断然说:“这个时候,我也帮不上你,何况,你去了,除了干瞪眼,也于事无补,你这边安静下来,我即刻过去那边,我会即刻把消息带给你。”
“那你告诉我,他现在怎么样了?”
老沈犹豫了一下,沈洁不放松地盯着他的脸色,“你不能说假话,否则我即刻下床。”
老沈与她对视着,半晌,才沉重的开了口,“他的情况恶化的很快——,降低他的体表温度是目前唯一可以一试的办法,如果不这么做,他随时都会气绝身亡,这是我们唯一的选择,可是,低温也超过了他承受的极限,——”
父女两个死死对视着,她的脸惨白惨白的,手指狠命的抓着身上的被单,她开始颤抖,整个床都跟着簌簌作响,她挣扎着望着老沈,吐不出一个声音,牙齿和牙齿在打着架,“怎样?”她听到一个近乎恐惧的声音从她的喉咙里挤出来,“怎样,他死了?”
“还没有,”老沈神色复杂地:“他现在陷入重度昏迷之中,现在的情况还无法确定,x-p的检查结果还没有出来,但是,曹教授说,如果,他二十四小时还不能醒过来,很有可能他不会再醒过来了。”
不会再醒过来了,这是什么意思?她呆了呆,忽的忍无可忍地掀开被单,“爸,”她情绪激动了,“无论如何,我现在必须过去,我就是爬也要爬过去。”
“你认为你现在合适过去么?”老沈义正词严地说:“你不能让我们照顾他的同时还得照顾你。”
“爸,你了解我,你必须让我过去。”
老沈略一沉吟,妥协了,“好,你想过去可以,但是你不能这个样子过去,十二个小时,现在是晚上,明天一早,我想办法送你过去,如果你不妥协,我就是把你锁了我也不会让你现在这么着过去。”
老沈不是说着玩玩的,她比谁会都了解老沈,也就是,她必须等到十二个小时,明天,天亮的时候。
明萍抱着孩子,眼泪汪汪的,“女儿啊,你也是刚刚从阎王爷手里逃过来的呢,你一向有理智,我知道你关心姑爷,可是,你这么去也于事无补,如果这会儿他有意识,他一定希望你养好自己,带好他的儿子,你真的这个样子出现在他面前,你这不是平白让他不安心么?”
十二个小时,她慢慢的躺下来,呆呆地望着窗口,母亲的话她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从二十五岁开始,她就觉得时间快的惊人,好像长了翅膀,从来没觉得,时间竟是如此漫长,仿佛年代久远的车轮一样,转上一圈都那么费力。他怎么样了呢?他一定没有事,他还活着,只要他还活着,他就一定没有事。
她咬了咬嘴唇,阻止自己心口传过来的痛楚,这远远大过剖腹产带给她的伤口,不,她绝不能倒下,她要等着天亮,“沈洁,你就是我的福星。”既然是他的福星,她怎么会倒下?这没道理。
她一动不动的望着窗外,一直执着地望着,眼都没眨,直到天亮了。
尾声
雨季过去了,天一下子就放晴了,一连数日,红灿灿的太阳高悬在天空,将房间照的一片光明。
沈洁手里捧着一束玫瑰花进到房间来,雯姐想要把花接过去,她摇了摇头,“我来吧!”
雯姐也没坚持,拿起床头的花瓶,“那我去换水。”
瓶子里还插着昨天的花,花瓣还没枯萎,仍然鲜活,连没了根的花都不容易枯萎,没有理由,一个大活人会这么容易就没了,雯姐悄悄望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魏军,两个多月了,她清清楚楚的记得,两个月零六天,他就一直躺在那儿,没有任何改变。
怎么就能没有一点反应呢?她心里叹息着,悲伤的情绪涌再度上心头。什么时候人才会醒过来呢?往日那么强壮的一个人怎么说倒下就倒下了呢!
给花瓶换好了水,她从卫生间出来,听到沈洁边剪着花枝边说话:“这花可是花匠每天第一时间送过来的,我知道你嘴刁,鼻子也灵,我可不敢趁着你睡觉敷衍你。”她哎呦了一声,“我真是笨,”她嘀咕着:“又被扎了一下。”
“我来吧!”她赶紧说。
“别了,”沈洁的声音很轻快,“连这点事都做不好怎么行。”这段时间,关于魏军的,她能做的都尽量自己做,可是,她本人还刚刚生完孩子,她连月子都没有做。“外国人都是不坐月子的,”她说:“就我们中国人娇贵。”
“话是这么说,可是,这是在中国啊!”雯姐不能说太多,她清楚自己的身份,可是,有些话她还是忍不住。“你可要当心自己的身体,明明还小呢?真把自己熬坏了,可不行。”
“我真的快熬坏了,”她望了一眼床上的人,“可是,你心疼我没有用,如果他心疼我,他自然会醒过来。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如果他是铁石心肠,他自可以这么狠下心躲在这里享清福。”她把花放到了花瓶里,整理枝叶,又和雯姐说:“明明好像在哭,你去看看,是不是肚子饿了?”
雯姐出去了,她到卫生间打来了温水,将毛巾弄湿,帮他擦脸,她的神色有说不出的安详,眉眼闪烁着着温存的光芒,“这样也好,我看你还怎么风流,怎么出去玩,”她帮他擦完脸,再擦手,又帮他擦擦后背,做完了这一切,她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我这是怎么了?”她说:“以往就是你这样的,我背在身上也没这么费力气,现在动两下都浑身是汗。”她扔下了毛巾到盆中,慢慢俯下身体,端详着他的脸,她用手去摸他的鼻子,牵扯他的睫毛,看了好久好久,她语气哽咽了,“你真的不心疼我么?如果你心疼我,你就赶快醒过来吧!”
这是什么话?他怎么会不心疼她呢?她怎么能这么说呢?她难道不了解他么?
他有些生气,他想睁开眼看看,可是,他使不出力气来,什么时候连睁眼连说句话都需要力气了。我这是怎么了?他觉得自己好像被人从高空抛到了海面上,仿佛成了一块浮木,无法控制自己的方向,离岸越来越远,不,不能飘的太远,真的飘走了,就永远回不来了。
“魏军,”他听到有个声音时断时续,忽远忽近的在半空中飘荡。“你说过你爱我的,你说过要给我办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让我穿上婚纱,怎么你说话都不算数了呢?”
这是什么话?他真真正正的生气了,他说过的话什么时候失信过。他咬着牙,拼命挣扎着,他不知道自己在挣扎什么,那声音时而模糊时而清楚,时而近时而远,有好一会儿的功夫,他没有再听到,他有些急了,迫切地想要抓住这个声音,他本能的去抗争,拼死命的挣扎。
有个婴儿清脆的啼哭声突然在耳边响起来,那么清楚,那么清亮,好像来自天籁一样,这是什么声音?是了,这是他的儿子,他魏军的儿子。
他的神情有些振奋,他想看看那个小家伙,他拼命的挣扎。突然间,就有那么一双软软的热热的小手轻轻碰触着他的脸,将他的心都碰软了。这使得他的身体里又多了些力量。但那啼哭声没有了,很快就没有了,他着急起来,着急地想要再听听那个声音,他想喊人,可是,他的嘴唇被堵着,气息被压着,怎么会喊不出声音来呢?
他想叫,想动,想挣扎,千万条的锁链拉着他远离岸边,也有千万条的锁链将他往岸边撕扯,他在这两种力量的角逐之中拼死命的挣扎,挣扎。
突然之间,云层被阳光大力剥开,照的他眼前闪烁着金子一般的光芒,他终于使尽平生的力气睁开了眼。
睁开眼的那个瞬间,他看到就在他的眼皮前,有张脸靠的他如此之近,睫毛垂着,上面还挂着晶莹的泪珠,那人在吻他,嘴唇湿润美好,他如饮甘露一般。
他闭了闭眼,再度睁开的时候,他有了意识,有了力气,尽管这力气是微薄的连缚鸡之力都没有,可是,他还是反应了她。
她在瞬间身体僵硬,触电一般抬起了头,惊愕地瞪圆了眼睛。他触到她的目光,他费力的想要在唇边挤出一个笑容,但是他没成功。
上帝是真实存在的,沈洁想,上帝一定还有悲天悯人的心理,不忍心把他带走,仍是把他送了回来。
沈洁的眼睛瞪得从来没有这么大过,她咬了咬嘴唇,嘴唇是疼的,那么也就是说,这不是在做梦,是的,这怎么能是在做梦,这是白天,阳光照的满屋子都是,她有些昏厥,有些摇摇欲坠,她阻止着自己不要昏倒。
她颤抖着手去摸他的脸,近距离的端详着他的容颜,是的,这一回,他清清楚楚的微笑了出来。
她的喉咙瞬间涌上大股热流,完全无法控制,成堆成堆的眼泪如开了闸一样往外奔涌,“你醒了么?”她不信任地抓着他的手,不信任地盯着他的脸孔,“你告诉我,我不是在做梦,我不是在做梦。”
他用手费力地抚向她的脸,他费力地端详着她,不放过她脸上的每一个地方,“你每天在我耳边嘀咕,”他轻声说:“我哪能走的静心呢?”
她再也控制不住,凝视着他,眼泪疯狂而出,她摇着头,用手捂住嘴,这长久以来,她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她知道,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可是,他真的活过来了,醒过来了,这就不一样了。
悲伤,痛楚,所有的情绪压垮了她,她慢慢伏过去,紧紧抱着他的头,她吻他,发疯一般的吻他的额头,鼻子,吻他脸上的每一个地方,直到再重新对上他微笑的的眼光,她才放声大哭,她哭的痛不可抑,哭的全身抽搐。
哭声惊动了其他房间的人,然后,明萍抱着明明过来了,聪聪过来了,老沈也过来了,魏达和张萍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也过来了,还有雯姐和老赵,大家一并都拥到了房间里,眼前的情景令他们僵立当场。
他们彼此四目相视,谁都没有移开目光,此时此刻,所有的人都不存在了,所有的一切都成了摆设,不管了,不管有多少人在场,不管有多少人耻笑,不管世俗与流言,她只要他,不管未来还有多少路要走,只要拥有他。
众目睽睽,她却再也顾不上旁的,含着泪将嘴唇印到了他的唇上。
窗外,晴空万里,阳光洒满了天地之间。
是的,上帝真的是存在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