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日本战败(1 / 1)
昭和20年8月15日,是所有人终生难忘的一天。
那一天,我终于结束了长时间的后方义务劳动。
这几个月,我们每日早出晚归,晚上睡很晚,早上起来感觉心脏噗嗤地跳很快,觉得自己随时会死似的。我们住在离家很远的偏僻小山村里,居住环境极其恶劣,没有热水,没有暖和的被子,晚上躺着睡觉冷的直哆嗦。开始我病了好几次,病严重的时候整个人头痛,想吐,一天都昏昏沉沉,精神恍惚。可能人对环境是有适应性的,在没吃药的情况下又慢慢好了。
我们白天在外挖掘防卫战地洞,工具不够用,就徒手搬,手上的伤疤结痂了又裂开又愈合。最开始会觉得疼痛难忍,后来习惯了倒也觉得没什么,我不是那种怕吃苦的人。有些比较娇生惯养的一起来的人,不堪身心双重折磨,竟一病不起,后一命呜呼于这穷乡僻壤。
我是不能死在这里的,我还有亲人等着我回去,所以我干活不会太卖力以保存体力但也不至于被人看出来我在偷懒,吃食也会都飞快地吃这样可以多吃一些,而食物实在太有限了。
泥灰土的填筑搅拌的时候,经常溅得我一头一身的泥灰,站在风口上任着风刮在脸上穿过单薄的衣服,每天就这么冻着饿着难受着。
我本来就瘦,现在更是瘦的皮包骨了,我身高178,原先体重55公斤,现在估计瘦了不止十斤,跟我一组的同志伸手碰到我的身体,都忍不住说,天啊,都是骨头。
我知道自己太瘦,坐着躺着,都被自己骨头硌的很疼,以前在家里坐下来都要先垫个软垫,床上更是会厚厚垫一层。
8月6日和8月9日,美国在广岛和长崎投下了两颗yuanzidan,苏联也开始大举进攻满洲,国家陷入了岌岌可危的状态。
我们住的地方信息闭塞,没有任何报纸或广播,对日本投降、二战结束如此的重要新闻都全不知道,不过也听说到了一些国家战局渐渐陷入不利的消息。
军队供给都不足,只有木枪。何况风起云涌的战场后方的我们,每日我们只能吃一点点杂粮饭和豆饭,并不足以支撑一整天从事的高强度体力劳动,时时刻刻都觉得很饿很困,提不起精神。
所以当我知道可以回家的时候,我的心情一点也不因为战败而感到阴郁,反而是载满了可以回家的喜悦,我太久没有见到母亲,真的很想念她,她也一定热切地盼望着我回家,还有阿多,我离家的时候它还是一只小狗崽,现在它已经长大了吧。
不过作为战败国,等待我们的命运是什么,真的很难说。
回到大阪,街道上异常安静的气氛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再有飞机从头顶上飞过也不再那么令人心慌。
回到家,我跟母亲相拥而泣,母亲老了很多,我离家的时候她还没有长这么多白发,也没有这么憔悴。母亲心疼我瘦了这么多,我说其实我在那边过的挺好的,还锻炼了身体,然后开始编造各种版本的美好生活故事讲给母亲听,还说的头头是道的,听着跟真的似的,母亲听了才稍微缓和了脸色。
刚开始我吃不了太多东西,饿习惯了以后稍微吃多一点就会上吐下泻,我怕母亲担心便找各种借口自己到屋里吃,我吃的很慢,如果吐了就拿袋子装起来,趁母亲不注意悄悄倒厕所里去。
结果就是身体一直保持在超瘦的状态,天知道我有多么希望自己能够长点肉。
庆幸的是持续的空袭并没有炸毁我们家。然而当我每次看到美军的B29和舰载战机在头顶上掠过,我都强烈的意识到,美军要开始进驻日本了,日本即将要沦为美国登陆作战的战场了。
我打开收音机,知道了天皇已经投降,并且签了“战败诏书”。战争竟然就这么结束了,日本战败了,我们总算幸存了下来。一种释放了又近乎虚脱的茫然感席卷全身,战争结束了,和平要来临了。
今后的日本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我又能做些什么?感觉特别迷茫。
空袭没有了,灯火管制也取消了,我体会到了从战争到和平转变的一种久违的平和感觉,我们家又开始恢复种地,还有政府有二合三勺的配给粮食,所以我们家也没有遇到什么粮食灾难。相比在后方劳作,这样的生活是我求之不得的了。
我喜欢干农活,汗流浃背地弄菜地,喂养家禽,这些宝贵的童年的农家乐趣,也对我后来的环境价值观和择业选择有着极大的影响。
8月28日,就如预料中那样,美军开始登陆进驻日本。
那天白天天气晴好,黄昏极为迷人,映入眼帘的是烧红的半边天,湛蓝的大海,到了晚上,山后升起一轮皎洁的白月。
第五空军入驻伊丹机场,第八军进驻了大阪港,好奇心促使我跑到大阪的中之岛上去观看,眼前一列列整齐的乘坐坦克车、大型卡车、水路双栖登陆车、吉普车、拖车、火炮浩浩荡荡行进而来,第一次亲眼目睹美军高机械化装备和数量庞大的军用物资,让我十分惊讶。
面对美国人,作为战败国,我第一次心里产生了一些不太明显的自卑情绪。
学校开始复课,我又回到了大学读书。值得一提的是,我的成绩一直以来都尤其好,从小学到初中高中到大学,考试基本上是一路开挂那种,单科总分都是年级第一,当优秀成为一种习惯,就并不难做到优秀。如果预料中那样,校园里十分空旷,了无生机。
同学们陆陆续续走进教室,再相逢,有一种恍如隔世物是人非的感觉,一半以上同学都已经不在,有被daodan烧伤了的,有在长崎yuanzidan爆炸中死去了的,还有留学生回国了的,还有军方委培生战后失去了相关保障,很多也不再来复学。而我们医学专业的,有暂缓征兵特权,所有还有人结婚了,甚至生养了小孩,战争所带来的巨变,也给我们每个普通人的生活带来了翻天覆地的转折。
新的学期就在学生代表高呼“战争结束了。我们战败了。为建立新日本努力加油加油!”开始了。
我暗暗地下决心,要继续努力学习,奋发图强,为建设新日本贡献出一份微薄的力量,我不再是一个小孩子了,我已经长大了,要保护我身边的人,不能再让他们受冻挨饿。
我经历过发小死于结核病,我希望能够预防疾病的发生,救治生病的病人,所以曾经我立志成为一名医生。
此时经历了巨大的变化以后,我发现一个人的力量太渺小,我更希望从一个更大的角度来研究和帮助整个社会,我毅然选择转学转到了特别冷门的环境科学与工程专业,后面的事情也证明了我当初整个看似鲁莽的决定是非常有远见的。
在日后越来越复杂的全球化和技术进步中,能源和环境问题日益凸显,需要越来越多的专业和人才参与到其中。
教授K是环境领域的大牛,也是国内屈指可数的大企业家,他也非环工出身,本科学的是水电水利,研究生读的化工,博士才转到环境,他的研究课题是核工业的环境影响,这个课题深深吸引了我,我开始作为研究生到他的实验室帮他做事。
在K教授的研究室里,我有机会阅读了大量战后出版的新外文书,另外,K教授的说话的趣味性和国际化的接人待物方式都对我有不小的影响。
我认真的阅读文献,查阅书籍,遇到不懂的问题自己花时间琢磨,实在弄不懂就找师姐师兄请教,基本除了睡觉吃饭什么的必要的时间,其余时间全部都扑在了学术研究上,遇到的苦难和失败虽然不少,但总的来说还是做出了一些小的成果。
此外,我有幸跟他一起参加了诸多国际学会论坛和会议和活动,帮助我成长不少。
K教授曾经去伦敦留学,他常常对我们说趁着年轻一定要多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他并没有大教授的架子,对我们十分亲和,还常邀请我们学生去他家里作客。他的书房里还摆放着他留学时候的照片,明信片,书籍等物品。
K教授的房子是一撞带花园的古老的别墅,里面的家具也令人赏心悦目,有维也纳的家具,美国的八音琴,带弧形扶手的太师椅,鲜花。
他和太太也喜欢跟我们闲聊,说一些与学术与工作无关的事情。K教授太太也是一个满腹经纶,充满人情味的人,她说我长的像小鹿,眼睛很大,喜欢请我们喝她泡的花茶,她也热爱动物,我把阿多带到她面前的时候她热情的抱起阿多亲了亲,夸阿多很乖顺,阿多确实是性格温柔的一条狗,尤其是和我亲近的人。
有一天,K教授太太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我说我也不知道,要遇着了才能回答吧。
太太就笑着说听大家说我一天到晚泡在实验室里,像是要跟实验室谈恋爱,还以为我会回答说不喜欢女孩子。
我也笑了,没想到太太是这么开明的人,没有回答。我是没有正儿八经谈过恋爱,但也不是完全没想过这个事,只是没有特意去设置什么要求,我想喜欢这种事是遇到了顺其自然的吧,强求不来。
我则是天天泡在实验里查书查文献做实验改论文听报告,向来倒也不会为有感情所困的那天,如果有,似乎也不错,我觉得自己是对未知充满好奇的一个人。
对当时的我来说,生活已经充实而满足了,我觉得对现状还算满意,并不觉得需要再多。
并且我是一个很随遇而安的人,爱情这种东西可遇不可求,有就有,没有就没有,日子都这么过着,我也不着急不在意。
其实之前有过几个女孩子追过我,其中有一个叫琴子的我还挺喜欢的,我们曾经一起上绘画课,她喜欢在画画的时候偷吃零食,她每次坐在我旁边,我也因此吃了不少她的零食,还都挺好吃的,她有着小麦色的皮肤,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成一道月牙,左脸一个酒窝,右脸两个酒窝,很可爱。但那时候我们太胆小了,连手都被牵过。
可是战争突然爆发了,我们被分配到不同的地区,临行前,她握着我的手哭了,当时我也不知道我以后还有不要机会回来也给不了她任何承诺,只能对她说保重身体,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能活下去已是很好,哪里敢奢求什么在一起。再回到学校她已经不在了,我四处打听讯问,竟也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只能安慰自己说可能没有消息也算好消息吧。
身边的同龄人该结婚的都结婚了,忽然一思考这个问题,就发现只有我和同学蔚还至今未婚,蔚说过如果遇不到他喜欢的也喜欢他的人,他宁可不结婚,他反正不将就。
蔚的家境本来很好,他父母是双高知,母亲是我们学校化学学院教授,父亲在另一所知名学府担任物理院院长,其实蔚的理化反而是不太好的,他说因为从小接触多了长大反而失了兴趣,而且觉得他自己再怎么努力也超不过父母了,于是干脆开辟了第三个方向。
战争使他失去了双亲,他整个人变的沉默寡言了很多,学习起来却很用心,他比较喜欢跟我说话和讨论学习问题,因为我是唯一一个理论研究水平什么的可以与他一较高下的,他说他很欣赏我,说我这么流弊的一个人却难得地低调。被他夸的我很不好意思。
蔚邀请我去他家玩过几次,他还是住他原来那个大房子,周围又重新开了几个商店,一片热闹的感觉。然而每次在他家,看着他一个人住在这么大一个空旷的房子里,总觉得十分落寞。我问他要不搬到我家来住吧,反正我家也就我妈还有阿多,如果多个人我妈应该会很高兴的,她喜欢热闹。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急忙接着说我也就随便一提,你要是不愿意也没关系的。结果他说好。
当天我就帮蔚把东西都打包收拾好了搬到了我家,我妈妈特别高兴,觉得自己又多了一个儿子,围着蔚问了很多问题。
她问蔚多大,有没有女朋友,balabala的,我听着都觉得烦说让他好好吃饭不必回答了,蔚却十分有耐心地一一回答了。吃完饭我妈又指挥我洗碗,然后她又继续拉着蔚出去散步聊天。
蔚看上去也挺开心的,他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很阳光,看到他心情好,我也为他感到高兴,我以为他好歹会识相地留下跟我一起洗碗,结果他竟然真的就跟我妈妈出去散步了还带着阿多,还愉悦地跟我挥了挥手,留我一个人在家洗碗抹桌子。
洗完碗以后我在房间里看了一会书,困的不行就倒在榻榻米上决定先睡,看到蔚的行李箱,想起来我家只有两个房间蔚肯定要跟我一起睡,我就从衣柜里拿出一床新被子放榻榻米上,自己睡在靠墙里面,确认自己只占了一小块地,就安心睡着了。
晚上我迷迷糊糊地梦到了琴子,我一直喊着琴子琴子,我抱着她的身体很柔软,她朝我笑,我开心地说你还在太好了,她温柔地说我在这里,然后我们拥抱了。
早上醒来的时候我被自己吓了一跳,我竟然做春梦了,感觉还那么真实。我一扭头看到了蔚,他的脸离我很近,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轻轻拍到我脸上。蔚的脸很小,皮肤细腻的看不到毛孔,像刚剥的鸡蛋似的看上去干干净净,睫毛很长很浓密,这样看倒真有点像个女孩子,突然发现原来蔚很漂亮。我伸手捏了捏他的脸,他竟然还冲我傻笑了一下,又露出那两颗超可爱的小虎牙,这孩子也太可爱了吧,有种捡到宝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