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 7 章(1 / 1)
同小齐擦肩而过,他来不及有更多的感慨,就开始了紧张备考的日子。学校突然把他们这一届的复核考试提前到三月举行。其他同学还好说,像他这样计划硕博连读的,这次考试成绩若不理想,是要取消转博资格且延期毕业。所以接到通知,他跟另一个读博的舍友便如芒在背,起早贪黑泡在自习室里。期间,托尼很不凑巧的打来电话,嚷嚷着要他“救命”。他实在没时间应酬他,也是料定托尼并没有什么大事,否则哪里轮得着他来救命呢,匆忙解释两句就挂断电话。考试结束,隔天成绩公示,才发现白白紧张了一场。这考试说得严重,题目却简单。纵观学院申请转博的几十号人,也不见有谁真给淘汰。他松一口气,想起之前对托尼的不耐烦,赶紧打电话道歉,请托尼吃饭。托尼语气严重的说,那你马上出来,我们当面谈。他不免有点好笑,心想这个托尼又搞什么鬼。再略早些赶到餐厅排队,不料托尼已经等在那里。托尼这样着急见他,他总算引起些重视。两人找了个隐蔽的位置坐下。托尼也不说话,只丢给他一本小册子,是他之前送给托尼的学生证。翻到里头看看,登记照换成了托尼的。他不解的追问,到底有什么事。托尼才吞吞吐吐的押着嗓子说起来。
在他们没有联系的这大半年时间里,托尼结识了一个士官,各方面都是托尼喜欢的。因为怕给对方看轻,托尼谎称自己是某某大学的研究生,也就是借用的他的身份。为了圆谎,托尼涂改学生证,又来学校拍照——原来托尼上次来学校是这么回事,当时一点口风不漏,是怕他知道了有觊觎之心?他顿时就有些不快。托尼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急忙作出解释,那会以为就是几晚上的交情,所以没告诉你。哪晓得那贱人对我特别好,我也越来越离不开他……他察觉到托尼的改变,那个咋咋唬唬动辄就老娘要如何如何的托尼不见了,变成眼前这个低眉顺眼的小可怜。他心软的问,然后呢。于是托尼说到重点。前阵子士官告诉托尼,有战友恰好也在托尼学校读研,要托尼出面请对方吃饭。托尼急了,一面借故拖延,一面找他帮忙。可你倒好,关键时候给我撂摊子,托尼愤愤的翻一个白眼。事情差不多已经说清,现在只等他表态——料他也不会拒绝,托尼的脸上恢复了神采。他却开始担心,这战友不会是小齐吧?他问托尼,难道战友也是同志。托尼马上否认,说就是普通的战友关系。他仍要托尼再问问清楚,战友姓甚名谁、什么专业。托尼第二天回话,只知道战友是工程类专业,而小齐学的文学。名字倒问得清楚,也是完全陌生的。他这才放下心来。
到了约定的这天,托尼早早赶到学校等士官。那士官给托尼渲染得魅力无边,却不是标准的帅哥长相。浓眉,大眼,鹰钩鼻,厚嘴唇,配一张瘦刮刮的长脸。下身穿军裤,上身套一件印着巨大老鹰头像的体恤,没有军人的一身正气,倒有点流里流气。三个人接上头,直奔战友宿舍,就在他从前宿舍旁边一栋。他熟门熟路的找到地方,进门看见一个大胖子坐桌前打电脑游戏。他还当战友不在呢,就听见士官招呼对方参谋好。他不免失望,怎么军人还有这样的胖子。又后知后觉的想起,士官是兵,培养生是官,也就是士官的领导。那么,士官所谓请战友吃饭的意图就很明显了。而士官对胖子十分殷勤,胖子却自顾自打着游戏,身都不起一下。他越发对士官有些看轻。旧宿舍楼由从前的六人间改为三人住,宽敞许多,但是一下子进来他们这几号人,仍觉着局促。托尼提议,直接去接待中心吧。托尼让他帮忙在学校的接待中心预定了包间。胖子说不急,还叫了几个人。大家便坐下等。托尼不熟学校情况,不敢多嘴。他就不能不出面跟胖子搭话,说一些图书馆哪里可以免费复印、哪几门公共讲座比较有趣之类的琐事。胖子显然还不了解这些情况,很感兴趣的追问,还起身去给他们找来几瓶矿泉水。他有问必答,正聊得好,又有三四人推门进来。士官赶紧起身迎接。胖子也冲他们道,没别人了吧?人齐了,宿舍也确实再坐不下,大家就浩浩荡荡的去往接待中心。
一路上,大家都说着今天坚决不喝酒的话。步入包间,士官马上搬来半箱白酒,其他人呢也毫不推辞,可见都是有酒量的。托尼跻身其间,激动的红着脸,喝酒、劝酒,还讲荤段子助兴。他只以茶代酒意思两口,很快遭到了冷落。酒过三巡,战友中的一个突然半真半假的抱怨,听说今天吃饭还以为有妹子,结果全是男的!他一听这话,立刻窘红了脸。又有另一个战友接过话茬,聊起最近“搞”到手的本科小妹妹,还绘声绘色的描述细节。其他人兴致勃勃的静下来听,听到重点处才哄的一声炸开,笑骂声不绝。酒桌的气氛达到□□。他却变了脸色,简直不敢相信军人会说出这样猥亵的话。而饭没吃饭,大家又商量着要出去洗脚。在他听来也是很奇怪的娱乐,他不想同去。托尼也没有挽留,反正他的任务都在校内,也差不多完成了。他就和大家在接待中心分手,一个人走回宿舍的路上,心里怅怅的。这次聚餐叫他窥见了军人的一些日常,其实也谈不上龌蹉,完全可视为人之常情。但是刚好验证了小齐的那句提醒,军人也是普通人,除了身上的军装,和你并没有什么分别——那么,他还在留恋什么呢?
紧跟着的周末,托尼来电话约他去家里吃晚饭。他脱口道,你晚上不上班吗。托尼神秘兮兮的说,今晚我们在家休息。听到托尼说“我们”,就知道士官也在家了。他说,算了吧,不用客气。托尼不由分说道,谁跟你客气了,赶紧过来。他这才有些不情不愿的出门。距离上次去托尼家已有差不多一年时间,他原本还担心自己忘记怎么走,上了出租,再跟司机交流路线,才发现全都记得。途中司机几次想要绕远,都给他及时制止。然后筒子楼就到了。来给他开门的正是士官。士官大剌剌的只穿一条平底短裤,开了门,也不和他多话,径直坐回去看自己的电视。他不免有些尴尬,转身去厨房找托尼。托尼正满头大汗的忙着煎炒,料理台上已有几样菜装盘。见他来了,马上说,帮我把菜端出去。他不肯,非要等托尼忙完一起回客厅。三个人围坐在沙发的小几前吃饭。期间,士官仍不搭理他,只不时伸手对托尼摸摸捏捏。托尼一面躲闪,嘻嘻的笑,一面就拿眼睛往他这里瞟。他坐不住了,除了尴尬,还很奇怪,他们三个这样凑一起吃晚饭是什么意思呢。勉强熬到饭毕,他起身告辞。托尼已经开始洗碗,两手不空,只能一叠声的留他再玩会、再玩会。他连声说着学校有事,开门就走。刚走到楼下,收到托尼的信息。托尼说,急什么,人家士官还想跟你玩玩呢。其实从进托尼家门开始,他一直在偷瞄士官精赤的身子,短到底的平头,吃饭时额头冒出的汗珠。之前不觉得,现在才发现士官有一种蓬勃的性感,荷尔蒙旺盛的吸引力。然而收到托尼这样直白的信息,第一反应却是气恼。托尼这是开什么玩笑!他气呼呼的删掉信息,只管沿着街道走下去。托尼很快有电话追来,笑说,生气了吗,跟你开玩笑呢!他听了这话,似乎更加生气,甚至还觉得受辱。这时候,刚好看见路边的公车站台有车到站,他便几步追上车去,径直离开了。
两天后,托尼又来电话约他吃晚饭。这时候再说吃饭的话,电话两头都很清楚那不过是个由头。不止自己清楚,还知道对方也很明白。他尴尬到极点,也不说去还是不去就挂了电话。他都没有说去或不去,人却已经出发。还在校内,就接连遇到几部挂着空牌的出租。他赌气似的不去招扬,径直走到公车站等公交车。再慢吞吞赶到筒子楼,天已经黑透。楼道里没有路灯,神秘莫测的暗着。但不是彻底的漆黑,每扇门底都有别人家的灯光、电视机的声音以及晚饭煎炸的气味淌出来,隐隐约约又近在眼前,叫人觉得这筒子楼是个安全、背密的地方。以及,谁还没有一点秘密呢。他摸索着走过走道,爬上楼梯。过来给他开门的仍是士官。士官今天整整齐齐的穿着夏常服,叫他眼前一亮。开了门,还冲他笑了笑。他赶紧也挤出个笑来。再进门坐定,才发现托尼没有在家。而他意识到托尼的缺席,似乎也没怎么吃惊。相反,还有点庆幸。可见他其实已做好准备。只是他和士官各坐沙发的一头,迟迟都没人开口说话。士官吸着烟,表情严肃。那样子倒像是他设计了某个圈套,在等士官上当。烟草的辛辣气蔓延过来,他偷偷吸了一口,只觉得心旷神怡。又听见烟头丢进水杯,滋的一响,士官叫出他的名字。他疑惑的回过头。士官便说,托尼那个谎话精,拿你的学生证骗我。原来托尼的谎话已给士官识破,是聚餐以后的事情吗。他没有吭声。士官就往沙发上一靠,懒洋洋的说,过来呀。他不动。这种事情,临了果然还是会感到紧张。士官等了等,有些夸张的唉了一声。然后他身下的老式弹簧沙发弹起又陷下,士官来到了他身后。士官问,害羞啊。他赶紧否认,但是刚说出个“没”字,就给人衔住了耳朵。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颤栗,真是像过电一般,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结束以后,士官靠在床头,慢慢吸一支烟。他发现不知何时,他们已经从沙发转移到卧室,而他身下还抱着托尼的一只枕头。他突然开始负疚,似乎是他可以享用托尼的士官,却不可以享用托尼的床。这是多么奇怪的逻辑啊。他犹豫着也坐起来。士官立即侧过身来吻他。一张嘴,吐出一个烟圈。他不禁给逗笑了。然后呢,欲念又开始抬头。他很希望士官再对他做点什么。士官吸完烟,却掀开被子,直接穿起衣服。大约是见他愣着不动,士官主动解释,他赶时间回连队。他脸上一热,赶紧也拿衣服穿。士官穿戴整齐,先去了洗手间。他穿好衣服追到客厅。士官说,你不用着急,等会帮托尼锁好门就行。说到托尼,他才想起今晚是托尼约他过来的。那么问题来了,托尼什么时候才会再约他呢?士官开门要走,他又不舍的跟到门口。士官已经一脚踏出门外,不得不回头冲他作个嘘声的动作,转身去了。他楞楞的站在客厅,好一会才想起收拾托尼的床,然后也离开筒子楼。夜里的城郊街道空旷得没有一个人,却叫他感觉踏实。他其实很满意这么走上一阵,有出租车发现了他,主动停了下来。他不得不过去搭车。回到宿舍,舍友电脑上的一部电影才刚开了个头。原来时间还不过晚上十点。他不禁生出洞中一日世上千年的感慨,只不过地点是要对调来说的。又或者这学校本就是洞中幻影,士官今夜领他入门的才是真实世界。
他从来没有像眼下等托尼电话这样急于联系过谁。一个周末,两个周末,三个周末,托尼就像是算准了他的焦急,所以偏不联系他。他没有托尼的消息,仍丝毫不敢懈怠,跑理发店,又约学弟去买衣服跟鞋,时刻做着见面的准备。整整一个月过去,总算等来托尼电话,他赶紧接听。电话那头说话的却是士官,问他今晚有没有时间。他脱口道,托尼在家吗。士官说,你是想他在家呢还是不想他在家?他立即给这话噎住了,又羞又急,正不知怎么撇清。电话那头换作了托尼。托尼说,我们直接到菜市场见吧。他这才答出个好字。再打车赶到托尼家附近的菜市。刚下车,就看见托尼也远远的来了。
两个人莆一见面,表情动作都自然得有些不自然。托尼主动解释,士官参加集训,所以最近都没有联系你。他忙说,士官不在也可以联系他。托尼笑了,说那你怎么也没有电话过来。他说,我怎么能主动打电话呢。话说到这里,两个人不由自主的互看了一眼。似乎是他说出这样屈身俯就的话,叫双方都很惊讶。虽然从不说明,托尼一直是仰视他的。而他则是刚刚发现,性竟然是这样有说服力的一件大事,大到可以为了它,把任何顾忌都抛弃。托尼干笑两声道,没必要!却是很满意他这回答的神情。他暗暗松一口气,更进一步的说,士官好像已经知道……托尼马上打断,那他也没有吃亏呀——这叫什么话,我算是你送给士官的补偿?他脸上一僵,顿时就没了刚才的负疚。这也是托尼天真的地方,任何事情都把有没有吃亏挂在嘴上。可总想占便宜不吃亏的人,往往都要吃亏上当。两个人按下士官的话题不提,认真买菜。托尼选好一样,还没过秤,他已经掏出钱包。托尼打趣的说,男人都没你对我这么好。说完两个人都笑了。
回到托尼家,进门就看见士官打着赤膊,坐在沙发看电视。士官主动招呼他们,回来啦。托尼翻个白眼,径直去了厨房。他赶紧跟过去。他们在厨房摘菜。士官很快也来帮忙,上身套了件迷彩体恤。三个人的手都往洗菜盆里伸,难免会你碰到我我碰到他。碰到托尼无所谓,碰到士官的时候,很奇怪的,他竟然也没有丝毫欲念,只感到悉心悉意说不出的欢喜。他暗暗的想,真是不容易啊,这样长久的期盼,终于透过托尼,在士官的身上得到落实。托尼开始做饭,他和士官帮不上忙了。士官接着看他的电视。他去打扫卫生。把丢得到处都是的衣服拢起来,干净的挂进衣柜,穿过的丢进洗衣机。再洗来拖布擦地,弓着身子经过士官跟前时,士官恶作剧的伸手指捅了捅他身后某处。他唰的红了脸,赶紧离开。心里却开始期待夜晚的到来。然而等到三个人真的坦诚相见,他又犯起别扭。尤其是托尼夸张的样子,简直要叫他笑场。士官见他不在状态,丢开托尼,只对他上下其手。他马上受不了的哼了一声。他想,士官可真是厉害啊。但这念头很快消失,思绪清空,感官却变得敏锐,特别需要别人的抚慰跟抚慰别人。突然,有一股温热裹挟上来,他进入了托尼的身体。而他意识到这点,曾有片刻清醒,像是有一只皮球嘟的浮出水面,然后又十分安稳的沉了下去。
第二天中午,托尼还没起床,他就不请自来。来干什么呢,带了师傅来装空调。空调是2匹的挂机,就在托尼家楼下的二手电器铺买得。装在客厅中央,卧室、厨房都有冷气。送走师傅,托尼问多少钱。他掏了一千六,却只说六百元。托尼非要给他钱,理由他还是学生。两个人推来让去的,最后以他收下三百元了事。再一起下楼吃碗牛肉粉,托尼去上班,他回学校。
不久便是学校发奖学金的日子,他收到入账短信,又跟托尼提议找人来做一次粉刷。出租屋几经出租,墙壁早已经发黄、脏污。而这学校发的钱,又不是跟家里伸手,他总可以自由支配吧。托尼同意维修房间,但是不同意粉刷,一股脑报出粉刷的程序,非得一周时间才能搞定。他事先哪知道这些,立即也打了退堂鼓。托尼建议贴墙纸,自己贴,一个下午就够了。托尼还介绍自己父亲,干了几十年的油漆工。托尼最早在北京,就是跟着父亲到处给人粉刷。所以呢,听托尼的准没错。两个人说干就干,先去建材市场买材料。郊区的建材市场充斥着各式各样的山寨,譬如“科靳”牌的马桶、“立帮”牌的油漆,还都高高挂出巨幅海报。虽是欺骗,做到这样明目张胆的程度,就有股傻乎乎的实诚劲,叫人放心。然后价格也便宜,几乎可以砍到报价的四分之一,就很对托尼的胃口。两人反复看了几家墙纸店,几乎同时的说了句,你来定。他们这样齐心,倒有些叫人难为情。于是托尼做主,选了一款白底带英文字母的。托尼一片好心,以为这便是他喜欢的。殊不知这恰恰是他觉得俗气、最不喜欢的款式。他也不说二话,马上刷卡买单。回到租屋,托尼把两只餐椅叠在一起作梯子,麻利的踩上去清理天花板。只让他做一些挪动家具、搅拌胶水的轻松活。等到托尼贴完卧室,他逞强要去贴客厅,颠颠微微的爬上椅子,吓得一动都不敢动。托尼好笑又好气的招呼他下来。又说,你出钱,我出力,公平合理。他有些心疼,因为窥见了托尼少小离家的艰辛。
墙纸贴完,整个租屋果然焕然一新。他仍不满足,又背着托尼上网买来沙发,替换掉房东那破旧的。早过时的印花窗帘也卸掉,换成两幅木百叶。几趟下来,他的奖学金早用完了,还动用了部分积蓄。他也是有点积蓄的呢,除了帮导师做事的收入,主要来自家里给的零花、压岁钱。最后是托尼说,你要再买东西,我就搬家。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逾越,就此打住。然后士官休假的日子也到了。士官一进门,马上惊呼,走错地方了吧。他和托尼相视一笑,心里好不宽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