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1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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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历六十三年，或者别的随便哪一年，阿德莱伊和西塔初次相遇。
那是冬季最寒冷的几天，来自高纬大陆的瑟瑟北风带来了干燥的冷气，风雪掠夺了整个国都的阳光和希望，被银白色笼罩的死气沉沉的大地上，鲜有人迹。当时的科技仍无力掌控大范围地区的气候，多尔西亚的北方维持着古老的四季循环，人们还能以雪花作为历史镌刻的痕迹。在后人的回忆中，漫天白雪的美丽永远胜过机械化的文字。
但就是在那最寒冷的日子里，国王下令，要求看到一片天然生长的花海；而且，那必须得是红色的花，热烈而振奋人心的红色。
有一名花匠成功了，他在被科技遗忘的传统农业上颇有经验。所有国民都看到了，他创造了一个奇迹！随着花匠的种植技术的普及，城市中心种满了各色红色的花朵，皇家花园更是被似乎只存在于古老地球的名贵品种所覆盖。那时候，花匠被恭敬地称为“耕耘者”。
西塔是花匠的孩子，是个被当作女儿贱养的男孩。他有着一头乱糟糟的亚麻色长发，显然缺少修剪打理，发梢处还带着点俏皮的卷曲；好在他的手很巧，那乱糟糟的头发被梳得无比顺滑，编成了带点古典式的麻花辫：有点老气，但是看起来很乖巧，活脱脱像个小淑女。
他走失在了偌大的国都，正巧，阿德莱伊——同样是个小孩——出现在了他面前，并且衣着光鲜，看起来是个能够依靠的人。他注意到了西塔伸出的手，他只以为他是个贫穷的女孩子；他侧过头，漠然地打量“她”。
西塔是个怯懦的胆小鬼，躲在柱子后面跟他打招呼：“您好，我叫……”
阿德莱伊终是没能想起他的名字。
就像他最终抛弃了原本的姓名和地位一样，西塔先他一步成为了卡尔斯坦机关的一员。编号是C-10。
但那终究是后来的事。
获得名誉与财富的花匠搬到了贵族居住的区域，拥有了自己的宅邸。但物质上的满足不等于精神上的丰收，花匠终究只是一个开拓土地的下等人；纵然国王会时不时地召见他讨论农业相关的问题——大概是要表明自己关心民生问题——但贵族们永远不屑于施舍给他一个眼神。
西塔很高兴自己终于穿上了男孩子的衣服，虽然他并不清楚这事儿究竟是否值得高兴（实际上他根本分不清男孩女孩）。不管怎样，他仍旧喜欢像个女孩似的扎麻花辫。
另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是，他成了阿德莱伊的邻居，两家相隔不远，翻过后花园的墙就能溜掉对门去。他喜欢找阿德莱伊玩，毕竟他只认识他一个；他一个人待在家里，父亲很少搭理他，那确实有些孤单。
大多数时候，阿德莱伊会选择无视他。
但是西塔正在学习语言，他实在很爱说话：
“哥哥，你的剑真帅气！”
“哥哥，我可以给你编辫子吗？”
“哥哥，为什么你总是不说话？”
阿德莱伊转过头来，眉头紧锁：“你太吵了。”
西塔蓦地静了。
他虽然愚笨，但不至于无法领略这句话的涵义。就像他看得懂附近的人们不大友好的眼神一样。他曾经询问父亲，但花匠低下头来看他，浑浊的双目中只有陌生的冷漠。
阿德莱伊背对着西塔，默不作声。
他再次忽视了身边的孩子，放下手边的事，绕着花园慢跑了一圈。
等他平复呼吸回到原点时，西塔仍站在原处，一动不动；初春的雪飘落在他的脸颊上，他的棉袄上也落了薄薄的一层白雪，让他看起来就像一座雕塑。
家里的花园是老管家管理的，近年来他对美学的敏感程度急剧下降，花花草草沿着小径杂乱排列，偶尔夹杂萎缩的灌木或吊着胳膊的瘦弱树干；新修的石板路有着优美的弧度，像古老绵延的斯堪的纳维亚山脉，但走在上面，稍有不慎就会绊倒。
阿德莱伊的双眼有些不自在地扫过整个花园，最后又落回西塔的身上。
那孩子执拗地看着他，那双眼睛实在太干净。是的，只要他们愿意，“愚钝”这个形容词完全可以换成干净。他担得了这个词。
阿德莱伊清清嗓子，他的喉咙似乎痒得不行，可他不想使自己显得太焦急，于是他拉长词与词的距离，像咏叹一样慢吞吞地问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西塔张开嘴，快乐的语句差点就要像岩浆一样喷出“火山口”了，但他忍住了，他变聪明了点儿，忍住了；因为他不想使自己显得太焦急。
他看着阿德莱伊的眼睛，一字一句，无比认真道：“哥哥，因为你也没有可以玩的人，我也没有可以玩的人，我才来找你的。我们可以一起玩。”他的英语说得有些别扭，用词很生涩，但这并不影响阿德莱伊了解他的情绪，或者说，他的感情。
一整个冬季，阿德莱伊第一次笑了：“好吧，随你。”
……
阿德莱伊从回忆中解脱出来，望向了队伍前方的西塔。
西塔依旧善用麻花辫打理乱发，但和当初繁琐的花式不同，他如今只在两边将鬓发连着编起，然后将所有头发扎进长长的马尾辫里。他身上穿的多尔西亚白色军服永远是最整洁的，配上寻常不苟言笑的面容和精致深邃的五官，他确实变得英俊非凡。
相比外表，更明显的是，他变得能言善辩，而且年轻有为。
在“红色星期四”中，西塔是王都开第一枪的人。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有了这种心思的，在那之前阿德莱伊也一直把他当成一个不大聪明的弟弟。尽管后来在卡尔斯坦机关里，他成长得比谁都快，已经不能再做他弟弟了。
总之，那个时候，西塔就用那双颤抖得握不住枪的稚嫩的手，朝天空放了一枪，以作城外驻军出动的信号。
莉泽露蒂公主没有编完的头发散了下来。她似乎洞悉一切，因此直到排列严密的军队涌进王宫，她仍然保持着淡然的微笑。
与她相反，年幼的西塔跪在同龄的王女身边，流下了泪。
从那时开始，西塔身上就散发着孤独的气息。
莉泽露蒂问他：“我们何时能再相遇？”
他抬起头，所有人都看到他因为突然瘦下来而清晰无比的面部线条，在阴影下有些渗人的味道。
他说，有点不着边际：“在没有黑暗的地方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