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八十七】(1 / 1)
甄嬛下意识地去摸发鬓边的凤钗,心惊肉跳,战战兢兢道,“回……回皇上的话,这是……贵妃娘娘赠予嫔妾的发钗……”
“混账东西!”皇帝勃然大怒,顺手扯下腰间的玉佩擦过甄嬛的额发砸过去,“凤钗依制乃贵妃方可佩戴,尔不过区区鄙贱之身,也敢僭越觊觎贵妃之位!传旨,甄常在僭越逾制,降位答应。端贵妃不知尊卑,擅将逾制之物赐予偏妃,责其立即赴坤宁宫跪领皇后训导!”
鄙贱之躯……偏妃……,甄嬛的双唇霎时一丝血色全无,颤若筛糠。她毫无准备这样的事发生在她身上,一时瘫软在地连告饶的话都说不出。
“奴才……遵旨,”苏陪盛爬到雍正脚边,企图饶他一次,哀哀道,“奴才……这就去颁旨……”
雍正气极反笑,语气含冰,“猪狗不如的玩意!你当朕饶得了你!当下指使跪在最前头的侍卫,”去乾清宫叫顺福颁旨去!”又指着另一个,“给朕堵上他的嘴,拖下去!”
遭皇帝点名的两个侍卫不敢怠慢丝毫,一个跑去传旨;另一个反拧着苏陪盛的胳膊,堵嘴拖了下去。
雍正方觉舒坦不少,一甩袖子冷眼又盯住了甄嬛,眉头高挑,阴恻恻地问她,“甄答应缘何在此一次是巧合,这第二次,甄答应总不是要说与朕心有灵犀”
甄嬛已然抖成一团,她本是极机敏的人,这会心里有了几分明白,知道自己今晚只要再多犯一点点的过错,难保盛怒下的皇上不会一口气把她贬到冷宫去!
她身子一颤,泪珠凝在睫羽间,务必使自己瞧上去楚楚可怜,怯声狡辩道,“嫔妾听说皇上近来爱来这里散心,想必风景一定很美,所以也过来看看。”
“看来你对朕的行踪倒是清楚的很。”皇帝眸中厌恶神色更重,视线如寒冰般戳在脸上刺得人生疼,话再出口,却是冲着满地跪着的御前侍卫而去,“尔等乃朕御前之人,可是也要泄露朕之行踪,以邀权贵!”
雍正看着跪了一地的侍从,再想起不久前的“蝴蝶”一事,目光已显森然之意。打头的侍卫首领额头的冷汗涔涔下来,“臣等惶恐!”
皇帝冷眼撇过仍趴俯在地上的嫔妃,瞧见这身衣裳和那凤钗愈发碍眼。只好歹还有理智记着蠢蠢欲动的太后和景阳宫,与她那出身大理寺少卿的父亲,压下了“贬作官女子”的话。
“脱了她这身衣服和珠钗,押甄答应回碎玉轩闭门思过,责其抄写宫规百遍!”
早有御花园的随侍宫女闻声惊慌寻来等候吩咐,听罢立即剥去了甄嬛的外衣,小宫女颤声提醒,“小……小主……,您该谢恩……”
甄嬛跌坐在地,神色灰败,努力挣扎着控制住自己抽搐的四肢,心有余悸,“嫔妾……谢皇上……恩典教导……”
雍正冷哼了一声,看着甄嬛蜷缩成一团的可怜样,心里总算舒畅了点,回身一甩袖袍,带着一队侍卫回了养心殿。
留下来的头领示意人架起甄答应,不带丝毫感情的道,“皇上口谕要押您回碎玉轩,小主,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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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雷厉风行的处置了与苏培盛相关的一干人等,其本人发配去辛者库不说,小厦子亦受牵连,逐去了浣衣局当值。端贵妃最受无妄之灾,等她在坤宁宫的石阶前跪到头晕眼花再转去养心殿外请罪时,不仅吃了闭门羹,更平白遭了一通训斥:
“一介小小贱妃之事,你放着皇后不去请示来养心殿请什么罪?!可见你素来不尊宫规、行事乖张!区区宫妃不知该如何行事?亏你还是协理过宫务的,怪道把这后宫管成一团糟!自行僭越,居心不良,你这东西竟也配为贵妃?”
皇帝句句诛心,端贵妃只觉脑内轰隆一声,眼前便是一黑。
景阳宫内如何忙乱惶惶不提,碎玉轩过得艰难,越发失了人气。燕儿被处置,佩儿眼见情势不佳早早托了关系调去咸福宫当值,端贵妃也无暇顾及。还是黛玉想着,重新指派了两个瞧着老实敦厚的小太监过来伺候,又敲打内务府不准苛待低位宫妃。
这番没了沈眉庄接济,碎玉轩越发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所在。
转眼至清明前后,存菊堂前的紫菊迎风盛开,映着满目的落日斜晖,染上杜鹃啼红般的落寞色彩。云层如火烧一般翻滚而来,室内黯淡昏色沉沉,卷帘送来西风,令人昏昏欲睡。
沈眉庄独自倚在暖里间的贵妃榻上,只手支着下巴歪着,虽是懒懒的,却也没有一丝睡意。家常的一窝丝杭州攒边随意簪了几朵茉莉花,零乱半缀着几个翠水梅花钿儿,眼皮微阖,人见消瘦。正半梦半醒的迟钝间,听见有小小的声音唤她:“小主,小主。”
渐渐醒神,是采月的声音在帘外。沈眉庄并不起来,开口先咳上一声,低低道,“什么事?”她却不答话,沈眉庄便心知不是小事,抚一抚脸振振精神道:“进来回话。”
采月挑起帘掩身进来,先是犹豫半晌,待走至榻前方道,“奴婢在外面听信,说是偏殿的魏贵人没了。”
沈眉庄不免怔了片刻,惆怅道,“魏贵人的身子早就是那个样子,这段时日也不过是熬日子罢了。人没了,也不失是一种解脱。”
她再思及近日种种,更觉齿冷,心生迷茫,不仅对甄嬛,待皇上也有些心灰意冷。
采月见她神色恹恹,自悔失言,忙道,“奴婢做了酸梅汤,小主可要尝尝?”
沈眉庄不欲家生的丫鬟为她心伤,强颜欢笑的应了,夸赞她道,“我们采月的手艺,御膳房也比不得呢。”
采月红了脸,又问,“也到了该传膳的时候,小主可要用膳?”
沈眉庄摆摆手,“我胃口不佳,你去取些糕点就好。”
“是,小主近来总是懒懒的,不如明日一早奴婢再去请温太医来瞧瞧吧?”采月面上难掩忧色。
听到温实初的名字,沈眉庄的身子不由一顿,右手的护甲下意识地在床榻纹的织锦上划过长长的划痕。她侧身凝望着窗上‘石榴葡萄’的霞影纱,石榴葡萄都是多子的意兆,窗外更有连片的紫菊——兰佩紫,菊簪黄。
存菊堂本名‘同道堂’,她的端庄大方亦曾为她带来‘晚霞散绮,泛远净、一叶鸣榔’的迷旎旖梦,这满院‘醉擘青露菊’的景致便是荣宠幻象下的黄粱一梦——只是梦终究会醒,病魔昏沉时紧握的那一点残温,偏是宫妃忌讳,最不该痴心妄想的东西。
沈眉庄迟疑半晌,将心中朦胧的、渐生枝芽的情愫悉数沉浸在内心深处,她浅浅的叹息一声,侧颜在昏暗的居室内有些模糊不清,“不必了,温太医,终究是为了甄答应才频频示好,何苦又去劳动?以后我的平安脉,仍是由刘太医来请吧。”
这番话也不知是说给她人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更多一些。
采月直觉自己失言,再不敢多嘴,自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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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底乌雅家献佛家‘上师’入宫为太后诊治,大清一向极重‘孝廉’礼仪,满朝文武面前皇帝自然笑纳了乌雅家的好意。却也提‘子不语怪力乱神’,严禁其余臣子借机效仿邀宠。太后病愈则罢,自有嘉奖,只鬼神之风,必要防微杜渐。
不久慈宁宫便传来佳音,皇帝借口政务繁忙,态度不冷不热,顺带留皇后在养心殿留宿,避开了太后的视线。后宫嫔妃如端贵妃等最为尴尬,所幸太后也知晓自身处境如何,通晓六宫不必来慈宁宫侍疾,只待它日一同来请安即可。
五月初,天官赐福,晨光初晓。
慈宁宫又恢复了往日的繁盛辉煌,由皇后携众妃嫔入正殿请安。太后撑着深褐色五福捧寿的衣裳,背脊微弯端坐于上首,人愈显精瘦。站的往后的妃嫔瞧不清太后的神色,只觉下垂的嘴角无端生出几分严厉,让人噤若寒蝉。
黛玉屈膝行礼向上看去,与太后视线相对时亦觉心惊:观其面相竟全无分毫大病初愈之感,倒似日薄西山。
时隔一年太后重新出山,不少老资历的妃嫔都不大自在。年长的皇子皇女中四阿哥尚未出宫建府,打头带弘昼温宜等一众弟弟妹妹排排坐。
“孙儿给皇玛嬷请安,祝皇玛嬷万福今安!”弘历打了个马袖跪下去,抬起头端详半晌,面带喜气,睁眼说着瞎话,“孙儿见皇玛嬷面色好转,可见皇玛嬷是鸿福齐天,松壑延年。”
太后看着这个孙子似笑非笑,“老四也成了大人了,哀家错过了你的大婚,今儿该补上礼才是。”
语罢自有宫女捧来一方案板,上用红色的绸布包着,观外形应是珠钗头面一类。四阿哥身后的小太监上来接过赏赐,弘历松下心神,道,“孙儿谢皇祖母赏赐。”
“哀家老了,心里念着的也就你们这些小辈而已。”太后端着慈祥的架子,也不理会满殿的妃嫔,只与几个阿哥格格寒暄。一面拉过不知所措的七阿哥细细端详,又命人将早早备好的礼物赠给诸皇子皇女。
欣嫔在下面候着几乎掌不住脸上的笑容,紧盯着弘暲的方位,手里的帕子也扯得变了形。早有眼尖的嫔妃瞧见太后送给七阿哥的礼最厚,愈发装起鹌鹑来。
太后做足了戏码,终于肯施舍个眼神过来,扫视一圈,威严道,“怎么哀家不见端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