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六十九】(1 / 1)
慈宁宫内,雍正面上威严愈重,章弥跪在下方汗如雨下——他们太医素来忌讳被卷进宫廷是非中,当初他诊出皇后体内埋有毒素且剂量极猛,但碍于自保而三缄其口,此时他却是悔的肠子都要青了。
皇后身为受害人却显得颇为冷静:再没有人比她自己清楚她的身子怎么会在众多医术高超的太医诊治下仍然每况愈下,若非她身体里的毒素‘害’她至此,她也无法回到这坤宁宫来,又怎样来报复她的好姑姑?
乌喇那拉氏抬眼盯着内帐中只透过珠帘露出模糊面容的太后,眼神中的积攒扭曲的怨毒几乎快化为实质。
“章弥身为太医院院判,此事他有失职之罪。”太后声音苍老,却带着不容他人置喙的威仪,“但兹事体大,皇帝不妨招来其他几位医科圣手,为皇后把脉。”
太后神色关切地望着皇后,眼底的焦灼与担忧不似作伪。
“这却不必!”瓜尔佳氏上前一步,言辞凿凿,“皇后久病不愈,乃是被奸人暗害、不断加大用药剂量所致,其险恶用心可见一斑。事发后,本宫与照料皇后的竹纹姑姑一一彻查了负责看管煮药的奴才和其间接近过的一众人等——”
瓜尔佳氏眼神锐利,冷笑道,“最终找出了一个名叫‘穗儿’的小宫女,可巧,她是新上来的小宫女,此前也只在慈宁宫当过差——不知太后姐姐有没有印象?”
“慈宁宫的奴仆不知凡凡,”太后对瓜尔佳氏话语里的暗示嗤之以鼻,“哀家却没有那等闲工夫记得一个新上来的小宫女。”
瓜尔佳氏刚要反唇相讥,便听雍正敛眉道,“且慢,”复又看向乌喇那拉氏身旁的灰衣嬷嬷,“你...你是竹纹姑姑?”
“老奴正是,不想皇上还能认出老奴。”竹纹的声音粗粝而干瘪,活像一只上了年纪的老乌鸦在哀嚎。此前她一直低着头让人辨不清面容,这时抬起头来露出全脸顿时惊到了太后与雍正——竹纹脸上遍布扭曲的疤痕,皮肉几乎都翻滚开来,活像数条蜈蚣在她脸上攀爬,只眉眼处依稀能辨别出当年模样。
便是这一二分熟悉,让太后认出了她并倒抽了口凉气。
“想皇上您幼时,老奴还抱过您呢。”竹纹又缓缓看向太后,慢条斯理道,“世间万事因缘际会,当年那事过后老奴也没想到竟有一日还能得见昔日旧主。”
竹纹微微一笑,面容更显狰狞可怖,恭敬地询问太后,“老奴走后虽还有竹息、竹锦等姐妹侍奉太后您,但老奴依然放心不下,这许多年可是惦记的很——不知主子您这些年过的如何?”说罢又语带可惜之意,“说来不知竹息姐姐现在何处?多年不见,亦很是想念。”
太后紧盯着她,一时喘的厉害,面皮狠狠的抽动了一下。见此场景,一直观察太后神情的瓜尔佳氏和皇后心底大觉痛快。
打破这尴尬场面的依然是苏培盛,他推门而入,神情惊异,“皇上,慧贵妃娘娘带着恭贵人及周太医前来...,说是有要事。”
瓜尔佳氏闻言暗道来的正好,黛玉先前已有几分猜测,如今见殿内这般情景,立即将前因后果拼出了个七七八八。进殿后当即请示雍正,面色凝重,“恭贵人言她延禧宫大宫女文杏受太后娘娘身旁竹锦姑姑所托在她汤药中下药,害她不断衰弱,图谋不轨。”
黛玉的视线在尽显苍老之态的皇后脸上停留一瞬,接着道,“因此事非同小可,臣妾只得冒昧打扰,不得不惊扰太后静养。”黛玉回转视线看向薛宝钗四人,“涉事之人均已在此,臣妾恳请皇上圣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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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宁宫中风声鹤唳,端贵妃静坐于景阳宫内,一面品着手中的花茶,一面看着这届入选殿选的秀女名单。
半晌,端贵妃皱了皱眉头,将手中的茶盏放下,道,“这茶水味煮的有些浓了,必是火候上差了些。”
吉祥闻言走过去将茶收起,换上时新瓜果放在缠丝玛瑙盘里,道,“娘娘既是不喜,奴婢下回再换回原先为您煮茶的那丫头。”
“也好,”端贵妃翻过一页书稿,“太后那面有动静了吗?”
“有的,”吉祥道,“先是皇上过去了,然后是敦怡皇贵太妃和皇后娘娘,方才有人瞧见慧贵妃带着恭贵人绑着文杏也去了慈宁宫。”
“果真是好大的动静呵,”端贵妃心情复杂,“等着瞧罢,好戏还在后头呢,咱们这位皇后娘娘联合恭贵人和皇贵太妃为慈宁宫准备的不过是开场,佟家才是压轴。”
“娘娘您将此事捅给太后,可皇后她们亦是来势汹汹。”吉祥面带忧色,“万一太后那面靠不住...”
“这你倒可把心放进肚子里,慈宁宫还倒不了。”端贵妃心平气和,“皇后与薛氏皆是命不久矣,全无顾忌的恨不得要将佟家的事捅的天下人皆知——但对皇上而言,万事绝不能超过他所定下的底线。”
——佟家的事是皇家丑闻,涉及整个皇室的名誉,起码在明面上雍正在这件事上会包庇太后,但私下如何勒令太后妥协却是两说。而太后也因此束手束脚,她为自保现下所能做的唯一一件事便是‘以退为进’。
这些话却是不能明说的,端贵妃轻描淡写地让吉祥安心,一笔带过这个话题,关心起齐佳氏这一届推出的秀女来。
四阿哥想要得到齐佳氏鼎力相助,他所要做的第一件迫在眉睫上的事——便是让齐佳氏的女孩成为自己的四福晋。
这也是端贵妃选择与太后合作把水搅得更浑的原因之一:她希望得到插手此次选秀的权利,借由太后之手;原因之二便是因为送进宫的秀女画像中那张与孝定皇后相近无二的脸。
甄嬛那张与乌喇那拉·柔则相像的面容,让太后与端贵妃都动了不小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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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宁宫
章弥与周治先后共同为乌喇那拉氏与薛宝钗诊脉,得出一样的结论:是药三分毒,两位贵主儿皆是因所用药量与所需不符,导致药性过量侵蚀身体,若非发现及时,再过度用下去最终便是虚弱而死的结局。
“照你二人所言,既是发现及时,那便还有病愈的余地?”雍正的语气不喜不悲,轻瞥了眼跪在下首的章、周二人。
“这...”章弥周治面面相觑,小心措辞,“皇后娘娘与恭贵人体内药物累计时日已久...,皇上恕罪,臣等无能...”
这便是医无可医,时日不多的意思了。雍正神色平静的接受了这个他早就知晓的事实,再见下方两人,皇后面无表情,薛宝钗全无神情激动、失控之意,显然是早已知晓此事了。
太后却是表情惊怒,“宫中竟有如此心思歹毒之人?!皇帝可要严惩不贷!”
“哧——”瓜尔佳氏嗤笑一声,嘲讽道,“太后姐姐何必这般装模作样?!文杏已然招供乃是受姐姐身边的竹锦姑姑指示,竹锦为姐姐心腹,难道不是姐姐的命令?陛下只需将竹锦招来——若她巧言狡辩也无妨,照文杏所言在这慈宁宫内搜查一番,真相便可大白——再者,皇后中招的手段与恭贵人相同,又有穗儿证词在先,想必竹锦房内应该还有与坤宁、延禧两宫所备相同的药物才是。”
想把此事推到慈宁宫,瓜尔佳氏与薛宝钗筹谋已久,雍正若真派人搜查,反倒正中她二人下怀。
“如此,只需搜查竹锦一人的房屋便可。”黛玉道,“毕竟太妃娘娘至今所言不过揣测尔尔,若真搜查整个慈宁宫,则置太后颜面于何处?”
瓜尔佳氏闻言拧眉,目光与黛玉相视一触即分。黛玉面带微笑,却气势不减,瓜尔佳氏不愿正对这个宠妃的锋芒,只得回转道,“是本宫失言了。”
自进屋后再无话语的乌喇那拉氏这才将目光放在黛玉身上,盯着她年轻朝气的脸几欲盯出一个洞来,若非她重病失了气力,现下只怕要扑在黛玉身上恨不得将她撕成碎片了。另一旁的薛宝钗则没皇后得雍正赐座的福气,只得白着一张脸跪在那倚在莺儿身上。
至于莺儿默不作声地看着被主子抛弃推了出去的文杏作何感想,便不得而知了。
竹纹又恢复成不显存在感的状态,太后此时却也顾不上她了,太后看向雍正心有抉择的神情,话语中包含失望,“怀疑哀家给皇后与薛氏下毒吗?皇帝是要逼死哀家不成?!”
“皇额娘言重了,”雍正避而不答,只道,“须知三人成虎,流言可畏,朕也是为皇额娘声誉所虑。”
乌喇那拉氏与黛玉眼神交际间暗潮流涌,苏培盛早通心晓意将两位太医待下去私下解决——今日的这场闹剧早已定好了剧本,多余的角色便该退场了,有些人不该再听到接下来的事情。
“既如此,那便去将竹锦唤来吧。”太后沉默良久,眼底有狠厉的光一闪而过,最终如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