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 不爱了(1 / 1)
镜中的自己,苍白又憔悴,看久了我怎么还觉出一股病态美来?大概是我药吃太多了。
不情不愿地穿上一直敬而远之的白衬衫,低头盯着手里的领带发了一会儿呆,这是我今年生日的时候他送的,藏青底白色细波点,我说我喜欢粉色的,他说这个颜色不会出错,还说我系上它终于像个大人了,我说可我还是喜欢粉色的,他说下个生日一定送我一条粉色还绣着HelloKitty的。我笑了笑,把领带往脖子上一套,熟练地交叠翻转系结,这也是他手把手教我的,标准的温莎结,就像他那个人一样优雅端正。侧过身整理衣摆,我叹了口气,正装也遮不住我纸片一样的身形。
把双肩包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全倒进公文包,我提着公文包刚走出房间就把我妈吓到了,她瞪着我:“……你是谁?”
我说:“盗号的。”
她过来围着我走了三圈,一拍我的肩膀,兴奋地说:“儿子!你这样穿精神多了,以后都这么穿吧!”
我歪头无奈地问:“难道不像个卖保险的吗?”
她盯着我的脸:“不像不像,哎呦,我儿子长得真好看,对了,你今天干嘛穿成这样?”
“晚上有个很重要的饭局。”我绕过她,径直走到玄关穿鞋,“不知道几点散场,你们不用管我。”
“千万别喝酒,你胃不好。”我妈跟过来,苦口婆心地叮嘱我,“腥辣油腻的东西也尽量别吃。”
我低着头:“嗯,知道。”
“早点回来。”
“知道。”我站直身,回头对她露出一个憨笑,“走了。”
“路上小心。”
“嗯。”
还是他妈的很不想去啊,不知道晚上会发生什么状况,自己开车会一定出交通事故的吧?我想了想,轻声念叨:“坐公交车保险……”
那天一早,没有了陈唯璞的我又站在了这个熟悉的公交车站,身边一个长相极其猥琐的男屌丝正搂着一个小巧玲珑的妹子,两个人有说有笑非常开心,屌丝用手给妹子扇风:“这天气真热,你热不热啊?”妹子说:“热你就放开我啊。”屌丝说:“没事,抱着你我心里凉快。”这么老土的对话,换成平时我肯定笑出声了,可是今天我实在没心情,做个表情都累。转头看向屌丝,隔了他怀里的妹子我都能看到他牙缝里的青菜,这么不敢恭维的画面,我居然还有些羡慕。
哎?为什么觉得他俩好眼熟啊,是不是在哪见过?
屌丝发现我在看他,瞪大眼凶神恶煞地问:“你看啥呢?”
我摇摇头:“你牙缝里有根青菜。”
这时公交车来了,我跨上车,隐隐约约还听到屌丝在背后骂我神经病,要真是神经病就好了,神经病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一定很自由。我心不在焉地从包里摸出公交卡,随手往刷卡机上按,按了几下都没反应。
我正纳闷,听到司机说:“小伙子,小伙子,拿错了。”
“啊?什么?”我一回头,发现手里拿着一片卫生巾……我顿时斯巴达了,忙把卫生巾塞回包里,边掏公交卡边慌里慌张地跟司机解释说:“拿拿拿错了,那个什么,我是做产品包装的,最近一直在设计卫生巾的包装,所,所以厂家给了我两片了解性能,师傅,你别误会哈,我不是变态。”
司机笑着说:“那你快点啊,后面的人还等着上车呢。”
“哦,哦。”终于找到了公交卡,刷完卡,我低下头灰溜溜地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坐了两站路,一个大姐扶着和她一样高的儿子上来了,那个男孩穿着及膝的校裤,右腿歪曲得有些畸形,走路也一瘸一拐的,我忙站起身招呼他:“过来坐吧。”
大姐说:“快谢谢叔叔。”
男孩坐到我让给他的位置上,抬起头对我露出一个很纯粹的笑:“谢谢叔叔。”
我说:“叫哥哥,不然把位子还给我。”
他立马改口说:“谢谢哥哥。”
我愣了愣,看看他再看看他妈妈,为什么这对母子也这么眼熟呢?
站在公司楼下,我很害怕,真想调头回家,晚上就要见到陈唯璞了,他会不会对我视而不见?他会不会告诉我最坏的答案?
许久不出现的毒奶周智新跳了出来说:“怕个卵啊?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去!必须去!大不了死个痛快!”
念医周智新也跳了出来:“还是别去了吧,相见不如怀念。”
毒奶周智新说:“你知道个屁!长痛不如短痛好吗?”
念医周智新说:“短痛太剧烈万一他承受不了死了呢?长痛什么的,慢慢痛着痛着,时间一长不就忘了?”
毒奶周智新说:“你就是拖泥带水!”
念医周智新说:“你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然后他俩又乱糟糟打成了一团。
“妈的……”一拍额头,把他俩拍散了,我深呼吸,“去!去!去!大不了死个痛快!”
这个决定让我经历了我人生中最短暂的白天和最漫长的深夜。
一眨眼就到了傍晚,老板对我的穿着打扮很满意,遂差遣我当他的司机,一路上我的心跳就没下过180,握着方向盘的手不停地微微发抖。老板也看出来我很紧张,劝我说:“智新啊,该面对的始终要面对。”
我说:“其实在今天之前我一直都很想见他,可真要见面了,我就……”
“有时候人消极点未必不是件好事,把事情想到最糟糕,结果却出乎意料,你会放松很多。”
“我知道,我,我对自己说了,最坏不过就是……”我哽咽了一下,转头苦笑着问老板,“我最近买了很多心灵鸡汤的书,多看看应该能撑过去的吧?”
“看吧,我给你报销。”
“好。”我点点头,“忠哥,你一会儿千万看着我,我要是有一点失态你就拦住我,在其他人面前我还是要我的自尊的。”
“行。”
无奈路太短,我故意偷偷摸摸绕了道,半小时后还是抵达了酒店,灯火通明的、富丽堂皇的行刑场。
我跟在老板身后,故作镇定装出一个业界精英风度翩翩,其实胆怯地像只惊弓之鸟,一点响动就足以让我狼狈地落荒而逃。我悄悄环顾四周,生怕最先遇到某个糟老头子,老板看了我一眼说:“放心吧,我打听过了,他没来。”
刚松了口气,心中的巨石瞬间又被凌空悬在了一个极其危险的高度——我更不敢见陈唯璞。
可还是见到了。
他一如既往对我有着入魔般的吸引力,我刚踏进人头攒动嘈杂熙攘的宴会厅,视线穿过人群,一眼便望到了他。他正站在不远处和客人说话,脸上没什么表情,他还是那样耀眼,与旁人格格不入的英挺出众。
我差点哭了出来,这个让我日思夜想魂牵梦萦的人啊,他此刻就站在我眼前,我为什么这么想逃?
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老板转头对我说:“智新,我们去打个招呼。”
“……我,我就算了吧。”我又往后退了一小步,视线仍停留在陈唯璞身上,“我找个地方坐,你去吧。”
“像话吗?”老板转身拍拍我的肩膀说,“有什么?不就是见个前任?争气点,不能给CCS丢人。”
“我……”我还想推脱,“少废话。”老板抓住我的胳膊拉着我往陈唯璞的方向走,每走一步,我的心跳就加快一点,已经到了身体无法承担的速度,全身血液都在不停地往大脑冲,非常难受。
我抬起头,正好陈唯璞回过头,我和他的视线就那样交汇在了一起,我怔怔地望着他,他看到我的瞬间,先是一愣,紧接着眉头紧锁,透过微微起伏的面部肌肉,我猜到他咬紧了牙关。或许旁人不会注意到他此刻的变化,但我和他在一起那么久,这些细小的表情根本躲不过我的眼睛,它们告诉我,陈唯璞并不知道我今天也会来。
哈,果然又被陈书衍那个糟老头子摆了一道。
周围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越过静止的人群,他看着我,一步步向他靠近,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我看着他,不动声色地想要躲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终于走到了他面前,顷刻,嘈杂鼎沸的人声经耳朵传到脑中嗡嗡作响,我又被丢回了无情的现实。
老板上前一步和陈唯璞握手,我往后缩了缩,陈唯璞不自然地别过脸去看向老板。
老板说:“陈总,哎呀,要改叫陈董了,好久不见,好久不见,恭喜啊。”
陈唯璞说:“多谢。”
我茫然地看着他,走近了才看清楚,他也瘦了好多,脸上都快没肉了,显得五官更加锐利。
老板说:“这是贵司成立以来第6个鲁班奖了吧?真是个好兆头。”
陈唯璞说:“也是我接手以来第一个,的确是个好兆头。”
他连声音都愈发冰冷,没有一点年轻人该有的气息。
老板说:“智新,怎么不跟陈董打个招呼?”
“啊?哦……”我回过神来,迟疑了几秒,上前一步向陈唯璞伸出手去,“恭喜。”我的声音在颤抖,我低下头不敢再看他,他却迟迟没有反应,我刚想收回手,他握住我的手说:“多谢……周经理也好久没见了。”
他的手为什么这么冷?周经理?谁是周经理?
我笑了,我和他相识这么久以来,像这样生疏的互动方式只有两次,这一刻时光仿佛回到了两年零七个月又26天前,我慢慢松开手,可他还握着我的手,越握越紧,我抬起头,冲他笑了笑说:“好久不见。”
“我还要去招呼其他客人,二位随意,招呼不周。”几乎是甩开了我的手,陈唯璞飞快地转身离去。
我站在原地,无神地望向前方,要不是老板抓着我的胳膊,我大概已经跌坐在地上了,老板拍拍我的肩膀说:“你看,也没什么。”
我点头,是,没什么了,他眼里哪还有对我的半分爱意?我说:“忠哥,你去忙你的吧,我找个地方坐着等散场。”
老板问:“你一个人没问题吧?”
我说:“我不会给CCS丢脸的。”
老板不放心,我再三保证我没事,他才走开找熟人聊天去了。
胃又开始隐隐作痛,问服务员要了一杯热水我躲进了角落里,偷窥狂一般死死盯着人群中的陈唯璞,想到以往,只要是这种场合,哪怕他再忙都会时不时向坐在角落里看着他的我抱以歉意的笑,只要一有空他就会拿各种吃的给我,陪我坐一会儿……今天,他有关心过我在哪吗?
幸好坐在这种没人在意的黑暗角落,我还能任眼泪肆意地往下滴落,只要不哭出声。
“哟,你坐在这啊?”有人站到我身边,“我要是你就当着老三的面泡个男人气死他。”
这么讨厌人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陈唯瑄,怕他发现我在哭,我没抬头:“没兴趣。”
他递给我一个盘子:“鸡腿吃不吃?”
“不吃。”
“不吃拉倒……喂,看你这么可怜,要不我给你介绍个哥们儿?长得像金城武,还比老三有情调。”
“滚。”
“你不喜欢金城武?没事,我还有个哥们儿长得像木村拓哉,特别幽默。”
“滚。”
“啧啧啧,瞧你这幅贞洁烈受的德性,真无聊,那我不陪你了,我要去泡妞了。”
“快点滚。”
陈唯瑄甩着手大喇喇地走了,他刚走开,庆功宴正式开始。台上说了些什么我通通没听进去,我看着陈唯璞,他看着前方神情漠然得好像这些事都与他无关,最后轮到他压轴,我忙坐直了身子,他面无表情地走到台上,顿了顿缓缓道:“例行公事的客套话我不多说了,在此感谢每一位同仁,没有各位的努力和坚持,就没有陈氏集团的今天,谢谢大家。”说完,他退后一步,深深鞠了一躬,台下瞬间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偷偷地想过,他对我那么冷漠是不是为了在这个时刻给我一个出其不意惊喜,又一个希望落空了,我到底有多傻啊?
“陈董,陈董,稍等,先别急着走。”陈唯璞刚要下台却被主持人拦住了,主持人说,“我要代表所有同事问您一个问题。”
陈唯璞不悦地回头:“什么?”
主持人不怀好意地眨眨眼:“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怎么没见到宋小姐啊?”
台下的人阵阵窃笑,我也笑了,原来糟老头子在这等着我。
陈唯璞的脸色一沉,没说话。
“啊……哦……”主持人见状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尴尬地说,“哎呀,这不是大家都在传嘛,我们陈氏的新董事长和RC的宋大小姐好事将近了,呵呵呵呵……”
陈唯璞看了他一眼:“定下了会第一时间告诉大家的。”说完他走下了台。
主持人忙打圆场说:“好的,那我们拭目以待……”
后面的我也没心思听了,看着陈唯璞被别人左一杯右一杯的灌酒,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中途老板找到我说他得先回去了,老板娘又发飙了,问我要不要一起走,我说我还有点事没办完,他说你别乱来,我说当然不会乱来,他嘱咐着“你可别乱来,你真的别乱来”转头火急火燎地走了。
来宾渐渐离去,临近散场,眼看着已经喝得面色苍白的陈唯璞趁其他人不注意从旁门走了,我不放心,跟了出去。远远地跟在他身后,跟着摇摇晃晃的他穿过走廊,右拐又穿过一道走廊,他停下脚步环顾四周,我知道他大概又迷路了,最后他走进离他最近的商务休息室关上门,透过磨砂玻璃门,隐隐约约看到他走到沙发前无力地坐下。
我迟疑片刻,走上前轻轻扣门。
“哪位?”
冰冷的声音钻进我的耳朵,心更凉了,我小声应道:“……我。”
抬眼,看着他起身走过来,我的心跳也越来越快,可他却停下脚步,转身靠在门口,没有开门,他说:“你回去吧。”
“我就问你三句话,问完就走。”
他沉默了。
“为什么躲着我?”意料外的,我很平静。
意料中的,他没回答。
我扫视着他模糊的背影:“你让我等你,我等了,你让我给你时间,我给了,你让我信你……这世上除了父母姐姐以外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你是不是该跟我一个答案?”
“……抱歉。”
短短两个字,让我明白了所有。
我转身,与他隔着玻璃门背靠着背,背后慢慢升起一股暖意,我不知道是不是他的体温,我笑了:“原因呢?”
“对于一个男人而言,事业亲人永远排在爱情前面,更何况是我,我身上背负的东西更多……这些话还是你告诉我的。”
“啊,对,我说的……我懂了。”
“对不起。”
“没关系,不是你的错你也不用道歉,我能理解。”
“智新……”
“别用这种语气喊我的名字啦,像诀别……”虽然的确就是诀别,我鼓起勇气,说,“最后一个问题……你还爱我吗?”
我屏住呼吸,直到憋得满眼都是泪,才听到他轻轻地说了声:“不爱了。”
“嗯。”我点点头,“你好好过,我也好好过。”
“好。”
“再见。”说完我头也没回的走了,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感觉我随时会扑倒在众人面前。
我不想要这样的结局,但我无可奈何,哭闹毫无用处只会两两生厌,还不如洒脱点放手。
跨出酒店,我迷惘地环顾四周,陈唯瑄的跑车就停在不远处,他摇下车窗冲我吹了个口哨挥挥手说:“我送你回去啊?”
我没多想,走过去开门上了车。
陈唯瑄惊讶地问:“咦?今天怎么这么老实?”
我说:“闭上你的嘴。”
“要不是顺路我才懒得送你。”
“喂,你当年跟她分手的时候有没有骗她说你不爱她了?”
陈唯瑄说:“没有,明知道她不会信为什么要骗她?……老三这么跟你说了?”
“是啊。”
“哦,你就别怀疑了,他是真的不爱你了,我把木村拓哉介绍给你吧?”
“不用了。”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帮你物色几个?”
陈唯瑄继续喋喋不休地念叨着,把中日韩三国男星都说了个遍,我没理他,看向车窗外。
这段始于深冬的恋情终于盛夏,我知道一切都在今晚结束了,它会随着初秋的步伐在又一轮深冬长眠,一点点结冰尘化,迎不来春天。
“你又哭了?”
“没,已经哭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