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五十五 旧爱恍入梦(1 / 1)
冯长辰回头,看见父亲在两个小厮的搀扶下走了出来,连忙放下□□,迎上去道:“爹!你不该出来,外面……”
“哼!”冯况脚下站都站不稳,气势却仍在,“都闯到我家里来了,我就算躲在屋子里,还能躲到什么时候去!”他看着趾高气扬的李齐全,道:“李齐全,是谁准许你将外城护军调入内城的?”
李齐全鼻孔朝天道:“我是奉了上谕,来抓反贼的!”
“反贼?哈!你,一个江淮王的走狗,居然还敢来抓反贼?既然是奉了上谕,把圣旨拿出来让老夫看看!”
李齐全瞟了一眼冯况,显然没把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放在眼里:“我是奉了皇上口谕!”
“口说无凭,你一个护军统领,怎敢越权搜查大将军府?”
“凭你怎么说,今天我是搜定了!来人!还等什么!给我仔细的搜!一处都不要放过!”
“好……好!”冯况甩开搀扶着他的小厮,指着李齐全的鼻子,冷笑道:“既然如此,我倒要看看,你能搜出什么来!”
林仪回到冯府门前不久,就亲眼目睹了这一场骚乱。门口还没能进去的官员们闻声乱作一团,有的人闻出味儿不对,连忙就鞋底抹油走掉了,不一会儿,门口就剩下了林仪和少数几个人。他站着,忽然发现刘济仍然站在外面,注意到自己的视线,刘济淡然地转过头来,看着林仪,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林仪看了,心中一沉。
冯家,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果然,很快,李齐全就在冯府搜出了私制的龙袍和玉玺,坐实了冯家的反逆之罪。冯况没想到居然被人陷害,气极了急火攻心,当即晕死过去,不过短短几日,便不治身亡。冯家十六岁以上男丁均被下狱监|禁,女子圈禁在冯府,无诏任何人不得出入。冯亚远被下令撤职,即刻从平州押解回京,冯长辰被打入大理寺,严刑审问,一定要逼问出同党来。可怜了那蒋红玉,嫁入冯府的第一天,大红嫁衣还未脱下,就被囚禁在了冯府,成了囚犯。
林仪天天四处打听,在听了各处的小道消息之后,想起刘济那天的话,忽然明白他所谓的“什么都改变不了”是在说什么了。
这一切,都是在他们的计划之中。
冯家出事后,林仪再也没见过冯元英,不知道是被江淮王软禁了,还是他自己不愿意出来。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在这一宗反逆大案上,然而让皇上的支持者失望的是,皇上居然将此案全权交给江淮王来处理。明知道这是江淮王设的圈套,还由江淮王自己来审,不就等于贼喊抓贼,提前宣告了冯家的死期了吗?
林仪回到家,一进门,顾思义就迎了上来,急切的问:“怎么样?”
林仪看看顾思义,摇摇头。案子才审了一个月而已,却已经下了定论:“冯亚远知情不报,流放琼州;冯长辰直接参与谋逆,凌迟处死。”
顾思义低下头,好半天,问道:“什么时候?”
“听说大理寺已将卷宗送至御前,真正下旨处刑,应该就在祭天大典之后。”
顾思义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林仪看着他,知道这次事情确实严重了,也无法劝解,沉默许久后,顾思义忽然开口道:“林先生,帮我个忙,我要去见皇上。”
林仪吃了一惊:“……你要去见谁?”
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林仪的惊讶一般,顾思义神情十分冷静,继续道:“祭天大典在城郊的天坛举行,皇上在祭天之前必须在天坛的斋宫斋戒三天。那里远离京城,守备肯定要松一些,凭林先生的本事,我应该有机会可以混进去。”
顾思义一脸坚决,显然林仪说什么,也阻止不了他的决定。
“我必须要去见皇上。我要听皇上亲口确认,他对这个案子的真正看法,我想知道他是否真的认为,冯家有不臣之心。”
冯氏一案过后,江淮王更加是权倾朝野,一手遮天,原本天子祭天,都要选一位亲王陪同,以便替皇上监督准备事项的完成情况,并进行视牲宣祭诸事,然而江淮王自己不去,也不许在京的梁王刘潇去,而是派了他自己的儿子世子刘济同去。做到如此明目张胆的份上,除了吏部尚书周静与大理寺卿正苏继鸥上书反对,却再无人有异议,人心如墙头草,见风而倒,由此可见一斑。择日皇帝銮驾出城,刘济骑马在前,刘深轿辇在后,好一派狐假虎威。到了天坛,刘深住进斋宫,刘济奏道:“各处准备已经妥当,三日后即可开祭,请皇上下旨。”
“请我下旨?”刘深冷笑,“不该是请你父王下旨?”
最近二人独处时,刘深连天子的自称也舍弃了,嘲讽更是直白,想来他虽然不动声色,但是冯况以及冯家一案对他的触动还是挺大的吧。刘济这么想着,淡淡回道:“那就三日后开祭。”
刘深哼了一声,不说话。刘济于是跪拜道:“臣弟告退。”
虽然刘济带了护卫军队来,但天坛的人手都要用于准备祭天,斋宫这边伺候的人就少了一些,总算不用像在宫里的时候那样,被一群眼睛给盯着了。斋宫后面的寝宫里,刘深懒懒的坐在正殿中央的软榻上,看着那些名为伺候他,实为监视他动向的侍从,如同欣赏几尊雕塑,看了许久,看得那几个侍从浑身不自在,才命令道:“将所有的灯都给朕熄了。”
侍从们面面相觑,还是不敢违抗圣旨,于是分头吹灭了所有的烛火。
“都给朕出去。”
刘深倒没有别的打算,只是想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呆会儿罢了。侍从们互相递了眼色,虽然这个皇帝现在显然已经没了实权,但是世子殿下吩咐过,不许违抗他的命令。而且他最近总是如此,喜欢把殿里弄得黑漆漆的,倒也没趁人不在时做什么动作,虽然这里不同宫里,不过看起来并无碍。于是他们还是悄悄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寝宫里只剩下刘深,他一个人静静坐在黑暗里,一动不动。不知坐了有多久,门外忽然有人禀道:“请皇上进宵夜。”
“朕不吃。”
“皇上,世子殿下吩咐了,说皇上今日路途劳累,晚膳也没进多少,宵夜多少进一些吧。”
刘深在黑暗里不耐烦的啧了一声,这个烦死人的刘济……
刘深不说话,就等于是默许了,于是门被推开来,进来的却不是刚才说话的那个,大概是这边斋宫膳房里的人吧。黑暗中刘深也看不甚清楚,只见来人躬着身,轻手轻脚进来,将食盒放在旁边一进隔间的圆桌上,然后便出去了。原本以为这就算是完了,不想那人很快又转回来,这回更是从外面带了一支点亮的蜡烛进来。难道还准备将烛火都点起来,监视自己吃东西吗?刘深见他居然还转身关上了门,终于动怒了,抬头刚要训斥,在看到烛火下那一张不甚分明的脸后,整个人都定住了。
来人像是没有注意到刘深呆愣的表情一般,将手中的蜡烛立在门口的戳灯架子上,然后俯身下跪,额头一直贴到地面上,低声道:“罪臣顾承念,叩见皇上。”
黑暗中刘深猛的站起来,刚要说什么,眼圈却立即红了,他按了按眼睛,使劲克制着才没让眼泪流下来,好半天,才用还算平静的声音道:“叶希夷说你回来了,我……朕还有些不太相信,总怕是他耍花招骗朕,或者是他看错了……”
顾承念仍旧用额头贴着地:“劳皇上牵挂,罪臣羞愧万分。”
“是么?”刘深强迫自己笑了一声,声音却哑了:“既然回来,就没想过要来告诉朕一声吗?”
“……原本,并不打算让皇上知晓的。”
“这样啊……你不想让我再纠缠你。我明白。”
顾承念不说话,刘深叹了口气,道:“你起来吧。”
顾承念起身,刘深走到他面前,在大概还有一步距离的地方停下,仔细端详他的脸。顾承念穿着宦官的衣服,看来是假扮成斋宫的侍从混进来的。一年多了,他的样貌还是与以前无甚分别,同夜夜在自己梦里所见的,仍是一模一样,一样温顺的眉眼,谦卑的表情。每每只能在梦中出现的脸,忽然出现在眼前,伴着这昏暗的光线,宛如一场真实的梦境。顾承念被他看得窘迫,不由垂下眼帘。
“你怎么还是这么瘦?这一年多你去哪里了?身体可好些了?胃还疼么?”
顾承念没有答话,刘深嘴角微微颤抖着,犹豫了好几次,终于伸手去触碰他的脸颊,顾承念看着他伸过来的手,愣了愣,然后向后撤了一步,重新跪了下去。
“……罪臣今日乔装前来,是有事情,一定要在皇上面前亲口确认。”
直到现在,仍然是碰都不愿意被自己碰一下么?刘深自嘲的笑笑,道:“是为了冯长辰的事吧?”
于是顾承念立即重重在地上磕了个头:“皇上明鉴,冯长辰他是被冤枉的。”
刘深站着没动,好半天,才道:“直到现在,你和冯长辰的关系还是这么要好……顾承念,你这么关心冯长辰,可曾关心过朕?你就不想问问,朕这一年多是怎么过来的?”
“……”
……不说话,看来是没有。刘深忽然觉得自己很悲哀。顾承念一直默默俯身跪在地上,这时才低声道:“皇上……当务之急,还是冯家一案最为紧要……”
“朕何尝不知道他是冤枉的!”见顾承念完全不想和自己交流过往的事情,刘深如同以前一样,又是无名火起,他愤怒的转身走了两步,又走回来,盯着伏在地上的人,“可是朕没有办法!朕现在受人挟制,就算眼看着他们被陷害,也救不了他们!”
“看来,并不是皇上情愿将此案交给江淮王审理的。”
“废话!”
“但是冯氏一族一直是皇上最忠诚的支持者,他们被陷害,皇上难道一点打算都没有吗?”
“朕也并不是全无打算。可现在的局势,朕现在出手,一点胜算都没有……朕之前苦心经营的那些力量都还在暗中隐藏,但是终究只可以用一次,一次不成,全盘皆输,所以朕没有七成以上的胜算,是不能出手的!”
顾承念又不说话了。刘深顿了顿,冷哼一声:“归根结底,这还是拜你那个好友冯长辰所赐,好端端的,这种关头,非要和冯况较劲。原本要是冯况活着,朕也敢现在就放手一搏,可现在,冯况说死就死了……”
刘深没有再说下去。他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顾承念,而顾承念一直伏在地上,像是思虑良久,才开口道:“如果……如果罪臣能保得下冯长辰,皇上是否还有胜算?”
“……你怎么保?”
“罪臣自有办法,皇上大可放心。”顾承念微微直起身来,仍然跪在地上,抬起头悄悄看了刘深一眼,又垂下头去。“只是……愿皇上自此不要再如此颓废下去了。有许多的人,都看着皇上,指望着皇上……”
“是吗?”刘深仰头看看黑暗的寝宫上方,自嘲一般笑了一声,重新低头看向跪在地上的人。“那你呢?”
刘深盯着顾承念的脸,观察着他的表情,问道:“当初说什么也要离开我的你,现在也还指望着我?”
顾承念又沉默了。刘深也不说话,死死盯着他非要等着他回答,正在僵持中,外面忽然有什么动静,像是有人来了。
刘深警觉的走向门口,顾承念没站起来,跪在地上回身侧耳倾听。很快,管事太监的禀报声传来:“启禀皇上,江淮王世子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