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七 反教书生识箭弓(1 / 1)
刘济是江淮王刘弦的独子,同弦皇叔一起在江淮国封地生活,原本每年只有年前进贡时才会回京,这次却不知为何提前回来了。刘深想来想去,恐怕还是江淮王刺杀自己不成,又有了什么新的打算。既然如此,自己就不能完全没有准备。于是他下令,即日回宫。
"臣刘济,叩见皇上。"
"快起来快起来!"刘深走下丹墀,满面笑容地把刘济扶起来。弦皇叔的儿子刘济,只比刘深小一岁。小时候也曾一起玩过几年,后来弦皇叔去了自己的封地,便再也很少见。此刻刘深免不得装出一副兄弟情深的样子,拍着刘济的肩膀道:"这一路辛苦了。朕前几日才听说你来了,准备得也仓促,世子千万不要见怪。"
"皇上这是哪里的话。"刘济面带微笑,"皇上能为臣弟接风,已是万般的恩典,臣弟若还有见怪之心,岂不是妄自尊大,不识好歹么。"
恩典?朕多么希望你父子俩是真的对朕感恩戴德!刘深在心里冷笑道,脸上仍然是如沐春风:"你这话便说的见外了,我们兄弟一场,为兄的做什么也是应该的,做兄弟的也欣然领受即可,再别提什么恩不恩典了。"说完便唤陈习:"去禀报母后,说世子已经到了,一会儿便去她那里请安。"
陈习领命去了。刘深转头,发现刘济正盯着自己看,见他转身才把视线移开。刘深也不假装没看见,笑问:"世子看什么?莫不是朕脸上沾了灰?"
"没有。"刘济把视线移回来,看着刘深,也笑着回答,"只是觉得皇上气宇轩昂,举止非凡,怪不得做了天子,只是这一点,别的人就比不过。"
刘深听着这话里有话,只是淡淡冷笑,并不多问。两人由一堆宫婢太监簇拥着到了懿安宫,白太后早就等着了。待刘济请了安,三人闲话一番,白太后便命备桌摆筵。
这一顿看起来其乐融融,实则白太后和刘深心里都有戒备,吃得味同嚼蜡。倒是刘济始终脸带笑意,吃得不亦乐乎。
刘深总觉得他藏着什么念头,只是实在看不出来,十分的伤脑筋。用过晚膳刘济出宫去了以前的江淮王府,刘深也并未留他。第二天早饭刚过,刘济又进宫求见。
他来也并无事,坐着只是与刘深闲聊。讲到许久不见的京城风土人情,刘济叹道:"江淮国许多习俗虽然与京城相近,却总是形似而神不似。比如虽然一样是打围,但是在江淮国,不过是十几个人小打小闹,连马都似乎懈怠了,这两年,臣弟都懒得去了。"
刘深便道:"大约江淮之地人们性子原本就温厚,不似咱们这边爱热闹。你来的也不是时候,若是秋天来,等秋忙一过,朕也要去打围的。"
"是吗?"刘济似乎很高兴的样子,"若皇上准许,臣弟便留到秋天,也再感受一次这皇城的围猎。"
留到秋天?刘深这两天看着刘济总是笑咪咪的脸十分不舒服,又实在看不出他此行来有何目的,早就盼着他快点回去,他居然还要留到秋天?
这会陈习就站在自己身后,刘深看见刘济的视线从自己的头顶穿过,用快乐的声音问道:"陈大人,你身体不舒服么,脸色很糟糕呢。"
完了,这家伙要装不住了。刘深连忙道:"大概昨夜没睡好吧,陈习你下去休息吧,叫别人来伺候就行。"
陈习给两人行了礼退了下去。刘济又用眼瞅着刘深似笑非笑,弄得他浑身不自在:"怎么了?"
"没什么。"刘济仍然看着他,"臣弟只是感叹皇上宅心仁厚,对下属慈爱宽容,体贴入微。"
这一番马屁拍得刘深都有点晕,正准备谦虚两句,刘济却继续道:"敢问陈大人今年贵庚?是否婚娶?"
这话里带话也太明显了,刘深立即脸一沉:"你什么意思?"
"臣弟并无别的意思,只是臣弟有这爱打听的毛病,若有冒犯请皇上见谅。"说着刘济便站起来行礼,"臣弟今天就告退了。"
陈习站在回廊的拐角处向门口张望,不一时便见刘济走了出来。陈习一直看着他出了院门,又待了一会,确认他确实不会回来了,才偷偷摸摸地向前厅走去,眼睛还只是看着门口,结果和走过来的刘深撞了个满怀。
"皇上恕罪!"陈习连忙跪下。刘深看看他,不满地说道:"慌什么慌?还没叫你杀人放火,你就开始做贼心虚,没出息的玩意,起来!"
看来刘深是完全被那笑面狐狸给惹毛了,陈习也不敢多说什么,跟着刘深穿过前厅进了书房。刘深重重地坐在椅子上,沉默了半晌,突然笑起来:"好,好。那就让他呆到秋天。朕倒要看看他能耍什么花样!"
刘济就真的在皇城里住了下来,每日要么来宫里各处请安后和刘深闲话家常,要么就带几个下人去京城近郊游山玩水。刘深被他那天说陈习的一番话搅得时时心中有个疙瘩,也不知他是真知道了自己的秘密还是只是随便一说,一天一天只觉得心累。
某天晚上刘深还是烦躁,便让陈习安排个人给他侍寝,陈习想起刘济那意味深长的话,便忍不住提醒道:"要不皇上先忍一忍,等江淮王世子..."
"等他走?现在才是夏末!朕已经忍了这么久,你还想让朕等多久?横竖不过是所有人都知道朕喜好男风罢了,爱怎么样怎么样去!"
完了,皇上现在已是被那刘济气昏了头了。陈习看劝不动,只能领命去办。
第二天一早,刘深更颓废了。这几个月被刘济搅局搅得他连出火都无法顺利完成,可恶...只等围猎结束,定要想办法送走这瘟神。
刘深恶狠狠地给刘济贴上了"瘟神"的标签,心里才舒畅了些。陈习将参加围猎的臣子的名册呈上来,刘深草草地阅览一遍,大部分都是武将,那帮子文臣大部分去不了或者说也根本不想去,这倒是年年的惯例,并不稀奇。以前围猎还有他那几个弟弟,前年他们封了王,都去了自己的封地,所以难免有些无趣。今年虽然来了个弟兄,却是这样一个居心叵测之人,平白让他郁卒。他将名册合上,刚要递给陈习,忽然灵机一动,又打开名册,往最后边加了个名字,才重新交给陈习,让他按这人数通知各处去准备。
加了那个名字,刘深的心情忽然好了起来,用午膳时都比前几日多吃了一碗饭。午后,他还在榻上眯眼,陈习悄悄走了进来,道:“皇上,鸿胪寺书佐顾大人在外面呢,等了许久了。”
刘深睁开一只眼:“哦?他什么时候来的?”
“您睡下没多久就来了,一直在外面等,奴才也不好问他是何事…”
刘深躺着一动不动,心里突然有些幸灾乐祸:“你叫他进来。”
顾承念在榻前跪下叩拜。刘深道:"顾大人大晌午忙忙的跑来,有什么事?"
自那日匆匆回宫后,刘深就再没见过这个书呆子,此刻他低眉垂手,也不像别的大臣先问候奉承两句,而是直切正题。"回禀皇上,今日旨意传到鸿胪寺,说下个月打围的名册上面有微臣的名字,但是微臣并没有..."
刘深假装不知情,皱着眉头道:"那名册里怎会出现你的名字?你自己写了名字都不记得?"
顾承念摇摇头,表示他自己也不明白。犹豫片刻,他又说道:"微臣来求见,是想请皇上收回旨意,围猎之事微臣…"刘深未等他说完便打断,道:“这不可能。君无戏言,朕怎能因为你一人失言于群臣呢。再说围猎之前祭祀的表纸也已打好,现在要是多了少了人,就是对神佛言而无信了。你回去早做准备,定的日子你应该也知道的,就在十日后。”
说完他便不再作声,开始闭目假寐。这明显就是赶人走的信号了。刘深知道,顾承念这人不信鬼神,但他向来秉承“君命如山”之说,简直到了不分青红的地步,自己说了什么他都会去做。在别院的时候,有一天自己因为手伤疼痛毛躁起来,偏生顾承念不知为何迟迟不来,他一生气,便骂起来,说枉念这许多书不懂规矩,应该把三字经抄个三十遍再来做官。也不知自己当时是怎么说的,顾承念居然就当了真,第二天再看见他时,这呆子已经是眼倦得都要睁不开,向刘深呈上一叠纸来。刘深一看,恭楷一笔一划的三十遍三字经。人还一直跪在下面陪罪。
这么大的人了,大半夜默写三字经,现在想想仍然好笑。刘深忍着不笑出来,等着顾承念松口。倒也不是他非去不可,写他名字的时候也只是为了好玩。不过现在想象一下这人骑着马一本正经的样子,刘深也突然好奇起来了,那会是什么景象呢?
顾承念再次跪下来深深叩首,口气里又是尴尬又是无奈:“请皇上恕罪,不是微臣狂妄抗旨,而是微臣…实在是不会骑马…”
……不会骑马?这下轮到刘深傻眼了,自己一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气派,岂料顾承念压根连骑马都不会,怎么去打围?这不是逼着裁缝去打铁么?
其实只要松一下口,摆出一副仁君的姿态,来句“既然如此实在可惜,朕也不勉强你,这事就算了”也不是不可,偏偏刘深前面话说得太死,此时再改口实在没面子,情急之下,他干脆摆出一副怒其不争的姿态,惊讶地说:“你不会骑马?顾承念,你今年都多大的人了,连个马都不会骑?”他故作惋惜地摇摇头,仿佛十分痛心疾首,最后叹口气,无奈地说:“也罢,现在时间还来得及,看在你之前为朕代笔,字写得不错的份上,朕赏你个恩典,派个人教你骑马。”
“我的皇上啊,这算个什么事?!”陈习哭笑不得,“哪有天子硬要个文人去学骑射的?”
“朕又没让他学骑射,你教会他骑马就行了,罗里八嗦什么?”最近因为刘济的事情,刘深本就很容易上火,更何况今日本是他想逗顾承念玩,没想到差点把自己绕进去,心中郁卒可想而知。陈习看他表情,也不敢再多说。他倒也不介意去教顾大人骑马,光禄寺负责宫内防务,所以有自己的马场,也不远。只是无可奈何,明明江淮王的威胁已经在眼前,皇上还是要空出时间去戏弄一个可怜的书呆子,实在是又可气又可笑。当然他既没敢气,也没敢笑。
陈习领命去了没多久,刘济又进宫来问安。刘深知道刘济这人来了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坐着不知东拉西扯些什么,也就有一句没一句的不爱搭理。等一会刘济告退,他便忙忙叫了太监总管过来。
“备轿,朕要去光禄寺瞧瞧。”
虽然让他学骑马是临时想出来的下台阶的办法,但是刘深确实很好奇,这呆子骑马是什么样子的?
顾承念坐过马车。当年赶考,他便是和几个人一同坐车上京。原本坐船是要好一些的,但是家乡是旱地,船走不起来。每日到了驿站,下车后很久,还是觉得脚下在晃。他生来总认定凡事稳妥才是上计,便一直不喜欢马车。不想这一日学了骑马,才知道颠沛二字由何而来。
这会陈习牵着马走在前,他跨在马上,本就不太自在,又一想陈大人不知比自己高了多少阶,竟然还给自己牵马,惭愧之余更是坐立不安。正自别扭,只见马场围栏外跑来了几个太监,在门口说了几句什么,其中一个便和马场管门的人一路小跑朝他和陈习这边跑来。
陈习早就注意到了这群人,这时已停住马看着那跑来的人。那太监跑过来连口气都来不及喘,忙给陈习行礼,道:“陈大人快准备准备,皇上出宫往这边来了。”
此事非同小可,一听皇上要来,顾承念急急忙忙便要从马上下来,他刚学了骑马,刚才上马时还是多亏了有陈习牵着那马,这一下动作太猛,脚还没从镫子里抽出,差点一个跟头栽下来。
陈习连忙和那管门的人一起将他扶住,笑道:“顾大人不必着急,皇上出门准备事宜繁杂,从这些太监传话到皇上御驾出宫,怎么也还得一炷香的功夫呢。”
陈习看出皇上的意图,来这里很明显就是冲着顾承念来的,便想让他上马继续在场里跑跑,然而顾承念深怕一会皇上来了他在马上失了礼数,怎么也要去门口候着。陈习看他表情,显然这一阵子自己陪着他练骑马让他十分拘束,也不再勉强,只笑说:“万一一会皇上说咱们懒惰,少不得咱二人一起担待着了。”
他是想让顾承念意识到皇上其实更希望看到他在马上,只可惜顾承念将“礼仪”二字深植于心,他执意如此,陈习也只得陪着到马场门口候着。几个马场的头儿也都忙忙碌碌着准备接引皇上,看见陈习和那不知什么来头的顾书佐站在门口,连忙过来摆了桌椅上了茶,请二位坐着等候。
顾承念自然不肯坐,陈习见他不坐,少不得也陪他一起站着。
大约过了一炷香时间,前面又跑来两个小太监,到不远处停下来,分立两侧,朝这边做手势。陈习看懂了,道:“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