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八 烟（1 / 1）
圣域的宴会厅背临高崖，位于教皇厅的西侧，中间隔着一座过分精致以至略乏生机的大花园，形成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内部的装饰绮华繁复，并非宗教式的静穆庄严，反而颇具世俗气息，慵懒明快的近似阳光的气息，风格完全迥异于古朴的十二宫和肃重的教皇厅、雅典娜神殿。这个地方仿佛并不属于神秘的圣域，偏又隐含着微妙的契合感。
由于宴会厅仅供女神、教皇与黄金圣斗士使用，多年来一向清静。此刻侧厅宽阔的休憩室中却相当热闹，虽然晚宴的“主角”姗姗来迟，并不妨碍先到的众人自得其乐，聊的不亦乐乎。
加隆抢先霸占了一张布满涡卷纹浮雕的巴洛克式单人沙发，对着稍迟半步的米罗得意一笑。无聊！米罗不屑的别过脸，转身坐到卡妙旁边，注意力也随之转移。这家伙本来就想挨着卡妙吧。加隆耸耸肩，舒服的斜倚着银丝天鹅绒靠垫，点燃一支大卫杜夫。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的进入休憩室，只差撒加和艾俄洛斯。今天复活恰满十日，正好雅典娜和两位前辈先后离开圣域，就剩下这群从小一起长大的年轻人。大家私下约定聚会庆祝，故意瞒着撒加，打算送给最近忙的天昏地暗的教皇陛下一个惊喜，顺便表达他们未曾帮忙分担政务的不太诚挚的歉意。
和撒加已经七天未见了。加隆缓缓的吐出一个烟圈，看着它逐渐变形、淡化、消散。他知道撒加不会追问他这些天去了哪里，早在十四年前，他就学会不再追问加隆的行踪，而是换了个自以为隐秘而有效的办法。
作为双子座黄金战士撒加的替补，加隆自然无从避免艰苦的训练。教皇史昂的原计划是加隆单独学习，毕竟按照圣域的规矩，他是不应见光的“影子”，不料这个存在感超强的小子没过多久就和小黄金们悄悄混熟了，换言之，成为了名义上的“影子”。史昂照例训了他一顿，也没特别在意，小鬼们一起训练更省事，干脆交由撒加和艾俄洛斯负责就好。
圣域对于黄金圣斗士的训练严格而全面。加隆和艾欧里亚不同，他最难忍受的不是文学艺术历史，而是枯燥的意念力修行。并非每位战士都拥有穆那样的意念力天赋或者沙加那样丝毫不为外物所动的定力，也不可能都像艾俄洛斯那样极度刻苦或者阿鲁迪巴那样勤来补拙。不过吃苦对加隆来说不算什么，纠结的是另外一件事，每当他想起永远举重若轻面面俱佳的撒加，立刻就从昏昏欲睡模式转入咬牙切齿模式。
你知道的，神从来都不公平。他们对某些人异常慷慨。当“某些人”恰巧与你相识，更恰巧是你的孪生兄弟时，你很难时刻保持心平气和的状态。其实加隆在力量特训、精神攻击、搏击术方面均出类拔萃，可惜无法代替他糟糕的意念力成绩。
故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撒加认定弟弟的意念力是个弱项，因为对方难以静心，又不勤于修炼，虽然自身小宇宙的爆发能力极佳，却不擅于感知他人的小宇宙。他始终未曾察觉，加隆的意念力起初确实不行，后来是故意假装不行。
加隆很快就发现了撒加的计策，但凡他夜不归宿超过两日，撒加便会小心翼翼的利用小宇宙来确认他的安全。加隆觉得有趣，从不揭穿，通常在撒加探寻的一两天后返回圣域。久而久之，就成了一个游戏，专属加隆的甜蜜而又凄凉的秘密游戏。彼时这对孪生子的关系已经每况愈下，冷战热战不计其数，彼此要么漠视要么仇视。只有在感受到撒加刻意隐藏的温暖小宇宙时，加隆才能再次确信，哥哥仍然是在乎他的。
可是十四年后的今天，也许撒加已不再关心弟弟的行踪，也不再借助小宇宙进行搜寻。他有更为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例如教皇的政务，反正有艾俄洛斯的陪伴，宛如当年那般，每日在教皇厅中朝夕相对。
加隆就像个局外人，加隆就是个局外人。纵然他获得雅典娜和其他圣斗士的承认，成为双子座的黄金战士；纵然他未再辜负撒加的期望；纵然复活后的兄弟俩顺利和好……他与撒加的距离，依旧是看似很近，实则很远。
加隆感觉自己好似一个幼稚的笨蛋。他想告诉撒加，这七天除了偶尔出去喝几杯他一直在双子宫，这七天他一直希望撒加来找他，这七天他一直避开撒加是不愿看到艾俄洛斯和他形影不离。加隆不怕面对艾俄洛斯，他只是，懒得理他。
倘若把这些告诉撒加，后果如何？那将证明加隆是个非常幼稚的笨蛋。他飞快的得出结论，唇角勾出一抹自嘲的淡薄的笑。
“加隆，撒加以前很反感你抽烟的。”艾欧里亚好心的提醒，说着自己也点燃了一支。
“他反感的东西太多了，再多一样无所谓。倒是你，怎么也成烟枪了？”加隆懒懒的叼着烟，又往杯中添了些酒。麦卡伦18年陈酿，他最喜欢的苏格兰纯麦威士忌，具有独特的浓郁果香味，回味醇厚。
艾欧里亚想了想：“不记得了几时开始的，慢慢就习惯了，不过也没上瘾。”
其实他记得。
那段黑暗岁月的最初，每当夜幕降临，就是艾欧里亚噩梦的起始。兄弟俩合住的小木屋中满目狼藉，他浑浑噩噩的走来走去，时而愤怒，时而茫然。哥哥为什么背叛？哥哥现在什么地方？万一哥哥被处死怎么办？
最后一个问题令无畏的小战士忧虑不安，突如其来的强烈恐惧感攫住了他的心。他是忠于雅典娜的圣斗士，但兄长即便是叛徒，他仍在担心他的安危。与此相比，背叛女神似乎也显得不那么重要。艾欧里亚为此感到羞愧，他想自己的信仰还不够坚定。假如能向撒加倾诉该有多好，然而他与加隆都毫无预兆的失踪了。
得知艾俄洛斯死讯的那天深夜，艾欧里亚意外见到了消失数日的双子座黄金战士。撒加身着一袭长可曳地的宽大黑袍，几乎与沉黯的夜色融为一体，威严高贵，气度沉凝，完全不似十五岁的少年。艾欧里亚发现那件长袍和教皇陛下的法衣颇为相似，说不清为什么，他有点紧张，直至撒加露出他所熟悉的和煦笑容。
“不必理会侮辱你嘲笑你的人。你只需努力变的更强，比艾俄洛斯还要强，不要辜负他对你的教诲和期望。艾欧里亚，将来大家都会尊重你……时间终将证明一切。”
“……我明白了！”
“小艾是个聪明坚强的好孩子。”
“……我知道哥哥是叛徒，可是……我还是很爱他，很想念他。”
“无论怎样，他都是你的兄长，你唯一的至亲。我们是女神的圣斗士，但无需为了信仰而谴责爱的存在。爱不是罪恶。”
“撒加哥哥，这几天总是睡不着……我想试试抽烟的滋味，你会不会责怪我？”
“你很羡慕加隆抽烟吧？”
“是的。我觉得他抽烟的样子就像个男子汉。你千万别告诉加隆啊，不然他肯定又要笑话我。”
“呵呵，傻孩子。成为男子汉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不过，如果想尝试，偶尔抽一支也无妨。加隆说抽烟有助于舒缓精神，也许他是对的。”
“加隆去了哪里？”
“……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他需要继续‘修炼’。我也是……或许，要很久很久以后再见面了。艾欧里亚，保重哦。我和艾俄洛斯都会祝福你的。”
“撒加哥哥……”
“嗯？”
“你不会看不起艾俄洛斯哥哥吧？”
“当然不，他是我的好朋友，永远都是。”
“谢谢你！撒加哥哥。”
那个夜晚满月如璧，撒加的海蓝长发在清辉中化作银蓝色，闪耀着梦幻般的光泽。艾欧里亚再未见过如此明亮静美的满月，而撒加淡淡的笑容令月亮也相形失色。
多年以后，艾欧里亚和魔铃在爱琴海边月下散步的时候，试图向心爱的女郎描述那一夜的月华，最终却沮丧的放弃。他是勇往直前的战士，不是才华横溢的诗人，勾绘不出浪漫而热情的词句。那一夜的月华在他的记忆中逐渐褪色，未曾褪色的是撒加的微笑，温柔的忧伤的微笑，与他在女神面前自戕后的微笑相互重叠，镌刻于艾欧里亚的脑海之中，形成不可磨灭的永恒印记。
狮子座战士彻底原谅了撒加，但有时又隐隐怀疑，他是否真的憎恨过对方？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艾欧里亚往水晶烟缸中弹了弹烟灰，露出灿然的笑容：“抽烟有助于舒缓精神。也许撒加已经不反感你抽烟了，加隆。”
仍是这样热心宽厚啊，不愧是射手座战士的兄弟。加隆心中叹息着，忽然想对他说声对不起，还有，艾俄洛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