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落幕(五)禅位风波中(1 / 1)
(五)禅位风波中
第二天,忽必烈在寝宫召见了安童、玉昔帖木儿、尚文三人。
南必皇后服侍忽必烈坐在御床之上。薄如蝉翼的白色幔帐在空气的对流中轻轻飘动。
大殿之内,一片寂静。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还在斟字酌句的时候,忽必烈先开口了。
“答即古阿散奏请收回百司吏案,以索天下埋没钱粮。朕已经批复准行。你们三人既然来了,就与朕一起听听 。”
就在这时候,侍卫长匆匆走进来向忽必烈禀报,说卢世荣和答即古阿散正在殿外候旨,请求面见大汗。
安童一听两人的名字,暗暗握了一下拳头,表情依旧平静。
答即古阿散一进来就看见安童三人也在,他一下愣住了,甚至忘了给忽必烈行礼。以此同时,卢世荣的脸上也闪过一丝诧异的表情,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轻轻地碰了一下答即古阿散的手臂,提醒他一起向忽必烈行礼。
“微臣参见大汗、皇后。”
忽必烈向两人说完“平身,不必拘礼”,然后把目光转向安童。
“安童,你们不是有事禀报吗?你先说吧。”
安童轻咳了一声,尽量用平缓的声音说到:“大汗,有一名南台御史曾封章,上述离间父子,陷太子于不义。臣与玉昔帖木儿自作主张,故将此份奏章扣下,隐匿未报,请大汗治罪。”
“什么奏章?现在在哪儿?”忽必烈一头雾水。
“启禀大汗,奏章正在微臣手中。臣奉旨收回百司吏案,并没有发现其他晦暗不明之事,却意外发现了这份奏章。臣自觉事关重大,今日特来回禀大汗。”答即古阿散双手呈上奏章,声音清晰地说到。
忽必烈从侍卫手中接过奏折,飞快地浏览了一遍,脸色越来越阴沉。看毕,他愤怒地将奏折合起,重重地摔在御案之上。
大殿之中所有的人顿时觉得冷风刺骨。
“安童,玉昔帖木儿,你们好大的胆子!这么大的事竟敢隐瞒不报。”忽必烈一边拍着御案,一边斥责两人。
安童望着忽必烈毫不畏惧地说:“大汗,臣等隐匿不报,是怕歹人奸计得逞,父子失和,动摇国本。臣等愿意领受任何责罚,只求大汗不要误信小人诡计,重蹈‘巫蛊之祸’。”说完,安童和玉昔帖木儿、尚文一起重重叩头。
忽必烈以前听刘秉忠讲《汉书》的时候,知道“巫蛊之祸”的后果惨重。想到这些,忽必烈的心情有些复杂。
卢世荣看到忽必烈举棋不定的样子,知道他要心软。于是赶紧给答即古阿散递了一个眼色。
答即古阿散会意,马上向忽必烈进言:“启禀大汗,安童丞相和御史大夫,他们早已接到奏章,却私自扣下,不呈送大汗。这等欺君之罪,必须严惩。否则开了先例,后果不堪设想。朝中大臣之中拥戴太子的大有人在,要是今天有人上奏禅位,后天有人上奏退位,那将置天子的威严何在!”
答即古阿散的这番话激怒了忽必烈,他顿时两眼发红,青筋暴跳。
难道真金在觊觎皇位?还是那些汉人大臣迫不及待地要推他上位?不管哪种情况,自己绝不能容忍任何人(包括真金)以这种方式逼迫他退位。
想到这里,忽必烈站起来,重重地捶了一下御案。
安童和尚文见状,敢要开口辩解,南必皇后一边扶忽必烈坐下,随口插了一句,“大汗息怒,别气坏了身子。大汉请宽心,您天纵英明,朝政大局尽在您的掌握之中,‘玄武门之变’的事情绝不会在本朝重演的!”
玄武门之变,唐太宗逼父退位。南必皇后在这个时候说出这个典故,哪里是劝慰,分明是火上浇油。
忽必烈的怒火达到了顶点。他对身边的侍卫长大声喊道:“快去东宫,把真金叫过来,我要当面问问他。”
玉昔帖木儿和尚文甚是着急,但苦于毫不办法,只能不停地对忽必烈叩首:“大汗息怒,殿下确实是无辜的。”
安童则在一旁陷入了沉思之中。南必皇后虽然出身勋贵,她的家族并没有汉学渊源。南必皇后对汉文都认识有限,她怎么会知道“玄武门”的典故呢?除非是有人教的……
想到这里,安通抬起头,正看见南必皇后和卢世荣交换了一个眼神。这就像隐在云雾中的一条龙,忽然露出了眼睛一样,通体皆明。安童在心里暗暗一惊,原来南必皇后也参与了这场阴谋。
想到这里,安童顿时觉得被一张庞大的、无形的网给困住了,无法脱身。这种状况让他更加担心真金到来之后将要面临的局面。
真金走在前往寝宫的路上,心情异常沉重。侍卫长好心地提醒他,忽必烈勃然大怒的事情。其实,就算侍卫长不告诉他,他也知道即将到来的是一场暴风雨。
在大殿门口,真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擦拭了额头的汗水,昂首走进大殿。
真金给忽必烈行礼之后,低头跪在那里,没有吱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大殿之中一片沉静,每一个人皆是连大气都不敢喘,静得似乎听得到自己的心跳。
忽必烈抓起御案上的奏章,朝真金扔了过去,砸在了他身上。整个大殿之中回荡着他的怒吼。
“我让你跟着姚枢、许衡学习《贞观政要》,你都学了什么?学唐太宗逼父退位吗?”
“父汗,儿臣绝没有如此不忠不孝的念头,请父汗明鉴。长生天在上,儿臣敢以母后在天之灵起誓。如若父汗还不相信,儿臣只能以死谢罪,以证清白!”真金言罢,泪如雨下。可能是情绪过于惊动,他的脸涨得通红。
真金跪在地上,满脸泪痕,全身抖动不已,瘦弱的身躯像一片单薄的树叶在风中摇摆。
忽必烈看着儿子如此模样,又想到仙逝的察必皇后,顿时生出不忍之心,于是叹了口气,眉头紧锁。
忽必烈心中的矛盾,卢世荣看得明明白白。这个时候,必须得好好想几句话,一下子打入忽必烈的心坎,立见颜色。稍一迟疑,忽必烈念起父子之情,那就前功尽弃白费功夫了。而且这一次如果不能一举成功扳倒真金,那么真金的同党一定会反击,到时候倒霉的就是自己了。必须要激起忽必烈的怒火,最好是废了真金的太子之位,这样北平王才有出头之日。
想到这里,卢世荣挺起身子,向忽必烈和真金先后行礼,然后慢悠悠地说到:“殿下的一片冰心,苍天可鉴。可是,殿下可记得‘陈桥兵变’的故事。——陈桥兵变,宋□□纵然心中有一万个不愿意,不是也顺应部下的心愿,登基为帝了吗?殿下,要是同样的情况发生在你身上,你会怎么办?”
卢世荣话语刚落,所有人的脸都变了,气氛再次紧张起来。
尚文首先反应过来,“卢世荣,你居心叵测……”
但是,他的话很快就被忽必烈打断了。
忽必烈猛地拍了一下御案,站起来望着真金。
“你成天和那些书呆子混在一起,他们巴不得早点扶你上位,行科举,重农桑。现在,又闹出逼宫这种事,你让我怎么相信你?我们父子之间以后又将如何相处?”
忽必烈的声音苍老而疲惫,但是这比愤怒的训斥更让真金难过。父子之间如果连信任都没有了,那以后都要在猜忌和防备中度过了吗?
想到这里,真金毅然起身,朝着卢世荣的方向问到:“卢大人才学渊博,想必看过《旧唐书》吧?”
“卢某不才,确实读过。”真金的问话让卢世荣有些摸不着头脑。
“安金藏的典故,卢大人应该也熟知吧?”真金继续追问他。
“殿下,你……意欲何为?”卢世荣心中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心虚的问。
真紧盯着他,继续讲下去。
“武后时期,太子李旦被诬谋反。太常寺乐工安金藏当众剖心,以明皇嗣不反。事已至此,我也只能效法他,剖心明志,以证清白。”
真金话音刚落,安童和尚文同时大喊:
“真金!”
“殿下!”
他们正欲起身阻止,但还是晚了一步。
玉昔帖木儿离真金最近,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腰间随身佩戴的一把短刀已经被真金抽了出来,握在手中。
玉昔帖木儿急忙起身,正欲夺刀,被真金一把推开。转瞬间,这把轻薄如纸但锋利无比的短刀已经刺进了真金的胸口。
安童和玉昔帖木儿冲上去,扶住真金。只见他脸如金纸,双目将闭,殷红的鲜血不断地从胸口和口鼻之中流淌出来。
安童大喊一声:“快找御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