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宁同万死碎绮翼(1 / 1)
“你……当真要取吾性命?”
虚空中杀阵仍自运转,举目唯见白日陆沉,沧海横流。青色角龙盘踞在浮云之巅,长尾尚插着半截羽箭,居高临下地看着孤身仗剑的玄衣青年,一张口便是雷声轰鸣,语气却不无悲哀之意。
百里屠苏仰头与之对视,抬手擦去唇角血迹,长剑一挥,冷然道:“只因心中私怨,便不惜倒行逆施,涂炭生灵,今日即便将你诛于剑下,亦不足以告罪苍生。”
角龙一双深青眼瞳遽然收缩,片刻后缓缓道:“吾对你一再容让,不过是顾念旧人,虽知你并非太子长琴,终究……不愿杀你。然而你既有太子长琴的一半仙魂,他的诸般过往你应能感同身受,却为何对天界所为无动于衷?”
“‘获罪于天,无所禘也’?‘寡亲缘情缘,轮回往生,皆为孤独之命’?”屠苏微微摇头,极轻地叹了口气。
“我曾一度为心魔困扰,也曾心生愤懑,所幸得遇恩师,才不致身陷万劫不复之境。”百里屠苏目光清明,朗声道,“我并非太子长琴。如今千年已过,世殊时异,即便是他的另一半魂魄,应也不复昔日心境。”
郁璘闻言猛然一怔,沉声道:“长琴的另一半魂魄?现在何处?”
陈年往事,屠苏并无兴趣一一相告,经过先前的短暂调息,心口紊乱的真气平复了些许,当下清喝一声,提剑再次纵身而上。郁璘尚在苦苦思索,一时分神,被剑锋深深刺中了肋下,不由痛呼一声,长尾疾扫,屠苏连连后跃迅速闪避,却仍旧被那澎湃气劲击中后背,只觉气海翻腾如沸,喉间泛起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你!别以为你有长琴的半魂,吾便不会杀你!”郁璘怒不可遏道。屠苏冷眼相对,丝毫不为所动,面前这头角龙已浑身嗜血气息,全无半分上古圣兽应有的气度。
正在此时,金芒陡然暴涨,却是后羿射日弓所射出的那枝羽箭发出尖锐啸声,径直刺穿了角龙的尾骨,似流星般堕入虚空。一蓬血光喷薄而出,角龙嘶声长吼。
郁璘受此重创,仅余的一线理智终于消失殆尽,口中咆哮不止,腾身曳尾之际雷电骤落如雨,反倒催出它体内所有至邪之力。屠苏使出全力亦只能勉强招架,险象环生,而诛仙阵受其感应,再度运转起来,且威力比先前更甚。
百里屠苏修习道家清正内功,身处此邪阵之中难免处处受制,他心知若再拖上一时三刻,全身功力不免尽数流失。忽而想到焚寂剑正是被郁璘窃取,用以助阵,当下双拳紧握,深深吸气,强行催动体内所有煞气,转瞬间眉心朱砂殷红如血,身周腾起一团黑雾,剑意凌厉,整个人浑似脱胎换骨了一般。
混沌的浓雾中突然透出一点红光,幽微深艳,像是黑夜里绽放的一朵碎火,随即那红光越发耀眼,明晃晃映亮了半幅天幕。屠苏睁开双目,神情冰冷,眼底遍染赤光,左手平平向前伸出,只听远处铮然一声长鸣,那抹焰光撕裂无边黑暗直堕而下,稳稳落在屠苏手心。
——赫然便是上古凶剑之一的焚寂剑!
百里屠苏手握双剑,抬起头与角龙静静对视,周身煞气一触即发,神色却异常淡漠。电光石火之间,他已在心底作出抉择。他体内焚寂剑灵与剑身相互感应,贯通一气,激发出了所有凶煞之力,剑身上的远古刻纹悉数亮起,令人望而生畏。角龙自云端俯冲而下,虚空中骤然一片昏晦,四下里飞沙走石,雷霆震怒,飓风席卷而来,似要吞噬一切。屠苏毫不迟疑飞身迎上,整个人化作一道金红色的火光,斩破了阴霾和混沌,剑锋所指之处竟是所向披靡。
这一招名叫焚焰血戮,是他十五岁那年师尊亲手所授,是殊死相搏、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招法,正如利剑锋芒太过,伤人之余,自损亦深。当时师尊曾严厉告诫万不可轻掷性命,妄用此招,谁料一年之后他便私逃下山,而此生唯一一次出此绝招,便是在蓬莱宫殿与欧阳少恭对决,不惜玉石俱焚之时。
眼下孤身迎敌,无一同伴在侧,凶险无疑更胜当日,然而既攸关天下苍生,他唯有孤注一掷。
龙吟声震荡天地,劫焰势成燎原,短短片刻的交锋过后,虚空中陡然间变得十分安静,听不见一丝声音,仿佛上古鸿蒙未开,阴阳尚未分晓之时。突然间,一束明光撕开了无边黑暗,现出头顶万千流云,百里屠苏将焚寂剑回手一拖,自下而上斜斜划过龙颈,黑红色的血珠纷纷扬扬洒落下来。
“你败了。”百里屠苏冷冷道。
这一剑去势未消,焚寂脱手飞出,他握紧了拂苍云,如一只折翼的火凤向着大地坠落。
那凶戾无比的一招已让他耗尽所有气力,煞气反噬,五内俱伤,再也无力支持自身。沉重的倦意漫涌而来,屠苏合眼之前,看见角龙仰天长嘶,发出痛苦不甘的□□声。
龙颈下那片赤金色的逆麟被击得粉碎,露出缓缓起搏的心脏,鲜血自创口中狂涌出来,片刻后,角龙身上所有鳞片开始脱落,剥离血肉,上古异兽一身坚不可摧的盾甲瞬间已不复存在。角龙低声鸣泣着,庞大的龙身在瞬间崩塌,龙魂化作万千光点飞逝,于虚空中汇成一个孤单的身影。
那是少年时的郁璘。彼时尚为水虺,初初可化作人形,身躯孱弱,一头乱发肆意散着,露出一对珊瑚双角。它站在暗无天日的旷野中,四顾茫然,倔强的小脸上露出些独属于这个年纪的天真,忽然有一只温暖的手将它牵住,它侧过头,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衣便映入眼帘,成为照彻生命最初的光亮。它忘记了抗拒,任由那位擅弹琴曲的仙人带着他走出黑暗,走入一片山光水色中。
榣山水湄,郁璘度过了此生最平静安乐的一段时光。仙人自有挚友,与它不过点头之交,甚少攀谈,而它想是孤独惯了,也并未奢求更多,终日勤奋修炼之余,便隔着一层清澈水波遥遥相望。
看着暮春飞花时节,太子长琴端坐树下怡然抚弦,悠缓琴声自他修长的指端潺潺流淌,悭臾倚在他脚边听得醺然如醉。看着初夏遍野浓翠,太子长琴轻衫缓带 在岸边闲读书卷,悭臾在湖里游来游去,有意打起一朵朵水花,引得长琴无奈微笑。看着秋霜落木之中,悭臾于水底潜心修炼,太子长琴则在岸上抚琴相伴,偶尔兴之所起,便幻出长剑舞动几招,白衣身影翩若惊鸿。看着冬雪皑皑之时,悭臾缩在太子长琴怀中,困得不省人事,一仙一虺就这样相互依偎着浅浅睡去……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而这片山水所承载的,都是太子长琴和悭臾的回忆,除却琴音之外,听到最多的便是悭臾那一句掷地有声的——
“等到有一天,我修炼成了通天彻地的应龙,就让你坐在我的龙角旁边吧,乘奔御风,看尽山河风光。”
“山中不知岁月,待得久了心如沉水,弹琴奏乐本是为了怡情,但若无你陪伴,未免也太过孤单,何来报答之说?”
“不过你的话我记下了,纵然悭臾尚有数千年方能修为应龙,今日之约永远不变。”
那时的郁璘,自始至终只是个旁观者,因身处化外,心念单纯,不懂何为贪嗔痴,心底只有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钦羡,因天长日久而根深蒂固。直到悭臾在不周山闯下大祸,太子长琴被贬入轮回,它对着空荡荡的榣山,一夜之间生出无边恨意。
世间凡有灵者,都难逃七情六欲,难避尘心凡念,它亲眼看着悭臾被赤水女子献收为坐骑,永失自由,纵心有挂念也无计可施,又辗转得知太子长琴被缚魂之事,一腔恨意自此酿成了噬心毒火,终致今时今日……
“我……我不甘心……”生命已然流失殆尽,双眼沉沉阖上,不知何处却拂来一阵清风,仿佛又回到了那里……
虚空幻境化作昔年的榣山,远山含翠,秋水横波,恰是春光正好时。百里屠苏强睁开一线眼帘,感到身体正向着天地尽头坠落,永无止境一般,耳畔听不见半点声响,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都从指缝间簌簌流失。
传闻渤海之东有一深渊名为归墟,身处其中,感觉不到任何事物,光阴流逝、天地变迁,什么都不会有,只余下永恒黑暗的禁锢。
不,不能就死在这里……还有人在等他……
百年前已然失约一回,如今再世相逢,怎能够重蹈覆辙……
“我一定……要回去!”百里屠苏攥紧双手,任由剑刃割裂肌肤,鲜血顺着手臂蜿蜒流下,骤然袭来的疼痛使他意识清明了少许。他深深吸气,强行聚敛体内残余的真气,意欲突破这方幻境的束缚。
正当此时,一抹冰蓝色的剑光破开漫天流云,从青山碧水深处迎面而来,屠苏心中一动,下一瞬已被人稳稳拥入怀中,止住他下堕之势。胸膛温热,手臂坚实有力,剑眉星目是最熟稔模样,衣襟上有沉檀和白雪的气味。
“……”眼前骤然模糊一片,如同隔了一层水雾,屠苏不敢置信地抬起手,指尖触及对方眉眼,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师兄……我不是在做梦吧?”屠苏低声说道,近乎贪恋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容颜。
“不是做梦。”陵越眼眶微微发红,唇畔却含着笑意,他抓住屠苏无力的手,让他的掌心真真切切贴在自己颊上,“我来迟了,抱歉。”
“不……”屠苏下意识地摇头,一句话还未出口,陵越已低下头将他吻住,一口真气透过相贴的嘴唇源源不断向他渡来。
虚空中静谧无声,那一刻却仿佛有十亿洪钟震响,万朵清莲绽放。呼吸交错,唇舌相贴,难分难舍,极尽缠绵之意,又似带了些微苦涩,这一吻隔了百年光阴,跋涉过千山万水,他们都已等得太久太久。屠苏伸手扣住陵越的后颈,更加用力地迎了上去。
两人就这样彼此拥吻着缓缓落下,不知过了多久,方才脱力一般双双跌跪在地。
“屠苏,抱歉……”陵越压抑着急促的气息,在屠苏耳边轻声说道。
这句低语深情宛然,其中隐痛令屠苏心头一紧,不由得紧紧抱住了陵越的肩背,“不,你何曾亏欠过我……”
陵越摇了摇头,慢慢松开怀抱,两手扶住屠苏的肩膀,与他四目相对。陵越眉骨和鬓角都沾染了血迹,模样却依旧俊朗,一双眼沉如墨玉,眸光比天上的星辰还要明亮。他瞬也不瞬地看着屠苏,一字字说道——
“皇天后土,明月为鉴。”
百里屠苏浑身重重一震,随即像是被定住一般,几乎忘记了怎样呼吸。半晌,他才艰难地张开口,声音哽在喉头,几乎语不成调:“你说……什么?”
“我都想起来了。”陵越低声道,“那夜我说过,今生今世,来生来世……纵是天涯海角,黄泉碧落,我一定会找到你。”
“山河万里,不会留你孤身一人。”
“今日之心,永不相负。”
话音刚落,屠苏已鼻头一酸,情不自禁地紧紧将陵越抱住,下颔用力抵在他的肩头,心中千言万语不知如何开口。陵越侧过头,在他耳背上轻轻一吻,嘴唇顺势向下,沿着冰凉的脖颈一路来到唇边。
陵越停下了动作,屠苏睁开眼,眼中蒙着薄薄雾气,却掩不住满腔热切的渴盼。陵越与他额头相抵,淡淡一笑,而后慢慢地吻住了他泛白的唇。两人不约而同在心底发出一声喟叹,屠苏双手勾住陵越的后颈,放任自己向后倒去。
拂苍云和袖白雪摔落在草叶间,剑身相撞,叩出清越悠长的回响。
在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幻境中,两人交颈相拥,指尖相缠,身体近得再无一丝罅隙,仍是不愿放手,不忍分开。天地空旷而寂静,只听见彼此乱无章法的心跳声,胜似一切天籁,虚空中陡然开出许多花来,瑰丽馨香,如潮水般向着远处蔓延,弹指间,这场花事便已开到极盛。
温热的触觉印上颈侧,屠苏眼睫轻颤,难以自抑地仰起了头,将全身要害毫无保留尽数奉上。陵越一手托住他的后脑,一手与他十指相扣,顺着肌肤下淡青色的血脉一路吻下去,吻出一朵又一朵深深浅浅的红花。
衣裳早在耳鬓厮磨间被一件件褪去,在身下流水一般摊开来,深红和靛蓝色的腰带纠缠着落在一旁,乌黑的发辫拖在腰腹间,发尾散乱,被汗水重重浸湿。陵越撑起上身,目光专注地落在屠苏面上,看他眼中倒映着自己的影,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情思。
这是他等待一生之人,也曾是昆仑山风都吹不断的执念,忘川河水也洗不净的前缘——是他的红尘。
陵越右胸有一条斜长的胎记,与前世的焚寂剑伤一般无二,屠苏抬手轻轻抚上去,心中百味陈杂,陵越并未避开,只低头在他眉间轻轻一吻。一滴汗水顺着陵越的下颔滚落,被屠苏卷入口中,情火就此燃遍全身,一发不可收拾,两人相拥着摔进了暖香深处。
被进入的时候屠苏用力咬住牙关,手指绞紧了铺在身下的衣衫,只溢出几声粗重的喘息,陵越眉头深蹙,显也感到不适,却并未因此停下,只默默无言地包住了屠苏的手背。两人都觉得痛,然而相互占有的欲念太过强烈,无暇温存,亦无暇从容,仿佛唯有这样的痛楚方能印证一切。
爱是真,欲是真。思念是真,失而复得是真。眼前的人也是真。
他与他心意相通,素有默契,未想却连身体也可如此契合。没多久疼痛渐消,取而代之的是汹涌而来的快感,流遍四肢百骸,蚀骨难言。陵越的肩头布满汗珠,湿滑而滚烫,屠苏攀附的手渐渐失去力气,半闭着眼,在情潮中起起伏伏。两人散落的长发交织在一起,再也分辨不出彼此。
相思已入骨,情一往而深。苍天后土,四方诸神,俱为见证。
不知过了多久,这场□□才终于结束,幻境里的繁花已然开谢了一回。
屠苏靠在陵越肩上,仍自喘息难平,陵越捡起丢落在一旁的衣裳,盖住他汗湿的脊背,惯常执剑的手指穿过乌发,将散乱的长辫重新束好。
待气息平复,屠苏挣扎着撑起上身,却觉腰间一阵酸软,手臂一滑再度倾倒下去。陵越适时地伸手揽住他,问道:“还好吗?”
“……无妨。”屠苏低声答道,耳廓已悄然红透,又见周遭虽仍是榣山景象,却已是春光消散,渐入秋凉。心底倏然一沉,便将郁璘身亡之事简略告知陵越,又道:“四周并无生门,不知如何才能出去。”
陵越微微摇头,道:“这个幻境因诛仙阵而起,乃是郁璘心念所化,它既已身死,再过一时三刻魂魄必将归于天地,届时幻境便不攻自破。”
屠苏闻言点了点头,道:“我也正作此想。”陵越拍拍他的手背,温声道:“等等便是。你也累了,先休息片刻。”
“好。”屠苏依言闭上了眼,浓重的疲意漫过全身,他无力多想,沉沉睡去。
深睡许久,忽然听见有人在耳边急促唤自己的名,依稀是陵越的声音,他想睁开眼,谁料梦境深处似是生出许多藤蔓,将意识向着深渊中拖曳,他蓦地一惊,强敛心神,挣脱时已是满头冷汗。
“师兄,我……”屠苏尚不知发生何事,只下意识地抓住陵越的手。
陵越见他清醒,似乎松了一口气,眉间忧色却未淡去,他松开搭在屠苏脉搏上的手,迅速替两人穿好衣裳,拾起佩剑,拉着屠苏起身,“情况有变,需尽快设法离开此地——”然而话刚出口,屠苏却双膝一软,歪倒在他身上。
“怎会如此?”屠苏这才惊觉丹田内空空如也,周身灵气仿佛正在一点点流失,顿时面色骤白。
“你的灵力很弱,先别说话。”头顶飘起了绵绵细雪,陵越看了一眼,不由分说将人负在背上,大步向前走去,“我们都猜错了。从一开始,这已是诛灭之阵,会吞噬其中所有生灵,随着阵法一同湮灭。”
屠苏闻言心头一沉,只见幻境中的山水已非先时模样,转眼间木叶落尽,雪覆冰封,正是万物凋敝之象。这是洪荒以来三界中第一杀阵,一介凡人之身如何破得,屠苏灵力失了大半,渐感不支,只低声问道:“可有办法?”
“尚不清楚。不过,你看——”陵越沉声说着,抬手向前一指。面前是一望无际的虚空,幻境濒临毁灭,脚下却凭空出现了一条长路,延伸向迢遥的远方,那里隐约有着光亮,像是一道生门。“莫非是……”屠苏道。
“许是一线生机。”陵越手握长剑,脚步陷在雪中,踩出深深足印,不觉间已渐行渐缓。
屠苏浑身虚弱无力,却也察觉有异,轻声道:“先放我下来……我不愿拖累于你……”
“休要胡言,我怎能弃你不顾。”陵越冷声斥道。谁知又走出几步,他忽地胸口一窒,幸而及时将长剑在地上一杵,才不致令两人双双摔倒。屠苏见他脸色苍白,鬓边冷汗涔涔,忙道:“师兄,放我下来……或许还能留得一人性命……”
陵越缓缓摇头,道:“不必多说,我心意已决。今日若换作是你,可愿舍我独活?”
屠苏心中豁然通透,顷刻间便已释然,他一缕魂息曾历遍生关死劫,勘得破天意,只勘不破情义二字。对陵越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我明白了。”屠苏无声一笑,叹息般说道。
冰雪如刀,将一切生命无情扼杀,白茫茫荒野上空无一物,每跨出一步,身后足印即刻便被抹平。陵越越走越慢,到后来几乎寸步难行。
屠苏静静伏在陵越背上,看着他深锁的眉头,忽然想起一些年少旧事,“幼时被罚面壁,身染风寒……师兄也像这样背着我……一觉醒来,就到家了。”
陵越勉力一笑,摇头道:“你长大了,师兄背不动你。”
长路尽头的光亮逐渐开始黯淡,屠苏闭目一叹:“真的出不去了。”陵越终于停下脚步,伫立在风雪中,却什么也没说。
“师兄,你也累了……不走了,好不好……”
“……好,不走了。”陵越将他从背上放下来,长长舒了口气,两人彼此依偎着坐在雪地里。
体内灵力所剩无几,单衣难御严寒,雪风刮在身上犹如钢刀一般,屠苏双手轻颤,嘴唇冻得发白。“倘若可以,师兄……真想和你再回一次思过崖,回一次乌蒙灵谷……漠北江南,山川万里……”屠苏闭着眼靠在陵越肩头,断断续续道。
陵越揽住他的肩膀,两只同样冰冷僵硬的手紧紧交扣在一起,“我答应你……一定会有那么一天。”
“阵法就要散了……”百里屠苏道。
陵越抬头望向天际,只见雪花浩浩荡荡洒落下来,在两人头上积起一层白霜,忽而心中一动,笑道:“如此,你我也算白头偕老。”
屠苏听见了,唇角亦牵起一抹微笑,不知想到了什么,那笑意竟十分安静悠远。他披着满身薄雪靠在陵越怀中,像是寻到了毕生的归依,终于坠入一场好梦,天地皆已远去,他再也无力睁开双眼。陵越低下头,在屠苏发顶轻轻一吻,无声阖上双目。
榣山的春光已经凋谢,大雪以摧枯拉朽之势将一切掩埋。却有一滴泪水悄然滑下,自两人交握的指缝间蜿蜒淌落,溅在冰雪之上。
那一瞬,虚空中天音奏响,冰雪中开出繁花,幻境陡然坍塌殆尽,化作无数流光飞散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