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八回 浮沈各异势,会合何时谐?(1 / 1)
又是个不结露的时辰。
如墨的黑暗,处处散发着那件墨裳上引而不发的绝望。
她抱膝而坐,无助地像孩童。
偶而会想,若是当初不那么执意抗拒绿裳,之后的事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但很快她便给予否定的答案。
即便时光倒流,她的做法也不会有丝毫改变。
不仅因为她过于偏执,还在于她深谙替身有多无奈。
自幼时无意看见父亲正抚着一张画像,眼底是从未有过的痴迷,还有同样强烈的占有欲。而画上的人与娘亲有几分神似,却并非娘亲时,她便猜到娘亲为何在无人处眼里有浓得化不开的忧愁。虽然娘亲是父亲的正室夫人,落枫山庄的女主人。
渐渐的,便发现姨娘们虽各有千秋,但动作神态都像极了画像上女子。而娘亲,是最像那女子的。
父亲是把她们当替身了。
她相信她们是故意模仿那个女子的。但渐渐地发现父亲也并不快乐,因为他不明白为何有如此多的女子愿意跟着他,为了他而改变,而他偏偏得不到最想要的她。
替身终究只是替身。
当拥着替身的时候,心里反而会更不甘。不甘心只能对着画像,对着替身描摹心仪之人的容颜,而无法真切感受到。像父亲那样一个自负的人,这无疑是对他自信的打击。
而最苦的,便是被当作替身的女子。尤其是爱着父亲的女子,比如娘亲。她们必须笑着,即使心在滴血。当她们选择了作替身的那一刻起,就别无选择。连失败者都不算,只能成为爱情里的卑微尘埃。
所以,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步娘亲的后尘。
越来越浓重的黑暗,看到的是黑的,呼吸也仿佛是黑的。在这样下去,她怀疑自己的血液也会变黑,然后整个人被黑暗吞噬。
眼里忽然闯进了一豆明亮的焰火,泛着似有若无的绿光。她的视力也渐渐回来了。
越来越多的光点陆续飘流出来,明亮的光线点燃了昼的火把,逼得黑暗四下逃窜,退守而居。
她的眼因突如其来的光明而微微眯了起来。
这是,宵烛。
好亮啊!是从哪来的?
但她没有多想,也懒得多想。这些宵烛从何处来的,根本不重要。
许是明亮的缘故,千年不变的景物也变得生动起来。
漫天的宵烛荧荧而动。记忆里,也有过似曾相识的画面。
长长蒿草露出白色的根茎,夜起的晚风混着淡淡的泥土腥味,道不明的清新。他长身玉立,不绝如缕的箫音自他指间流泻而出,她则以歌和之。没有烦恼,没有忧愁。
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她几乎都要忘掉。记起时才发现自己从未忘记过,那是她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
然而,漫天宵烛依旧,却没了双目映满萤光的人。
她这么想着的时候,心底便有些怅然。
她转过身,正想回去,却迎上了他的眼。
灿烂的萤光映在透明的眸子里反射着更为璀璨的光泽,微微一笑,便是满目星光微漾。
她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而他微笑着,说道,“我在营地看到了这些萤火虫,就捉了一些到你这来。你喜欢吗?”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怔怔地问,“你不是走了吗?”
斯诀深深地看着她,眼里的星芒和他的笑容一样温润,“不管我去了哪里,我都会回来的。”
她便也跟着笑了。
也许是被他的笑容所感染,也可能是重见光明的缘故,又或者是因为忆起昔日美好回忆……总之,她什么都不去想,只感到她仿佛仍是那个自由率性的花轮日。
微风过处,流萤翕动。
斯诀伸手,夹住风中的一片叶。手指轻轻滑过叶片,放于唇,悠扬乐音翩然而至,竟声如箫音。
她心里一动,这是当日之曲。
她看向斯诀,斯诀亦看着她。她与他相视一笑,以歌声和之——
“本将秋草并,
今与夕风轻。
腾空类星陨,
拂树若生花。
屏疑神火照,
帘似夜珠明。
逢君拾光彩,
不吝此生轻……”
萤火虫闻歌起舞,光芒更加柔和明亮,模糊了黑的边缘,编织着梦幻般的仙境。
乐声未曾停过,她的歌声与他的乐章若合一契,一丝偏差都了无痕迹。若是可能,就这样下去也未尝不好。只是,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斯诀,你疯了吗?”
乐声戛然而止,她看到他身后站了三个年轻人和一位老者。
他们显然来了很久了,脸上是刚从乐声中回神的表情。
斯诀才转过身,就被褚况向后拉了几十步。刚才正是他叫的斯诀。
“褚况,你们怎么都在?”
“他们在看萤火虫时,我在楼上发现你捉了许多萤火虫离开营地,便通知大家来找你。”
Mr.Kagan未说完,褚况便急急接口道,“我们要是不来,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斯诀不明就里,“褚况,发生什么事了”
“你至于对着食人花吹叶子吗?”
“什么?”斯诀脸色突然变白,“你说什么食人花?”
褚况似乎被他脸色吓了一跳,“就是刚刚你面前的日轮花啊!日轮花会食人,你不会不知道吧!”
斯诀摇头,“不可能,她明明是人!她刚刚还以歌和我的乐章,怎么会是你说的日轮花?”
他们面面相觑。虽然他们看到日轮花的那一刻被绯花的美所震惊,也不相信这么美的花会食人。但怎么也不会是人啊!
“斯诀,你怎么了?我们只听到你吹的曲子,没听到歌声啊!”
“不可能!怎么会看不见?”斯诀一步步后退,奔至她的面前,强作欢笑,“告诉我,你是存在的。他们说的食人花、日轮花不是你,你是日儿!”
她看着他眼里的惶急和不安,心一点点冰冷。
你在不安什么?害怕我是日轮花会杀了你吗?
她眼睛如同结了寒冰,“我是日轮花!”
流萤不再舞动。
斯诀笑容消失了,“你是花?”
她不去看他眼里的哀伤,近乎残忍地笑,“我是食人花,因为我要杀了你!”
流萤在减少。
“所以你是日轮花?”
他再次问道,眼底燃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
“啪——啪——”
一连两个耳光,她也没想到自己下手会这般重。
他的唇角溢出一丝鲜血,他都不在意,一双眼只是温柔地盯着她的眼睛。如此近的距离,她看到他眼底的哀伤。
她有些动摇了,但她依然推开他。拉过被子,裹住自己。
她镇定地看着他的眼,镇定得连她自己都有些吃惊,
“对不起,但是不可以!”
司诀不说话,只是盯着她,几乎要将她看穿。终于,他问道,
“为什么?你不是一直喜欢我吗?”
为什么。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吗?
心痛得窒息,花轮日却在笑,像往常一样地笑,“没有为什么。”
司诀慢慢起身下了榻,背对着她,“你怎么还笑得出来你也是一个狠心的人!”
司诀走了出去,没有回头。
花轮日仍在微笑,以至于看不见眼里的脆弱。
司诀,你知道吗?笑,不代表不会痛。而是因为太痛了,所以才笑。其实,你根本不会知道。就像你不知道,你才是最狠心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