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二回 离恨却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1 / 1)
夕阳余晖被枝桠分割得支离破碎,在他苍白的面色缓缓勾勒出落寞的味道。
不知道过了多久,隐约中耳边传来草木的窸窣作响之声,一定又是褚况。他随口道,“还没唠叨够呢,褚况。”
许久听不见回音,他不禁疑惑。别过脸来,早不见了褚况的影子,只有一个发鬓斑白的老者,“Mr.kagan?”
Mr.kagan点点头,按住斯诀的肩头,阻止他起身的动作。于是在他身侧坐下,饱经风霜的眼睛里透出睿智的光芒,“斯诀,你怎么样了?”
Mr.kagan言语间别有深意令斯诀侧目。不仅仅是问伤势,还有别的事吧。近乎琥珀般清澈的眼底滑过一丝轻微的波痕,他温和地微笑,“谢谢关心,已经没事了。Mr.kagan”
“斯诀,你觉得热带雨林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Mr.kagan的提问倒是斯诀始料未及的。斯诀顿了顿,目光停留在森林的暗处:“以目前对热带雨林的浅薄认知,热带雨林有一种危险的神秘感。在热带雨林里,不仅有许多未知的、甚至具有极强攻击力的动物,而且,就连植物都有可能虎视眈眈的盯上自己。进入热带雨林的人稍加不留意便会死于非命。因而,绿色地狱这个称号绝对是受之无愧。”
“确是这样。”Mr.kagan点了点头,却又反问,“如此,你对热带雨林评价并不怎么高?”
“我也不清楚。热带雨林,名副其实的绿色地狱。但我却感到某种神秘的力量,冥冥之中牵引着我。更奇异的是,我从未想过要挣脱。所以,我想知道,为什么?隐藏于丛林深处,到底又是什么?”
“很多人为寻求刺激而来到这里,你到热带雨林是为了什么吗?是寻找吧”
寻找?或许吧!
斯诀的目光飘忽不定,眼前掠过先前的丛林,继而是那抹绯红的影子。会是一个人吗?但人的身影怎会那么单薄。隐藏在丛林里的那个“她”,莫名的有种熟悉感,她是……电光石火,他蓦地惊起,难道她就是梦中人。
该死,就差一点,当时拼死也要搞清楚的。
斯诀生平第一次感到懊恼。略一抬头,却碰上Mr.kagan探究的目光,只能投之以歉意的微笑,并不加以解释。Mr.kagan向来话便不多,因而只是意味深长地拍拍他的肩膀,继而看向灰暗的天幕。
斯诀了解Mr.Kagan是希望自己把精力投入研究里,不要分心他事。其实,他从未对任何事上心。他在意的,无非一场梦,无从查证也不想终止。但他也不多言,仰面望向天幕。
夕阳余晖早已褪去,此时的天空暗得发蓝。数颗璀璨夺目的星闪烁在枝桠之间,拉起星夜神秘的前奏。今夜无月,注定是星星点点的漫漫长夜。
嘀——嗒——,嘀——嗒——
凝聚在叶尖的夜露滚入幽绿的草丛,闪着碎银似的寒光。日复一日,伴随着露滚落的瞬间折射出的淡淡微光是千年来夜间唯一的光芒。
若非这点点星芒,她几乎以为自己在夜间就会失明。
她在幽暗之中待的太久太久,久到她可以在极昏暗的情况在看清鸟羽翼上的绒毛。然而在无一丝光线的地方,她的眼睛就完全失去了作用,什么都看不见。
不,还是看得见某些东西,但她宁愿没看见。因为,她看见的,只有黑色,了无生气的黑。
黑是绝望,是痛苦,比古老的诅咒还要如影随形,侵入骨髓慢慢消蚀,是通向炼狱的无底深渊。
无法挣扎,也没有可以抓住的枯藤。只能不停地下落,永远在黑的掌心。
若此时有人能看得见她,一定会吃惊地发现她的脸是苍白的近乎透明,却看不到一丁点的血色,像死去了一样。
其实,她早已不算活着了。心死了,还怎么活?
时间总是漠然流驶,将周遭的事物冲淡,甚至冲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存在。但总有一些东西是冲不走、冲不淡的。比如,怨恨。
非但冲不走、冲不淡。相反的,怨恨会与日俱增,冲不淡的同时,还会将过往的时光搅得苦涩……
突然间,眼前闪过一瞬紊乱纷飞的珠光水影之后,她瞬间失明,陷入一片黑暗。
她的心也一下子提起,紧张的窒息,窒息的紧张。但是,没别的办法,除了等,还是等。毕竟,这是她自己选择的,她应当承受,也从未后悔。
风吹过,带起了潮湿的泥土味。风中,飘着根系腐烂的气息,一缕一缕游荡,仿佛要渗入每一寸表皮,在看不见的内部侵入。
磨牙声频频传来,由最初的窸窸窣窣到砉然作响,与风中腐烂的气息如出一辙。
暗处的、狩猎者。
第一滴露在叶上结成,开始闪烁着星芒,点亮了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真的很美。即便是幽暗的环境下,秋水静好的眼眸里泛起璀璨的星光,流光溢彩。目光流转之间,有如惊鸿掠过水面不见踪影,而那圈圈涟漪粼粼生辉。
可惜,谁也看不见这双美丽的眼睛,无论是这里的动物,还是来到这儿的人。
他们看到的只会是一株花,一株绯色的花。
她只是一缕精魂,更准确的说应该是只剩一缕精魂。她的肉身早在千年前化为尘土,魂魄因未入轮回,更是在风中逐渐消散。不得以只好将最后的一缕精魂投身于一粒花种之中。
所以,她成了花精。
千年的修炼使得她的魂魄成形却深掩于花形之中,与花合而为一。偶尔,她的魂魄可脱离花株束缚,但也仅限五步之内,否则就会魂飞魄散。因而,她也不喜从花株走出。久而久之,大家眼中看到的只是一株奇异的绯色花,而不是她。
因为花儿开得奇异的妖艳凄美,她合作者便找上她——黑寡妇蜘蛛,也是方才磨牙声的源头。它一身黑,腹部却有一滴殷红的印记。仔细观察会发现印记的边缘有一圈几乎无法看见的暗紫色,也许是太黑了以至于晕染到红印记上。
“真黑!这露水结得怎么这样慢!”
她听见它叽叽歪歪地发牢骚,不由冷笑,“若不是你张皇失措的打翻露水,现在根本不必等。”
黑寡妇抬起黑漆漆的头盯着她半晌,牙齿的寒光时隐时现。最后,终于道,“我受伤了,现在需要你的掩护。”
她这才注意到它的其中一条腿折了,断掉的半截悬挂着,几乎就要掉下来。看起来既狼狈又恶心。但她却并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它。
黑寡妇显然是等不耐烦了,也许是害怕天敌的突然袭击,它未受伤的七条腿接连抬起、放下,仿佛时刻都会冲出去,却始终未离开原地一步。
她至始至终都在冷眼旁观,最后缓缓说道,“你攻击人了。”
黑寡妇一疑惑,将要脱口而出的脏话又收了回去,“是啊,他没有防备,就被我趁机咬了一口。不过被另一个人救走了,那个人还打断了我一条腿。下次再遇上,我必定……”
“今日草丛后的那个人你见到了吗?”
她的话令黑寡妇更加疑惑,不就是同一个人吗?但它没说出来,只是道,“见到了。我站在这够久了,我的天敌很快就会捕捉到我的气味。”
“你急什么?”她瞥了它一眼,依旧缓缓说道,“在我未采取行动前,你不准动他。”
黑寡妇显得很吃惊,“什么?”
她像是未听见,“这一带黄蜂越来越多了。”
黑寡妇咬牙切齿道,“你别忘了我们有交易的!”
“交易。”她低低地念了一遍,“我可以慢慢找更适合的合作者,而你,似乎时间不多了。”
不远处,嗡嗡作响。
黑寡妇咬咬牙,“好,我同意!”
它快速向她爬去,忽然抬起头,一双眼滴溜溜地打转,“他便是「那个人」吧?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
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顷刻间浮上心头,随手执着的紫玉箫辉光明明,透着风流不羁的味道。
她浑身一悚。
这算是变相地保护他吧!怎么会?不,不是这样的!我只是要亲手了结他的性命。
她想起在遥远的残阳,宅子里淡青的帷幔,金色的刀鞘,殷红的血,倩姐姐的啜泣,殇哥哥的笛音,还有他,司诀的漠然。
不要再想了!
她在心里对自己喊道,企图喝止自己的思绪,却难以抑制。
不要忘了我,司诀。
当初自己是以怎样的绝望说出这句话的,一直记得很清楚。
你还记得我吗?只怕你早已忘了吧!就算过了千年,沧海桑田几度轮回,我仅剩一缕孤魂,刺痛了灵也要记得你。如今怎么可能没见到你就让你死于他人之手?
司诀,只怕你还是以前的你吧?这般也好,如今我已不是花轮日了,而是日轮花。
无情且残忍。
风拂面,衣袂纷扬。散落在细长叶片上的日轮花层层叠开,柔嫩的花瓣托起花心,淡淡的馨香却随风飘出了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