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30 作别于今(1 / 1)
丰田2000GT的车窗大开,车厢里正高声放着与车主气质完全不符的重金属摇滚,摇头晃脑的道明寺葵更是将一只手伸出车窗外乱舞。
专心看着车的花泽类如同一位标准的驾考示范榜样,在这样无厘头的情况下依然正襟危坐,当然,也许说正襟危坐未免有些过于夸张。
但天地良心,与旁边某个裹在礼服里毫无形象摇头晃脑的魔女相比,花泽类简直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血统纯正的、足够被千万人立为模范的绅士。
“咳咳,”花泽类善良地提醒,“别忘了你现在还是一只手断了的伤残人士。”
还是这个提醒管用,忘形的魔女果然规规矩矩收回招摇的手,往脖子上套上早已准备好的装备,乖乖地扮起了伤残人士。
花泽类顺势就将车厢里的摇滚重低音调到最小,但饶是这样也没能阻止某位魔女精神上的群魔乱舞。
“你在莫名其妙兴奋什么?”花泽类的低音永远比任何重金属摇滚都有吸引力。
“听说藤堂姐姐的结婚对象这次也要出席生日宴,我迫不及待想看他是怎样在你们F4面前自行惭秽。”
其实她只是紧张得不知道在藤堂静面前怎样才不至于完败。毕竟,从小到大,她从来没赢过。
“我相信静的眼光。”花泽类低声说。
古往今来,哦,对不起,夸张了,应该是从小到大,道明寺葵最不能见到的就是花泽类一本正经地说话,因为只要他认真,她就非常容易被感化。
“那好吧,”所以这一次,照旧一开场她就缴械投降,“我也相信你的眼光。”
原本,她也就只是希望用这样的方式替花泽类出一口恶气。但其实随着年岁的渐渐增长,自己也若有若无地感觉到,以前那些她看来很重要、非做不可的事,可能并没有那么要紧。
这一次,她是真的顺从自己的心意,给予了他肯定和祝福。尽管,这简单的几个字迟到得几乎没有存在的必要。
花泽类那淡金色刘海下的眼睛里露出淡淡的笑意:“我真高兴以后再也不用对你说出‘我不许任何人伤害静’这样的话。”
“天呐!”明知道说的是她自己,她还是故作夸张地张大双眼,“居然还有人会让教养良好的花泽类说出这样的话,这也太过分了!”
花泽类的表情告诉她,他现在不屑跟她说话。
没过多久就到了,绅士花泽类替魔女打开车门,今天他依旧穿着赴宴必备的白色西装礼服,同样依旧是那样的纤尘不染,就像童话故事里的白马王子。
可是小魔女今天却故意穿了身绸黑的小礼服,站在他身旁,比起白雪公主的后妈,用黑无常来形容她势必更为贴切。
因为,这样的场合注定不会适合心地并不怎么善良的残障人士。
花泽类对此却并不在意,他弯起手臂,示意小葵挽起他的手臂。
这样的赴宴场景,她本来是再熟悉不过的,可是从小到大,却没有一次挽过花泽类。那笔挺礼服的触感她非常陌生,一晃神就忘记脚上蹬的恨天高,很不优雅地一个趔趄。
别担心,没有花泽类的公主抱,也没有狗血的正好嘴对嘴,扶住她的不是别人,是她最不想,或者说最害怕见到的藤堂静。
藤堂静更关心的,是她那只看起来受伤的手臂:“抱歉,我不知道小葵你的手受伤了,我应该让管家更早些出去接你的。”
藤堂静的轻盈长裙也是纯净的白色,却纯净得令小葵头晕目眩透不过气。
紧接着,万众瞩目的大魔王道明寺司领着他的舞伴,也极有可能是未来一生的女伴,牧野杉菜,迈着轻盈的步子走了过来。
牧野杉菜身上穿着的就是那天挑选的宝蓝色礼服长裙,今天她的头发不再是乱蓬蓬的杂草,经过设计师的巧手,她现在看上去就如同希腊神话里走出来的女神。
就连花泽类也忍不住撞了一下小葵的胳膊,对她改造牧野杉菜的工程做了高度评价。
这样一来倒是充分满足了道明寺家大魔王的虚荣心:“静,我姐她有事回不来,她让我替她给你说声抱歉,以及生日快乐。”
藤堂静理解地点头:“她的礼物我前天收到了,我很喜欢,请替我谢谢她。”
转头回来看见牧野,藤堂静的笑容并不虚伪,她亲切地与她拥抱:“很高兴见到你,牧野,你变得更漂亮了。”
牧野杉菜感动得说不出话。
但是煞风景的大魔王在看见自家妹妹真的顶着伤员装备来赴宴时,难以置信地大呼小叫:“小葵,你怎么还打着石膏?”
不能就这样被自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魔王哥坑了,道明寺葵意识到自己应该出声说点什么。
但用不着她开口,她身旁的花泽类就神色淡定地说:“这种场合人多,医生说要以防万一。”
小葵轻捏他的手臂,学着别人的样子笑得高贵大方:“没错,就是这样。”
她从来没有这样由衷地佩服花泽类的智商。
藤堂静也跟着微笑:“小葵就算打着石膏,也是最漂亮的。”
她也从来没有这样由衷地感激藤堂静的知书达理、大方体贴。
不对,这气氛完全不对,眼前的女人是藤堂静,是从小到大生活在传说里的“别人家的小孩”,是魔女最讨厌的高贵冷艳人生赢家,没有之一……
可是,真的就在这一刻,当她的目光从花泽类到牧野杉菜到藤堂静再回到花泽类时,她忽然深深地意识到,她与藤堂静之间,隔了一千个牧野杉菜。
瞧,原本好端端的日子,非被她自己过成了绕口令。
如果说真有什么让她感到意外的话,那就是藤堂静的那位未婚夫并没有出现,就像是故意留给藤堂静尽情享受或是作别前尘的机会。
光鲜英俊的白马王子缓步走到高贵圣洁的女神面前,邀请她跳起极有可能成为人生中最后一曲的圆舞。
不知何时想起的旋律像极了花泽类最爱拉的那一曲《卡农》,人们说很多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人选择用它作为婚礼仪式中的祝福。
这个瞬间,舞池中央的一男一女彼此相望,他们舞步轻快,身影纯洁而明亮,这一曲,比婚礼圣洁,比道别惆怅。连后知后觉的小魔女道明寺葵也渐渐明白,就是他们,照耀了她自以为是的曾经。
她背过身,噙着眼泪缓缓绽开一个轻松的微笑。
直到晃眼的灯光唤醒如梦般美好的两个人,会场又迅速恢复了你来我往的客套与热烈,是的,只有热烈,没有热情。相熟的人们互相交谈、跳舞,可谁也没有走进谁的心底。
只是可怜了一直吊着胳膊的道明寺葵,在以手伤为理由拒绝各种邀请的同时,也被关爱地与酒类隔绝。不跳舞、不喝酒的上流社会不是一个好土豪,魔女葵默默地选择了绿茶与生鲜水果的搭配。
端着香槟酒杯的花泽类故意走到只能喝绿茶的道明寺葵面前,自然地夺过她手里的绿茶灌下:“有苹果泥吗?”
这个人,还是爱喝绿茶并且只吃苹果泥。
但遗憾的是,她变不出一个生猛的苹果给他玩。
“美作家的小妹五岁的时候就已经不吃苹果泥了。”索性就趁此机会弥补大魔王道明寺司犯下的错,帮助无辜的大好青年重拾对苹果的正确认知。
但这样的劝说效果显然不怎么好,因为花泽类只是沉默。
“调查显示,”她临时改变了作战计划,“常吃苹果泥的人长不高。”
既然她哥哥骗他说吃苹果会秃头,那她为什么不骗他吃苹果泥也有副作用呢。但是她抬起头,依然只能看见花泽类的下巴,于是,这一招同样不管用。
“实验表明,苹果被研磨成糊之后,其成分中的可溶性纤维果胶和钙铁锌硒维生素ABCD……”她真后悔这么专业的问题为什么当初没有向万能的汤川教授请教,编不下去也只好硬着头皮死撑,“总之就是营养成分会受到极……大……的、破……坏……”
别误会,这并不是销魂的□□体,而是说话的魔女在说到这几个字的时候正好处在震惊的状态。
因为原本只吃苹果泥的花泽类居然从她盘子里的生鲜水果中叉起了那么一小块被切开的苹果,张口就喂进嘴里,绝不带一分一秒的拖拉。
这对许多正常吃苹果的人来说,可能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举动,但对吃了多年苹果泥的花泽类来说,却代表了人类前进的一大步,我们有理由相信,目睹这一切的不管是谁,都会如此震惊。
“秃头就秃头吧。”咽下苹果的花泽类鼓起莫大的勇气如是说。
刚刚从震惊中回过神的道明寺葵笑得前仰后合,她忍不住想起自家那位大魔王说完糊弄花泽类后收到了怎样出乎意料的效果。
“恭喜你,”她发觉有些时候忍笑跟忍哭一样辛苦,“我是说,恭喜你从今以后吃苹果省去一道工序,还有,对不起。”
她郑重其事地说,“我哥骗了你,这样吃苹果不会秃头。”
花泽类没有错愕,至少没有当初被骗时那样的惊愕,他看起来像是在等待某种理所当然的结果。
“以及,对不起,”这一次,她用了标准的道歉鞠躬,“我摔了你。”
花泽类忍不住嘲笑起她的样子:“没关系,正好我也没有替你求情。”
也就是说,他们,其实早就扯平了。
“我果然还是没办法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呀。”话题被某个思维跳跃的前自闭症少年成功转移到关于自身爱情和命运的叹息。
他又一次不轻不重地咬响苹果,像完成某种仪式。
“终于要告别过去了。”他这样说。
道明寺葵也轻轻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拥抱他:“那么我也要向过去道别。”
道别小女孩的任性,道别盲目的迷恋,道别一切的自以为是。
飞快地完成这个在前几年期盼许久的拥抱,她满含笑意缓缓退开。
在距离花泽类半步开外的地方,她举起盛满绿茶的玻璃杯:“劝君金屈卮,满酌不须辞。花发多风雨,人生足别离。”
写下这首诗的人,一生潦倒沉沦,却用如斯简单的句子勉励更多饱经摧折的天涯沦落人。
这也是在临别之时,她对他的勉励与祝福,愿这位沉默敏感的王子平安喜乐,做幸福的梦、爱想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