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夜(1 / 1)
蒲昌起初不叫蒲昌,名为菖蒲。师傅告诉他,菖蒲味辛,性温,有宣气通窍,聪目发声之效。他起初确确是一味药。但后来,他觉得石菖蒲太丑,硬把自己说成东瀛来的菖蒲花,花语是“信者之福”。
乃至后来千千万万年,连修明都以为,这位我行我素脾气乖张爱穿红戴绿的仙君,原身是一朵花枝招展的菖蒲花。所以当蒲昌一下子变回石头缝里一颗灰不喇唧的草时,委实气恼了一阵。他的第一反应竟是,不知修明知道了又会如何笑他。
愣了愣才记起来,修明被自己推下诛仙台,眼下轮回几世坟头的草不知道长了多高了。遂消了消气,才感觉口渴的厉害。他左右晃了晃,发现自己在一处山坡上,乐观点说是广袤无垠,悲观点说就是鸟不拉屎。看样子已经十天半个月没降过雨了,地上龟裂了很多口子,一旁的庄稼已经枯萎荒弃了大半。蒲昌不仅悲从中来,想着自己如今落得如此凄惨的地步,好不容易才有了神智,就要被渴死了。远远的他望见三两个农人朝这边走来,粗布的麻衣,扛着锄头,其中一个青年男子左手还牵着个蹦跳的丫头,约莫五六岁的样子,天真可爱得很。
“听说那昏君要处死国师!那还得了?这眼看三个月滴雨未将,分明是天谴,天谴啊~”那农人模样的老农看起来对这一地已经荒弃的庄稼痛心得很,背着手边看边连连摇头。年轻一点的男子似乎有意在蒲昌所生的这块石头旁歇脚,听了这话索性盘腿坐了下来,“如今天下谁人不知蜃帝独宠蓖麻王后,明显是被那妖姬蒙了心智,国师为我大夏鞠躬尽瘁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那蜃帝是想逆天不成!”这时一旁的小姑娘闻言一脸的天真无邪,仰头道,“爹爹,为什么帝君要处死国师呀?”
“小孩子家!莫谈国事。”年轻农人呵斥了小丫头一声便从石头前站起来,蒲昌看着一行人走远,忽然记起来多年前他还是仙君的时候,老爱找修明下棋,常常拉着老脸赖一回棋再让修明请自己喝酒,桃花酿入口甘甜凛冽,他总是朦胧着一双眼拂去一桌残棋,跟他阔谈一宿的民间诡魅传奇,譬如哪朝哪代的妃子是祸国的妖姬,君王为博美人一笑失了天下,修明是土生土长的仙,不似他这种从凡间泥地一路修上来的,也从未去过凡间,所以他在一旁眉飞色舞地讲着,修明就坐在一旁眼睛亮亮的听着,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自己的酒也醒了大半。
只是不知,这辈子修明托生了一副帝王身,把当初自己给他讲的风流韵事全身体力行了一番,想来自己还得担一份责。想到这又骂自己多事,都这副鬼样子了还想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呢?蒲昌施施然打了个哈欠,但这个哈欠将将打了一半,他就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一双手和一把镰刀,明晃晃朝他伸过来。接着是咦的一声,一双眼睛便直直凑了过来,“这个丑不拉几的东西,是药吧?”于是蒲昌一脸怨念的被这双手从石头缝里刨了出来,丑不拉几?自己就算是变成一根草也是玉树临风,如花似玉的好么!随后身体一轻,他被扔进背后的竹背篓,颠呀颠的晃晕了过去。
“小东西,我认得你。”蒲昌睁开眼睛时入目的是一条眉间能夹死苍蝇的皱纹,那疯疯癫癫的老头从童子手中接过蒲昌凑过去眯着眼睛疯疯癫癫的说,“多年前我见过你的元神,那时你的仙元极为虚弱在一个人的身体里寄宿着,如今恐怕那人命不久矣,你的元神是时候噬主了。”
蒲昌笑嘻嘻得答,“东君老头,几百年不见,你这旮旯洞倒是一点也没变。”
“哎,蒲昌仙君,当初看你也是人模狗样,如今沦落成这幅样子着实可叹!”东君摇着头哪壶不开提哪壶,“要我说啊你就是个不开窍的,劫是那位仙人的劫,鬼也是那位仙人的鬼,你背着这一身骂名沦落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何必呢?”
蒲昌使劲摇了摇自己的枝桠,那褐黄色光秃秃的枝干着实看着磕碜了点,他却也不在意,“我却偏偏好凑热闹,这老毛病改不了啦。东君老头,你刚刚说那人命不久矣,是怎么个说法?”
“我也不是命格,本来这些事我也只是算了个大概,但鬼白那败家东西好不容易守见他要寻的那人了,这个当口却被那人放血而亡,这也不是太要紧的事,一副躯壳罢了,换个皮囊照样能安置仙元,但当年他说要守护那人……眼看着那人的天劫要来,这个当口他却说撒手就撒手,哎,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东君一副烦恼的不得了的样子,嘴里却说得不咸不淡,“那人想必蒲昌仙君你是认识的,正是当今天子,司书神君的肉身所化。”
“呵,是旧相识了。”蒲昌似乎并没有太大吃惊,沉默半响,他又恢复了笑嘻嘻的声音,似乎浑然没心没肺似的,“东君老头,我托你一件事情,事成之后,若我还存着仙元,统统给你拿去炼丹药丸子,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