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第 30 章(1 / 1)
与鲧抑下心中纷沓的邪念,几步跟上,与那芝并肩,要往这府的正门出去。可他忽一想到由这府正门出,势必要途经那个栊湘院,心中不大情愿,便要拉着这芝由府的角门出去。这芝被他拉着,也就由他了。
二人出了府,在街上转了许久,不加拣择地随意看看,都过了用午膳的时刻了才闲晃进一家酒楼去吃些东西。一头吃,一头讨论下午要做些什么。
而那头樊府内,栊湘院里,樊子因有客访。来人是城中大贾司徒元的儿子司徒琛,长樊子因两年,其父司徒元与樊子因的父亲私交甚厚。司徒琛做买卖上头,杀伐决断,有乃父之风,好像这城中遍地都是金银,只任这司徒家的男人信手捡去似的,他自己也讲:“钱财遍地,俯拾皆是,端看你瞧不瞧得见了。”他为人过得去,毕竟有手腕,断也不能是酒色之徒,只是虽不沉湎,可倘若不在声色场中好好地玩一番,也有些对不起他家赚得的那些金银,于是,他身边“契弟”不断,间或偶尔也穿插一些小美人陪陪他。说来,他也许算得上是那种爱弟弟多于爱妹妹的,故而他的婚事也是一直悬着,只因他从不觉得自己更喜欢女人,想着若娶一房放在家里,他看着就会不舒服,因此不如不娶。这不比樊大公子的心态,樊大公子的年纪也算是大了,也尚未娶亲,他倒不是因为纠缠于到底是更钟情于男子还是更钟情于女子,他只是因为眼光过于苛刻,非得是绝顶的绝色才肯要。
可惜,他好容易看上的,头一个是妖,第二个是个男孩子。是也就罢了,虽说他家是钟鼎之家,由不得他做主只守着一个男人,可私底下纳了来也是行的,无奈那人有他师兄护着,那他也只能看得着却碰不着。
其实,不碰便不碰罢了,他也晓得那人师兄不好惹,可他又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想他。倘若那么容易就止住了他自己的念想,他倒也不愁了。再有一个,看过了那人之后,像他这般本就眼光相当挑拣的人,再去看其他个,就更是难入眼了,不论看着谁,都觉得无味无趣得紧。
这司徒琛来探访他,身边照例都是带着人的,这个又是他不知近日哪时“结交”的“契弟”,名唤“宝玦”,这名儿也是司徒琛给起的。司徒琛家由他太老爷到他父亲,再到他,都喜与金玉元宝有关的东西,起名字时也从不考虑什么“从某字辈”,是故,他族中没有按字排辈一说,只选取那些带金带玉带宝的字。像是他爷爷给他父亲起名,就叫司徒元,他父亲给他起名,就叫司徒琛,而他沿袭族中优良传统,举凡换了一个“弟弟”也都起上那样的名字,叫着就觉得讨口彩。
栊湘院因街门另开,故而出入相当方便,这司徒琛便是带着他契弟宝玦打由街门那个入口入的这院子。已经由通传,就直接带着人入樊子因在这院中的书房内。见这子因正伏在案几上,一脸一身的不振,上前问道:“弟弟这是怎么了?”这樊子因冷眼抬头,望了来人两眼,又无力地伏下了,司徒琛在案几侧旁的椅子上坐下,樊子因又望了他一眼,道:“你可别叫我弟弟,你的弟弟都是用来做什么的,打谅我是不知道是么?”一旁的宝玦倒低声笑了出来。
司徒琛问:“是是,往后便不这么叫你了。不过,你近来是怎么了?”樊子因抬眼望了望宝玦,司徒琛就探手抚了抚宝玦的腰侧,说:“乖,一个人到偏厅小耳房中坐着去,我在这里跟他说会儿话。”那宝玦点点头,就退出去了。
樊子因见人走了,叹了口气,说是最近自己动了龙羊之兴,竟对男色有了念想,偏盯上的是块只看得又吃不得的肉,几近眼馋死,心中憋得焦渴。司徒琛先是大奇,说:“倒是从未听闻你有这方面的兴致。”樊子因苦笑:“别说你未听闻了,我自己都是直至十来天前才知晓自己有这方面的兴致。”司徒琛后又是不解,说:“有就有,多稀松平常的一桩事,有什么好愁的,喜欢就收了来便是,令尊绝对是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樊子因又只得苦笑,心下明白这司徒琛是从未经历过想得而得不到的苦痛,才会说出这番话,只能说:“我若是喜欢便能收得来,我还会痛苦吗?”
他见司徒琛不明白,便把那捉妖的前前后后,以及这于小师弟的师兄是有多么多么地不好惹给分丝析缕地讲予他听。司徒琛是听到这府上闹妖的事情过,只不过他那一阵子都住在南边,在那儿置办货物,赶不及回来看望他,也只是日前才回到,听闻妖祟已除,便也放心下来了,只是有些愧疚闹妖的时候什么忙也未帮上,只有他父亲在樊大人拟赏格时备了一份重金,说是若有高人揭榜,开口要财的话,便可拿这份钱财去。
司徒琛虽说风流,可倒也真不荒唐,是比较重情义的一个人,强取毫夺的事情他不干,且他这么听樊子因说来,觉得那于师兄与于小师弟对这家人有厚恩,那自然是连有意去向于小师弟献勤、夺那于师兄所爱都是不应当的。于是就劝这樊子因道:“天涯何处无芳草,这个不行,你换一个收来便是。大丈夫为这种事烦心,成日家茶饭不思,形容憔悴,我都替你臊。”樊子因一听,便晓得他是不明白,说得才这般轻快,无奈,他也没见过瑞草,如果他见了瑞草,可能就能明白过来,什么芳草不芳草的,根本不及那一株瑞草。樊子因摇摇头,决定不说了。
司徒琛见他也不言语,就想着宽慰,说:“明日我就买两个绝色的送来给你,就偷偷由这院的街门送进来。”樊子因抬头看司徒琛:“你到底知道什么叫绝色吗?”司徒琛嗤笑:“你看我像是会亏待自己的人吗?我身边跟着的契弟有哪个不是绝色?”樊子因蹙额,回忆了一轮司徒琛历年来身边带着的那些个,摇摇头:“你是说宝玦那样的?他该是你这几年来身边带的最周整的一个了。”司徒琛叹:“你不是吧,宝玦那样的不是绝色吗?我由南到北,再由北往南,也没见过能与他比肩的好样貌。”樊子因也只能说:“所以你不明白我的痛苦。”
那酒楼里的与鲧与瑞草用完了午膳,倒是想好了要去哪处消这炎热的下昼。听说这城城北有间老字号的瓦肆叫汴安瓦舍,里头表演剧目杂耍等等众多,下午的前半段有嘌唱,后半段有杂剧,就是不知今日演的是哪一出大戏,到了晚上还有乔影戏与杂技。他俩想着不如就去那汴安瓦舍一直呆到晚上才回樊府,据说里头还用溶了硝石的水制冰,各个角落里头都摆了大盆的冰,还用架子架了门那么大的蒲扇朝堂内鼓风,那可不就是消夏的最好去处吗?
既想定了,便往那处去了。那一路上与鲧就只觉得这芝今日一整日到眼下这会儿工夫都是静得很,也不吵也不闹,很是奇怪,不知它怎的卧病在床三日后,连性子都改了,斯文矜持,与以往那赖皮闹腾样大相径庭,一时间他还有些接受不了。他间或也会问问它怎么了,怎么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它就笑盈盈的,也不肯多说话。
街上一如既往,还是挺多人爱朝它打量的,仿佛一盯着它看了就不爱动弹了、定住了似的。以往与鲧不爱理会街上头的人的眼光,看就看去,管他是男人在看还是女人在看,因为他们看一会儿,就会看见它主动粘到他身上来,围着他、攀着他、摽着他,他多少能觉得满足,那心态就是:你们爱看便看,不过你们看得眼睛都不眨的一个人,还不是总是主动地围着我转悠。
可今日的灵芝稳重了不少,根本不若往常,既不围着他,也不攀着他、摽着他了,非但它不主动,只默默一人在前头走,且他还得跟在它后头或是旁边,这其中的角色有了些微妙的转变。且还是有不少人爱打量这芝,这时候的与鲧就没了一种它是属于他的感觉,且在路人眼中,他倒反变成了一种追随者的身份,往常他的优越感就这么没了。
他心里多少有些不大痛快。这芝还浑然不觉,也怪不得它,它还是兀自沉浸在有了副完整皮囊的暗喜之中,哪理会得了周围的这些,别说路人打量它的眼光它感受不到了,就连它最是在意的与鲧心里头的不痛快它也没能感受得到。
直至这晚上初更刚过,他二人才回到樊府,府上守门的小厮认得他们,故而他二人也是出入自由的。与鲧入府后就想着绕道,避开栊湘院,那芝就跟着他绕。哪知在这府上他最避之不及的人还是与他狭路相逢了。他与这芝正走着的府上的这条小径地处较为幽闭的西角,夹道旁树木行行,栽种得井然有致,就因为夏日里有浓密树幕遮蔽,府上主事的怕这府里头的下人中有些丫头和小子们会于这处暗角中做不端之事、坏了府里规矩,故而这处天黑后掌的灯是最多的,夹道旁密密两排,每十步就是一只挑高的灯笼,照得整条小径以及两旁的林子亮堂堂,怕是也没哪对缺心眼的男女敢寻这处林子私会了。
又因这处在西角上,平时府上少有人会打这处经过,倒是静谧得很。那芝没大在这府上逛过,只觉得是绕了大远路,便问与鲧做什么拣这么远的路走,与鲧说晚上散步,对病体恢复有好处。这芝见他事事想着自己,心里很受用,哪知他其实也只是猜忌多疑外加小气罢了。
与鲧本想着这条幽闭小径在这个时刻断不会有人的,哪知迎面就来了那个樊大公子,身旁还带了两个人,看着像是他的知交,衣着也相当华丽。
与鲧不是不能测算预知事情,只是他往常总觉得,唯有不知道来日里会发生些什么才是最妙,这样才有意思,也因此他从未在人类城邑中动用过他这些小法力,觉得没劲,倒不如随境浮沉,经历一些跌宕起伏,那才能体悟得多。
而现如今,他遇上的事却总不遂心,比方说,他哪里晓得入樊府来会最终让这樊家大公子对这芝动了垂涎之意,成日里心思眼神都附着在了它身上,又比方说,他哪里晓得这樊家大公子身旁那人一见着这芝,竟也像是魂儿被一下抽了去似的,怔愣在那处不晓得动弹。如是种种,皆叫他烦郁,一重未平一重添,看来此地不宜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