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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是四个包子,牛肉馅的。
戚少商吃完以后觉得不够,自己跑到厨房去加餐。
灶台上蒸着几只大茄子,戚少商翻了翻,把上面一层蒜蓉刮走一半。顾惜朝不是很喜欢那个味道,他近年来也不常吃蒜了。拿肉汤拌了饭,戚少商一边吃一边看水缸里的鱼。养了有两天了,原本今天顾惜朝就该把他们料理了的,谁知世事无常,他昨天晚上连厨房里有鱼都没找到空给顾惜朝说。
一条鱼打出一个水花,另一条凑过去,它们一甩尾,一同沉入水底,吐出几个水泡。戚楼主看着鱼,捧着碗,咬着筷子,渐渐出了神。
杨无邪走了进来,跟他一起看鱼。
戚少商赶紧把饭吃完。
“我还以为,楼主应该没心情在这里吃饭。”杨无邪叹了一口气,“毕竟顾公子出门,已经三四个时辰了。”
他这样直白,戚少商也不好避重就轻:“惜朝肯定是去六扇门了,就算昨天我们……他还是神候手底下人。不过等朱氏一案兜不住了,他就过来了。”他又忍不住去问:“你们怎么知道的?”昨晚明明动静不大。
杨无邪又叹了一口气:“原本不知道,但是顾公子在楼里用的早饭,人总是有眼睛的。”
戚少商想起昨天他黏着顾惜朝肌肤反复舔吻的痴态,有些羞赧。
杨无邪继续叹气:“我也不是不理解楼主你的心情,但是有些话还是要说的。”
“现在看似平稳,但宋辽金不过勉强互相牵制,大难之日迫在眉睫。”
“顾公子若在楼中,当然可谋时局,定乾坤。”
“但是这个人我摸不透,楼主你当真弄清楚他的心意了?”
“玉树流光,蔡京的地盘。”
戚少商洗干净饭碗,提着剑出门了。
玉树流光走路一盏茶就到。
原本这里是家书斋,但是蔡京被贬后,他的门人刘一水吃下这里,时不时要借口得了什么名家翰墨闹些动静。坏就坏在官家很吃这一套,想来这是蔡京留的一着后手,一面时时提醒皇帝他的好,一面还能搜罗些消息。
不请自来,戚少商原本还想闯门,不料一路畅通,刘一水居然亲自来迎他,客套完几句还怨他:“戚楼主来得真晚,可叫在下好等。”
戚少商不肯露怯,只好接他的话:“不晚,申时未过。”
刘一水:“可是顾公子午时就到了。”
“……”
进得内堂,顾惜朝正从楼上下来;他换了件考究的石青袍子,仔细看能发觉袖口还埋了金线。
但是戚少商没能仔细看。
因为顾惜朝一照面就撩起右边袖子,面无表情地把手腕往戚少商眼前一递:那里有一个深紫色的痕迹,是昨天戚少商连咬带嘬弄出来的。当时它还是鲜红色,落在顾惜朝映着烛火的手腕上,甜蜜又煽情;谁知过了大半天,吻痕变成了瘀痕,被顾惜朝白皙的皮肤衬着,倒显得有些凄楚可怜。
但仍旧是很煽情的。
“很疼?”戚少商尽力体贴一点,“你别生气,回去我拿药酒给你揉开,你说效果不错的那个。”
“谁跟你算这些!”顾惜朝整个人都锋利起来了,气冲冲地一指楼上,“原本还有得周旋,现在可好,随便哪个人都咬定了我要去你那金风细雨楼另谋出路。”他放下袖子,用力拽了拽:“——还这么靠下,挡都不好挡。”
戚少商看着他生气就不太敢说,其实挡不挡手腕都关系不大,因为顾惜朝脖子上也有一样的痕迹,而且不是一个,是一片。他自己大约没发觉,连挡都没挡,也不怪大家眼神太好。
楼上传来一阵笑声,顾惜朝被提醒了一样,放开这事跟戚少商交待了几句:“铁手在,还有蔡京的两个儿子,蔡攸跟蔡绦。”
戚少商缀在他后面上楼:“我要帮哪边?”
“爱帮哪边帮哪边。”顾惜朝一甩袖子。
上了小楼,香风袅袅酒气袭人,除了顾惜朝提过的三人,还有几个伶人陪着,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除了铁手,其余人看见他们上楼,暧昧地换了几个眼色。
蔡绦笑眯眯地说:“难怪顾公子今天不肯赏脸,原来是‘青玉案’不中意,该换‘鹊桥仙’的。”
“空口白牙,顾公子不是已临了快雪时晴帖?”蔡攸作势让了一让,“这位就是戚少商戚大侠?果然人中龙凤。”
戚少商挨着顾惜朝坐下:“区区薄名,不值一提。”经常去杀你爹的人中龙凤么。
他有点发愁,毕竟这一桌坐的不是江湖是官场,况且这两个姓蔡的都表现得跟顾惜朝很熟稔,这之前他并没有听说过这件事。不过他也不是很担心,总归匪首当过,龙头当过,哪里有他过不去的江海?他拿了顾惜朝的酒杯,自己斟满了向铁手示意:“好久不见。”
铁手原本一直谴责地看着他,这下只好陪他喝了一杯。
蔡家兄弟被戚少商晾了一下,脸色不太好。
顾惜朝挪了一碟糖藕到他跟前:“吃藕。”
蔡绦摇了摇头:“原本就不好谈,没想到戚大侠来了以后更不好谈了。”
“他来不来都一样,”顾惜朝叹了口气,“毕竟我今天一进这个屋子,就被当作金风细雨楼的人了。”他看了一眼铁手:“两个人谈生意叫合作,三个人就要内讧了。”
戚少商趁他说话的空档,把藕片换成了花生米。
铁手黑着脸:“我早就说了,无论查到什么,我们都会如实上达天听,既然这个案子跟两位没有关系,要谈什么呢。”
蔡绦追着他的话头:“看来二爷查到了什么?”
铁手又不说话了。
屋子里的伶人见他们谈得不妙,赶紧起了个调,于是几人都开始假装听曲。
戚少商觉得这两个蔡大人真有意思,找上顾惜朝还好说,居然还找了铁手,生怕不砸锅一样。不过也未必,他想,说不好铁手为什么在,自己不是原本也不在宾客单子上?
屋子里温度高,酒气又重,小伶边上断断续续奏几个曲子。他挨着顾惜朝坐,手臂贴着手臂,渐渐就觉得那一边的分量重了起来,看一眼,原来是顾惜朝有些倦怠,悄悄倚着他,果然是在这里空耗了很久。
“蔡大人跟朱源源是旧识?”戚少商突然问。
“不是。”一个蔡大人立刻回答,另一个蔡大人没有说话。
“看起来总有一个蔡大人是了。”戚少商背脊挺得笔笔直,好叫顾惜朝倚得方便一些,“我们江湖人,不来他们衙门里那一套——蔡大人要朱家有事还是没事?总归先说说,我们再商量,毕竟你们知道我的,一向做事情胆子不小。”他把酒杯放到蔡绦面前“不过这个地方不大好,不如大人移步风雨楼,我们慢慢谈。”
那个酒杯突然裂开,碎成两半。
蔡攸站起来:“戚楼主好意,今天到此为止了。”
“江湖草莽。”蔡绦直接下楼走了。
蔡攸拍了拍顾惜朝的肩膀,“顾公子别介意,今天其实不错,毕竟我们是来求顾公子的墨宝的。”
顾惜朝直起腰:“不及蔡相远矣。”
蔡攸一走,屋子里的伶人也同时退去;戚少商心道幸亏自己来了,要不然傻乎乎等着顾惜朝完事,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这究竟是在干什么!”铁手终于发难,“你要去金风细雨楼就去,何必无缘无故招惹这两个人?”
果然铁手也不知道。
顾惜朝脸色阴沉:“我要去金风细雨楼?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戚少商跟铁手一时都看他。
“顾某从不打算去金风细雨楼,既然如今六扇门不好呆,找几个朋友另谋出路不是理所当然?”
酒撤了,换了白水,因为顾惜朝说不要喝茶。屋子里又回复了五个人一起坐着的状况,补上蔡家兄弟缺的是刘一水跟朱源源。
戚少商死死捉着顾惜朝的手腕。难怪方才刘一水会去迎他进来,玉树流风其实是顾惜朝的地盘——他从哪里弄来的地盘!
“在下侥幸赚得几个银钱,为保安宁才请了护院,最多时候也不过廿四人,哪里是什么私兵?”朱源源向铁手叫屈,“在下白身一个,不懂这些朝堂上的事,顾公子说这是要制衡,如果当真有利于江山社稷,草民不惜声名不惜死,只求铁二捕头保下我老妻小儿。”
刘一水也道:“的确有一本账册涉及了朱家,是蔡京私下贩粮的凭证,但是要牵扯到私兵……”
铁手看向顾惜朝。
戚少商手上又用力了些,顾惜朝方才开口:“我到的时候,朱家大宅已毁,只有一个孩子躲在井里幸存,阴差阳错朱氏夫妇不在家中,我这才能带人回京——他的妻儿去了连云寨。”他没看戚少商:“我想到临行前,诸葛神候亲自跟我说了账册一事,估计他们十有八九就要变成反贼了,直接落草为寇也不错。”
戚少商手松下来,滑到了他腿上。
铁手叹气:“这种事……朱先生还是先住在金风细雨楼吧,就算……也不是说拿人就一定能拿到人的。”他原本气势汹汹质问顾惜朝,这一下垂头丧气出门。
戚少商送他到门口,也没什么立场说他。两人互相击了一掌,权作安慰。
回到楼上的时候朱源源跟刘一水已经不在,只剩一个顾惜朝,端端正正坐着等他。
戚少商没去坐顾惜朝在对面给他准备的位置,拖着椅子去了他身边,照旧握住了他的手腕,不过这次没有使劲。
“为什么不去我那里?”他问。
“为什么你每次都那么自信?”顾惜朝由他抓着,说出来的话却尖刻极了,“我也不明白你怎么会一厢情愿地觉得我一定会去你那里,觉得你给我提供的选择会是最好的,你自己想想,我哪次选你了?”
“一厢情愿?”戚少商捏着他的脸颊转向自己,“你看着我的眼睛说,同我谋事快活不快活,还是你宁愿去跟那些官大人虚与委蛇——他们哪个真信你!”
“那你就真信我?刚才在这个房间,这个桌子上,跟铁手说的话,你信了几分?”
戚少商顿时色变:“你当真不要命了!”
“你不肯说,那我来说,”顾惜朝果然去看他的眼睛,“刘一水跟我同年进士,我运气差他也一般,刚好一拍即合;朱源源当然是有私兵的,他跟刘一水才是故交,虽然不小心被发现了,但是正好能借着铁手过一过六扇门的眼。”
戚少商的手往下滑,落在顾惜朝脖子上。
被扼着要害,顾惜朝反而笑了:“要不要我说得更明白一点?其实是我的私兵——偏偏要我自己去查,实在是为难人。”
“所以你不肯来金风细雨楼?没关系的,我不怕谋反这个帽子……”
“戚少商你要逼我疯么!”顾惜朝挣扎起来,“我说了看不上你那些东西,看不上,你明不明白!”
“那我呢,”戚少商把他困在怀里,“你看得上我吗,看得上吗?”
顾惜朝沮丧地回抱着他:“又怎么样呢,像我们这种人,就算私底下再如何,我要杀你照样是要杀你,你要杀我也一样是杀我。”
戚少商去亲他:“就算我们情投意合,鱼水相欢?”
“就算我们情投意合,鱼水相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