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番外（三）（1 / 1）
关于梦境（1）
明镜很小的时候，就在重复着一个相同的梦。
起初，她看不清梦里的人，看不清周围的环境，只是能清晰地听到一句话：“就罚我，做那微不足道的尘埃，永世孤独，寂寞终老……”醒来的时候，总是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小小的她不明白，为什么每次做了这个梦后，自己总会一整天的无精打采，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总是想哭，却又哭不出来。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大，梦境也越来越清晰，甚至有了延续。她看清了人物的脸，看到了他们的生活，听到了他们的话语，甚至能感受到他们的情绪，可是，梦境总是以那句话作为结束。
在她十岁生日那天，她终于梦到结尾，一声爆炸，火光冲天，然后，她记起了一切。醒来后抱着被子泣不成声，也才明白，小时候难过的心情，其实叫做痛彻心肺。
发现明台和明诚居然也带着前世的回忆，是在明台三岁，明诚八岁，明镜十八岁那年的中秋。
那时，明氏夫妇不知在哪个国家玩得开心，家里只有姐弟三人。他们已习惯父母常年不在家，照样高高兴兴地准备月饼板栗核桃水果，准备度过一个欢乐的中秋。
开始，他们还开心地边吃月饼边玩闹，一会听明镜讲故事，一会明台和明诚又笑闹着，一会又听明镜叮嘱让他们不要吃太多。
慢慢地，也许是玩累了，笑闹渐渐停止，明台爬到明镜身上，窝在大姐怀里，明诚则紧紧挨靠着大姐，三人一同看着天上的明月，气氛静谧又温馨。
而就在明台昏昏欲睡时，明诚突然开口。
“大姐，”他的声音，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沉稳和落寞，“我想大哥了……”
明镜全身一震。
她猛地转头，一瞬不瞬地对上弟弟的双眼，看到里面流转着脆弱和思念。刚想开口，明台童稚的声音又从怀里传来：
“大姐，大哥去哪里了？他怎么不和我们一起过节？”
下一刻，明镜泪已成行。
再后来，明镜开始开拓海外市场。而，很奇异的，明诚也是在十岁记起一切。
待到明台十岁生日之后，明镜带着两个同样拥有前世记忆的弟弟来到巴黎，明台和明诚上学读书，明镜致力于工作，同时，开始他们漫长的寻找。
这一找，就是整整十年。
关于梦境（2）
他平常很少作梦，可是只要作梦，必然是惊天动地震憾人心的大场面。刀光剑影，枪林弹雨，血肉横飞，生离死别，家破人亡。
这天晚上，很奇异地，他作了一个温和而平凡的梦。
梦中只有三姐弟，时而哭时而笑。平常的聊天，平常的对话，就和普通家庭的姐弟没什么两样。可他偏偏就从这平凡的平常中，感受到伤感。
醒来的时候，其实什么都不记得，看着窗外的弦月，不知怎么，梦中想说却没有说出口的话，就无意识地从嘴里轻轻流泻出来——
大姐，明台，阿诚……不要难过……
关于梦境（3）
那年，明台十岁。
明氏夫妇陪着儿子吃完生日蛋糕后，片刻不停，拎着行李前往下一个国家。明台也不在乎，反正有哥哥姐姐就好了。
明镜明诚陪着小寿星看了他喜欢的动画片，玩了他喜欢的电子游戏，然后，早早打发他上床睡觉。明台倒也听话，向哥哥姐姐道了晚安就回房去了，所以，他没看到明镜和明诚意味深长的对视。
明台睡着后，明镜和明诚轻轻走进他的房间，打开壁灯，悄悄在他床边坐下。两人都没说话，眼神交汇中传达着彼此才明白的深意，然后，静静地等待着。
果然，凌晨时分，明台大叫着“不要”从梦中惊醒。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双眼通红，眼泪不停地往下落。他没有看到床边的姐姐哥哥，也没注意到房间内温暖的灯光，呆坐了半响后，猛地拉起被子捂住头脸，下一刻，沉闷而哀伤的哭声传了出来。
“明台，”明镜伸手抚上弟弟的脑袋，轻声开口，“做恶梦了吗？”
明台震了下，哭声小下去，却没有抬头，只是压抑地应答了一声。
“梦到大哥了，是吗？”明诚的声音，喑哑难辨。
明台猛地抬起头。泪眼中，看到姐姐哥哥温柔而了然的目光，看到他们闪着泪光的双眼。瞬间，他明白了一切，再也控制不住地号啕大哭。
“姐，哥，大哥怎么可以这样！他怎么可以这么做！！他怎么可以对自己这么残忍！！！”
一句话，引出明镜和明诚心底最深的哀恸，隐忍多时的泪，滑下脸庞，姐弟三人团坐一起，抱头痛哭。
良久之后，哭声渐渐转弱，看两个弟弟情绪稍微平复，明镜才轻轻开口：
“你们还记得，有次他受伤发烧昏迷的情况吗？”
“想忘都忘不掉！”
“你们有没有想过，他喊的那些话的含义？”
“大哥，应该是做了梦，”明诚还有些哽咽，“而且，梦里都是我们遭遇了不幸。”
“或许，”明镜若有所思，“那根本就不是梦……”
“大姐的意思是？……”
明镜沉默了一下。
“我曾经上网查找了一下那段时间的历史资料，有两个消息引起了我的关注。”顿了顿，“一个只是简单的描述：抗战结束后，中国内战打响，国共双方矛盾激化，很多为抗战做出巨大贡献的特工，因各种原因，或者杀害，或者刑囚，总之一句话：下场凄凉……”
明诚和明台互视一眼，有所领悟。
“另一个，则是你们都知道的，十年浩劫……”
“大姐是说，”明诚的声音里有着不敢置信，“大哥那个时候就看到了……看到了我们的……结局？？”
“除了这个解释，我想不出别的原因，让他如此惨烈决绝地行事……”
“这不可能！！”明台大叫，“这根本没道理，根本无法解释的通！！对于当时的大哥来说，那些还都是未来啊！！”
“那你如何解释，我们三人现在的这种状态？”明镜轻飘飘的一句话，让明台无从反驳。
“所以，”明诚双眼又开始泛红，“为了不让我们遭受那些非人的折磨，他选择自己来承担罪过，自己承受良心的苛责，甚至是我们可能会有的恨意和不谅解，却什么都不解释，什么都不说出口……”
“……他终究是下不去手……”明台惨笑，“一枪可以解决的问题，偏要弄那么复杂！光是弄那些药，就够让他费尽心机了，何况还要瞒着阿诚哥你……”
“……他只是想尽量减少我们的痛苦……然而，就这样，都已经让他承受不住内心的折磨煎熬……”
“……因此，他才会选择那么决绝惨烈的方式来惩罚自己……”
梦中的画面，又一次清晰地浮现：深可见骨的刀伤，脓血混流的伤口，刺入胸膛的匕首……三人同时打个冷战，无法接受他如此冷酷而残忍地伤害自己。
“……他就不怕我们知道后会伤心难过吗？”明台哽咽着低吼。
“……这一世的痛苦到此为止，”明镜喃喃重复着梦里的话，“他怎么会想得到，我们居然能看到后面的事情，我们居然能带着前世的记忆重生……”
“……今生欠我们的，无以为报，无力偿还……他到底欠我们什么了？！……”
“……永世孤独，寂寞终老……”明诚紧闭双眼，“大哥这么恋家的人……他怎么能够承受……”
提起梦境里最清晰的一句话，三人又是泪如雨下。
“……好了，别哭了，”明镜强打起精神，“既然知道了前因后果，以后，我们一定要过得幸福快乐，把过往抛开，才算没有辜负他的苦心吧……”
“……大哥，”明台哭得断续，“就这样……离开我们了吗？……我们真的……永远失去他了吗？……”
“……如若不然，”明诚伤恸，“今天我们就不会只是三姐弟了……”
三人潸然泪下。
正在这时，寂静的夜空中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飘渺，轻柔，却清晰得让人无法错认：“大姐，明台，阿诚……不要难过……”
冥冥之中，或许，真的有着定数。